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总像只小雀儿似的话可多呢。嫁给孟龙潭以后,她真是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淡冷。

瞥眼向孟龙潭,见孟龙潭的表情有些尴尬。复又看了一眼朱孝廉,见他挣扎着直了身说:“还有第三种……”

姑姑打断他话:“第三种就是,连骗都懒的骗你的!”

“不是。”朱孝廉的面上泛起淡淡的红晕,似是急的又似想到什么,眼中带出一丝恍惚,倒让他平添了几分媚色,“旗未动、风未动。而是人心在动……您心有此念,遂觉世上皆在欺骗……”

我不由自主看着姑姑,姑姑说:“哦?你是说我偏隘?那要听听朱公子的高论了。”

朱孝廉说:“谈不上高论,不过人各有志。一念起而情生,心动而情动。始为男女之情,自此真心以待,倾心以付。相携相伴,共守白头。朋友之间,贵乎交心。夫妻之间更需坦诚,生活需经营,感情亦需呵护,由此才是长久之道,许多真心实意相处一世的夫妻,哪里靠骗便成的?”

满室的沉默,我的心霎时有些摇驰乱跳,姑姑的表情有些阴霾:“一念起而情生,那让朱公子情生的人,是翠竹了?”

他抬头看着我,眼中带出灼热,这几丈的距离,却让我感觉到了滚烫。心下颤抖,却不敢再直视,忙忙的避闪了去。

他轻声说:“我还在找,实际已经……”

“还在找?”姑姑的声音透着好笑,“朱公子,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方才与我长篇大论,如何与人倾情托付尽守白头。此时当着你的娘子的面,却说仍在找??岂不是让翠竹难堪?这不还是骗?倒不如像孟公子这样,坦然拥妻怀妾,只要女人能接受就行了,你说对不对,孟公子?”

“哈哈哈,还是您最明白女人。”孟龙潭有了台阶,大笑着点头,向着丁香等人说,“看画有什么趣儿,走,咱们去喝酒!”说着,也不管大家愿意不愿意,径直就扯着丁香、百合几个出了雅居的书斋。

我转眼盯着窗棂发呆,他的话很动人,但姑姑说的更对。漂亮的话谁不会说,但事情做的不漂亮,再怎么掩饰也没用。

居然会被他那种眼神打动,真是屡教不改蠢到了家!

姑姑这两天开始于小筑鸣谷闭关,一应事务全部交给了我。她临闭关时看着我说:“谷中各处,皆有列阵。一有触动便要小心查看,莫再出乱子。至于他们,你们也不必多管,等我出来再计较便罢了。”

我点头应下,姑姑又说:“我知道你嫌这里最近烦乱,不堪其扰。我这般做,也是为了林中太平。她们心向于外,此次看过这一番必有所悟了。再过一阵子,一切自会还归平静。你最近表现的很好,还是你最知我的心思的,到时我会逐步教你焕日神通,万花林终究是要到你的手里的。”

我心下有些愧疚,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我怀了逆背之心。我想救牡丹,这般被烈火化为灰烬,我实在不忍心。我只做这一次,这一次之后,不管姑姑如何惩罚我,我都心甘情愿。

是因为牡丹,我才看懂了自己的心。才了解到,那些所谓表情,惟有经历才能真实。

我一一应下,启动阵诀,令金甲羽率女兵护法,姑姑开始潜心修炼焕日神通第九重。

姑姑的法器,都在小筑的密室,那里的法阵我轻车熟路。可以通达七重天底的花冠,轻而易举的到了手上。

我的烈火真诀还需要再往上练一重,我要加紧修炼,然后就赶赴七重天!

清心诀可以宁神静气,可以敛神专注。一切意念法力,皆从心宁心清开始。但这清心诀,也的确并非万能。

旗未动,风未动,是心在动。人活着,岂能无心无情无爱又无恨?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惘……但我不是佛,终究是抛不下那喜怒哀思忧恐惊。

姑姑希望我能心如止水,但我做不到!

瀑水依旧,哗哗如倾歌。水花飞溅,潭不定,心不宁。扬手向水流,逆波而上掌心化冰霜,霜气连叠反挥而去,激起大团浪。轰隆隆的震起,半空坠落于雨!

听到了略有沉重的脚步声,我微微僵直了背,轻声道:“来这里做什么?”

嗅到那淡淡冷香之气,连带着他的鼻息。有淡淡的哀愁,夹杂着凡尘的气息。朱孝廉呐,不知不觉,他的气息已经纳入神魂,我想驱而不除,想遗而难忘。

“听说你平时都呆在这里。”他的声音比平时的哑,有着颓然的艰涩,“有些话,我想跟你说。”

我回过头,身上的潮濡随着步履一点点的风干了去,只是心里的痕迹,却怎么也抺不掉。他有些形销骨立,身如修竹眼如星辉,只是此时神情倦黯带出一点点苍白。

一步步走近他,看着他,我竭力保持平静:“说吧。”

许我从不曾如此的坦然,倒让他的面上带出一丝犹豫。他静了一会,轻声说:“我曾说,要做你的朋友,要你学习如何与人相处增谊。但我这次回来,却没能做到……虽然你一贯表情单一,但我也看的出你的厌烦。”

的确,我厌烦。我厌烦看到这些虚情假意,厌烦姑姑反复无常,厌烦自己一再难静……

他微抿了唇角继续说:“你不喜欢万花林被人这样打扰,也并不喜欢我们几个这样留在这里。你劝我走,我却没有听,那是因为我……”

我打断他的话:“这里的主人是姑姑,并不是我。我没资格厌烦,更没资格让朱公子听我的。”

朱孝廉看着我:“还是朋友吗?”

我默然,他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我来只是为了打听牡丹的情况。既然她已经不在了,我不会在这里多做打扰。”

既然来找牡丹,为何还要招惹翠竹?既然已经娶她为妻,为何还要念念不忘牡丹?一定要这样三心二意?还是说,男人皆喜欢左拥右抱?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说那些漂亮话来?当真所有的女人都是如此好骗的吗?

我并不喜欢姑姑设的局,但一试而出的结果更让人心寒。走了也好,这里于他们,并非桃源仙域。

我转过身说:“恕我不能相送了。”

“芍药。”他在身后唤我,我定住脚步,微微回头睨着他。

却见他带出痛疚的神情来,嘴唇颤抖着说:“牡丹她,是死于火中?”

我心下微悚,不由的转过身盯着他愈加苍白的表情。他抬眼见我这般模样,眼中痛色更深,惨然一笑:“果然是么?那画中……”

“画?”

他看着我:“你可记得我曾说过,那古刹之中的壁画?”

我点点头,他说:“第一次,我并不知是如何进入画中。但当牡丹送我出去之后……我明明在画中呆了有段时间,但出去以后发现外头不过只是瞬间。后来不久,我便发现,牡丹被困在一个地方,如同炼火地狱……而她的表情很痛苦,所以……”

我不由追问:“你复又如何进来?”

他接着说:“那古刹有位大师,法名不动。是他教我们心念化一,如此,我们三个才进来的。我并未在外面呆太久的时间,但这林里是不是已经过了很多天?”

果然是有高人相助,竟然可以破除符节。

的确,虽然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快的去而复返。但的确已经过了很多天了,于外面的世界,不过只是一瞬间吗?

朱孝廉说:“牡丹当时纯粹是为了帮我,如果因此而触怒了你们的姑姑。我出去不久,便发现画上的景象变了,复又马上进来。却仍是晚了,牡丹已经不在林中,到处也找不到。不过须臾的光景,林里却已经过了多日。她定然是为我受了多日的苦,是我连累了她。早知是如此,我当初还不如……”

“当初?”我心下微动,不由的脱口而问。

他看我一眼,惨淡的摇了摇头:“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复进来的时候,你们的姑姑却态度大变。但我为了留下,却也不得不……”正说着,忽然听得纷沓的脚步。

翠竹急匆匆的拿着卷轴跑来,身后还有一众姐妹以及后夏和孟龙潭,竟然齐刷刷的都跟来了?

孟龙潭一脸不耐的嚷着:“朱孝廉你真够矫情卖弄的,害得老子酒也喝不安生!”

翠竹转头狠狠瞪他一眼说:“你可以不跟来。”

孟龙潭撇撇嘴:“我的大小老婆非得往这边凑,一点也没个体统!”

翠竹懒的再与他理论,看也不看我,几步就到了朱孝廉的面前。

展开卷轴向着朱孝廉急虎虎的说:“你不眠不休的画它,怎么突然要烧?还好我发现的早,而这纸又能……不然真毁于一旦了!”

我一愣,他为了这幅画呕心沥血,竟想付之一炬?转念又想到他说的话,一时间胸口发窒,心跳如鼔。

他看着有些诧异,伸手欲拿。翠竹侧身一让说:“不会让你烧的。”

他说:“不烧,如何给牡丹?她既已经死了,我总该让她看到这幅画吧?”

我已经料到了,但经由他这般说出来,仍是让心口下方一阵激痛。

他看着翠竹说:“谢谢你帮我这许多日,不然,我也没办法留下来。”

翠竹的眼睛蒙上一层水色,哽咽着说:“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扮对夫妻罢了。”

扮对夫妻?原只是假扮的夫妻?他对牡丹从未忘情吗?

我怔怔的瞪着他,复又看到翠竹眼中的水光。竟是我误会他了!

他从头到尾,都不曾迷乱。姑姑以美色相邀,荣华以诱,他仍保持了本心。一如他所说的,一念起而情生,复相携以顾望,执手至白头!

一如他所说的,这世间,并非全是欺骗。

脑子里一团乱纷纷,凌乱间我控制不住激荡的情绪,竟脱口而出:“牡丹还活着。”

一说之下登时后悔,眼见众人皆愕,却唯独朱孝廉的面上带出一丝蔚然的笑意来,他看着我:“芍药,你终……”

我愣了,刚待后退。但翠竹闻风而动,出手极快,双手放出细小竹针向我镖来。同时大喊一声:“百合!”

百合应声而来,掌心一拂竹林扭曲,瞬间一条碧藤吞吐如蛇。

我连退三步,本能想御,但心底电光火石一闪。算了,我本来也是打算救牡丹的。只是我一直火诀没出到最佳,这才一直苦练。不说,只是希望朱孝廉早些离去,二来,也不想连累这帮姐妹。

但此时,既然她们已经知道了,我又何苦相斗引得姑姑再有所察觉?心念闪动,手指便垂下。瞬间长藤加身,接着一团光华叠耀,竹针直入气脉封得我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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