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他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要做这样的事情?

几个人都沉默了,这案件不是没有线索,而是线索太多,多到像是一堆线条,缠在一起,连姜湖脸上都少见地带了几分深思。

沈夜熙叹了口气,又是今朝加班日啊。他起身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提提神,回来以后精神了好多。

沈队长坐下来,敲了敲桌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这里,双手交叉在一起:“我们来理顺一下思路。”

他转头对姜湖说,毫不客气地说:“姜医生,告诉我这个案子中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姜湖一愣。

沈夜熙看着他的目光很坚定,淡淡地说:“告诉我们,你心里有数。姜医生,我们之所以这么多人在一起工作,就是因为大家彼此信任,能取长补短,如果你到现在还不习惯这种方式的话,那么我也不接受你对于‘我不肯相信你’的指责。”

姜湖坐在椅子上,比沈夜熙的位置稍微低一点,要微微抬起头来,才看得见男人那带着强势和压迫性的眼神,表情有些错愕,睁大了眼睛……居然,被训斥了?

沈夜熙不再说话,只是盯着他,半晌,姜湖才先转开目光,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种特别的腔调说:“不合理的地方是有的。首先是关于新的凶手的动机,一般来说,这种无针对性的杀人,是凶手满足自己某种精神上扭曲的需要的途径,比如吴琚,他通过绑架和伤害,满足自己的虐待欲、控制欲和征服欲,他要求自己的伤害对象对自己表现出臣服和恐惧,收藏他们的尸体,然后通过回顾杀人的情景,来重温快感。”

姜湖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杨曼和安怡宁都以一种非常奇特的眼神看着他。

姜湖垂下眼皮,十指交叉地放在桌子上,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自顾自地说:“而新的凶手没有以上所有的需求,他抄袭了吴琚的一切,而且在仓库旁边建起工地以后,因为环境的缘故,很快就‘抛弃’了他的一部分藏品,说明那些尸体对他而言没有价值,他也不希望靠尸体来重温杀人的过程。他就像是在谋杀过程中,将自己的人格附着在吴琚身上一样。同时他把受害者陷于麻醉状态后才行凶,说明他对这些受害者隐隐地怀有不忍的心理。至于他的受害者类型,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是女性,都是比较瘦弱的年轻女性,除此以外,她们在外型上没有任何联系,我想……恐怕是因为她们更容易‘获得’。”

姜湖一口气说完,静静地坐在那里,以一种平静的目光回视着沈夜熙:“我说完了。”

沈夜熙笑了,安怡宁和杨曼非常给面子地,目瞪口呆地来回扫视着这两个人,觉得沈老大那一笑,居然飘出点一笑泯恩仇的诡异味道。沈夜熙说:“孺子可教。”

姜湖立刻皱眉,眉尖一挑,又是一副又迷茫又纠结的表情——典型的听到生词反映。

好在浆糊医生还分得清轻重缓急,没有纠缠着问这些个细枝末节的问题。沈夜熙于是开始总结:“现在我们有两个信息,第一,凶手是个和吴琚关系密切的人;第二,凶手要么自己身体条件受限,要么心理上是个懦夫,不敢对更强壮、更不好控制的目标下手。”

姜湖立刻挫败得觉得,自己刚才说的一大堆都有变成废话的倾向。

“四十二码鞋呢?”杨曼问。

“那是鞋,不是脚。”

安怡宁稍微反应过来一点了,弱弱地说:“吴志达和盛遥说的那个姓封的疯子,都符合第一条,前者是生理上的,后者是柏拉图似的神交。”

她说完以后,发现三个人都以一种恶心的眼神看着她:“怎么了?”

姜湖一脸凝重:“柏拉图似的神交,意思就是柏拉图似的恋爱吗?可是之前的资料并没有显示吴琚和封晓彬是恋人关系。”

杨曼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宁宁,姐姐说你两句,少看点不良小说吧,不好。”然后转头敲了姜湖一下,训斥,“别瞎想,不学好。”

姜湖莫名奇妙:“可是杨姐,琥珀凶手的恋人,不是很重要的监控对象吗?”

他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神秘感,瞬间摔成玻璃渣渣。

沈夜熙习惯性地直接把他忽略了,翻开法医的记录:“法医说,无论是麻醉受害者所使用的药物,还是缝合的手法,都说明这个凶手可能有医学背景,我没记错的话,吴琚曾经就是外科出身,后来因为酗酒被吊销了执照,这么看来,又好像不是吴志达和封晓彬中的任何一个人。”

杨曼看了看他,以一种变态的、类似心满意足的慢吞吞的口气说:“于是你把他们都排除了,真棒,咱们可以从头来了。”——这女人已经被加班弄得彻底不正常了。

一边安怡宁已经半死不活地托着下巴,开始着手调查吴志达和封晓彬的背景了,杨曼问:“如果我们只有这么两个嫌疑人,你们认为谁的可能性更大?”

沈夜熙:“封晓彬。”

姜湖:“吴志达。”

两个人对视一眼,旁边两个女人沉默下来,气氛再次诡异,于是姜湖轻咳了一声:“不……其实我是想说,谁都不大像。”

——您可以不要那么没立场的,杨曼瞪沈夜熙:“你看你把人孩子给吓的。”

沈夜熙在一边摸鼻子,安怡宁本来看着他们俩笑,突然,她僵住了,因为熬夜而有点黑眼圈的眼睛瞪圆了,配着苍白的脸,表情有点惊悚。

“谁掐我一下?”她问。

“怎么了?”几个人都凑过去。

安怡宁哆哆嗦嗦地说:“封晓彬和吴志达都没有医学背景,但是有一个人有——”她顿了顿,被雷霹得不轻,“金秋。”

四十二码的,是鞋不是脚——

杨曼说:“同志们,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胡说。当初是咱们亲自把金秋从那混蛋手里救出来的,好好的一姑娘,你们现在告诉我,她变成了杀人凶手?”

沈夜熙脸色沉下来:“浆糊,你记不记得昨天你问了关于噩梦的事以后,金秋是怎么说的?”

“我梦见他折磨他们,打他们,听着他们的惨叫,把他们的肚子剖开,然后他一步一步地冲我走过来,我开始尖叫,然后就醒了。”姜湖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她和我们不是这么说的,”杨曼立刻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晚上被噩梦吓醒了,然后出去喝水,往阳台上看了一眼,发现了一个人影,才尖叫一声把家人都吵醒的。”

“她为什么两次说的话不一样?”安怡宁问。

“我以为……她当时被我吓着了,可能忘了一开始编的话。”姜湖说,另外三个人都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就你?能把人吓着?那人是兔子神经吧?

“真的,我觉得她不大喜欢我。”姜湖说。

“等等,所以你们的意思是,金秋在当初被那混蛋折腾成那样的情况下,为了纪念对方曾经给自己的伤害,回头继续替他杀人,还为了转移我们的视线,大老远跑到警局来,提供了那么一条假线索?”杨曼瞪着另外三个人,“我都怀疑没睡醒的是我还是你们仨了。”

沈夜熙思量了一会,转头问姜湖:“你还记不记得,你问我为什么别人家都有防盗窗,只有金秋家没有?”

姜湖愣了一下,脑子里所有的东西串在一起,他顿了顿,才轻轻地摇摇头:“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苏君子说她是怕回到那样一种被栅栏包裹的环境里,而现在想起来,她那样的房间,就像是穿插在无数钢筋铁骨的保护里面,唯一肯把自己防御卸下,露出柔软内里的人——她大开门户,就像是……在期盼着某人。

沈夜熙沉声说:“马上通知盛遥和君子,快。”

安怡宁不用他说已经去了,放下电话脸色更难看了些:“沈头,苏哥不接电话。”

“再打,没事,别慌,盛遥已经在路上了,调集人手,我们马上也过去!”

另一边盛遥已经接起来了,杨曼三言两语向他交代了事情,盛遥的接受速度好像比她要快得多,没打断,一直默不作声地听,异常沉默,然后说了声:“知道了,已经快到了。”就挂了电话。

杨曼一句:“等我们到了再行动,不要擅自……”就这么卡了半截在喉咙里,她突然觉得,在盛遥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下通知他,绝对是个错误。

盛遥在杨曼说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如果有人在他旁边的话,大概就可以体会一下什么叫暗夜飞车。

他心里那点想不通的怪异感觉,终于浮现到了可以触摸的意识里,那时候金秋说“梦见我像那些女孩子一样”——所有人都知道琥珀杀手是男女不忌的,当时那个没看见尸体就胡说八道的小报记者根本不知道这次的死者都是女人,那么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盛遥脸上常年笑意全部退了个干净,脸色有些发白,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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