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熙终于明白什么叫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怡宁,爆炸案的那个破事儿,能不能和莫局商量商量,转给其他人?”

安怡宁以一种非常纯洁无辜的口气说:“你觉得呢?”

对于广大人民群众来说,灭门什么的,那是天边的小浮云,最多让人茶余饭后感慨一下——现在的社会治安呀社会治安,人心不古呀人心不古,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影响。可是公共汽车爆炸案不一样。以现在这个爆炸的频率,不说人人自危,也至少让原来拥挤不已的六路和九十七路公交车萧条得不行,影响再扩大下去,市政的同志们是要大大的头疼的。

眼下这种情况,就算真的忙不过来,先放一放的案子也是灭门案。

沈夜熙叹了口气:“这么着吧,怡宁,你让君子辛苦点,先去现场看看,你和杨姐继续研究爆炸的这个案子,我把浆糊送回去,回头去支援君子……”

“我自己可以回去的。”姜湖说。

“就你,不烧还迷迷糊糊的呢,现在还分得清东西南北么?”

“……”本来也分不清。

“那不就得了。”沈夜熙翻白眼。

“我可以坐出租车……”姜湖说。

沈夜熙噎住,安怡宁以一种看弱智的眼神看他们英明神武的队长,姜湖笑了笑,提起脚挥挥手往外走:“再说公交我也知道坐几路,盛遥不在,大家又这么忙,我休息半天就回来。”

安怡宁嬉皮笑脸:“剥夺了你给人家献殷勤的机会,头儿,能者多劳,您就去那血淋淋的犯罪现场,候旨听命吧。”

“去你的!”

姜湖缩在大衣里,在警局门口等出租,人说“这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姜湖前不久在敬老院里做义工的时候,听一个老太太说过这句话,觉得挺有意思,现在才明白这句诅咒的真意。

十分钟以后,他觉得手脚有点僵硬,萧萧瑟瑟的冷风真的开始塞牙了……

十五分钟以后,他觉得小寒风已经把外衣给他吹透了,每一寸皮肤都处在麻木状态。每天这边来来去去的都是出租车,一辆接一辆,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车都被大风卷跑了还是怎么的,偶尔来那么两三辆,还居然都是有人的。

姜湖明智地决定不等了,坐公交回去又不会死人——不就是二路么,天天来回走那么多遍,还能不认识?有点路痴是有点路痴,又没真烧傻。

其实浆糊同志是有点被烧傻了……要不然出门一看没什么出租车您就上公交呗,干嘛那么听沈夜熙的话,说等出租就一直等?

公交车还是比较给面子的,起码不会消极怠工,姜湖上去一看,人还真不少,就剩下横排的那么一个座位。不知道是不是被冷风吹的,他觉得好像头更疼了,走路有点把握不了平衡,看东西颜色都发暗,晃晃悠悠地坐在那里,听着一站一站的报时。

三站以后,一个老太太领着个孩子上来了,老太太年纪倒也不是特别的老,不过那孩子看起来也就是三四岁,正活泼的时候,老人拉着这么一个上窜下跳的皮猴子,站在晃晃悠悠的公交车上还真有点不大稳当。

姜湖看了看,四周都是倦怠的上班族,补眠的补眠,装没看见的装没看见,于是站起来,轻轻地拍拍孩子的头,对老人家笑了笑,指指自己的座位。

您看看人家这年轻人,一看就是不大舒服的样子,自己抓着公交车上边的那个扶手都直晃悠,还知道尊老爱幼呢。老太太感谢了他半天,才抱着孩子坐了上去。

姜湖迷迷糊糊地想起来那护士的话,好像当时那辆车爆炸的时候,就是这么一情况,孩子坐着,一个大人站着,然后……

然后他手机震了几下。

姜湖一看,是沈夜熙的短信:“坐下车了么?到家了么?”

不长,就那么一问,却让人觉得,这人好像一直在惦记着自己一样,心口特别暖和。

姜湖回了一条,说外边有点冷,没等着出租,就上了公共汽车,已经快到了。

没一会,沈夜熙短信又来了:“什么?!你在公共汽车上?坐的哪路车?哪个方向的?!”

姜湖有点小郁闷,自己是稍微有点不认路,稍微有点不靠谱,稍微没了点语言天赋,可是怎么在这位沈大眼里,自己就跟个智商三十以下、生活不能自理的似的?

又一站到站,附近有人挤来挤去,姜湖往旁边让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复,沈夜熙又来,这家伙拇指神功简直出神入化:“公交车四处漏风的多冷?还那么多人。没病的多坐两圈都能冻出病来!明天之前我不想在局里看见你,要不然,你就等着下个月的奖金给大家当加班的夜宵补贴吧!”

姜湖笑了,回了一个“好”。

呃……其实好像,天气也没那么冷了么。

就在这个时候,姜湖觉得自己脚底下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极细微的响动,好像是什么小机械“嘀——”地响了一声,然而就这么一点动静,却让他头皮一炸,有点沉有点晕的头刹那间就清醒了下来,猛地往旁边跨了一步,随后,一声不那么友好的爆炸声在他原来站的地方响起来,车上瞬间安静,随后尖叫声起,人们躁动起来,姜湖眼色猛地沉下来——他看得分明,那一瞬间,只有爆炸的声音,没有爆炸。

怎么回事?

人们拥挤着混乱起来,司机紧急刹车,车厢巨震,原本被老人抱在怀里的孩子吓坏了,老人被旁边的人撞了下,一个没拉住,孩子就从她手里跑了出去,被人一挤,眼看着就往地上摔下去。

姜湖一把拉住他,紧接着,又一声爆炸声响起,这回他能感觉得到那股灼热的气流,和就在咫尺的爆炸声,巨响震得他耳朵生疼,连尖叫和人声喧闹都被遮过去了,姜湖只来得及把孩子死死地抱在怀里,背过身去,弓起后背,以自己的身体为盾护住怀里的孩子。

天昏地暗一样——他能感觉到那股爆破的力量在把他往前推,背后处传来撕裂一样的疼痛,孩子大哭起来,力量和血液好像飞快地从他的身体里流逝,他觉得自己很快就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然后向前倒下去。

意识失去的最后一刻,姜湖还记得被压在自己怀里的孩子,借着把孩子推开的力气,让自己向相反的方向倒下去,不要压到他……

真正的绅士是什么样的呢?翩翩风度,谈吐优雅,相处起来让人舒服,周到体贴或者……也有人说,所谓的绅士风度不过是那些为了标榜身价的假面,追逐女人的伎俩,虚伪得让人恶心。

然而它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种出于自身和内心的本能,做为一个成年人,保护老人和孩子,做为一个男人,保护自己的爱人。在遇到危难的时候,挡在他们面前,在平平常常的午后,体察到他们最细密的心思,用心呵护世界上最美的东西——灵魂。

只有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爱,才会懂得如何珍惜和守护。

一滴眼泪,不知道从谁那里流出来,飞过充斥着硝烟味道的空气,滴落在姜湖沾满尘埃的、苍白的手指上。

此时另一边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本来人就少,还分两组行动,沈夜熙和苏君子分头在两起案发现场转了一圈,屋里的乙醚味道还没有散去,法医说尸体上有被麻醉枪击中的痕迹,推断使用的针水是M99——一种用在动物身上的麻醉剂。

很多迹象表明,受害者是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被杀的。

这很正常,在男主人在家的情况下,能干净利落地持刀杀人的,要么是穷凶极恶的团体作案,要么需要借助麻醉药。

成年受害者都被过度砍杀,而墙上的血字也表明,凶手处在极度愤怒的状态中。孩子的死状,却相对安详很多,凶手好像不怎么愿意迁怒孩子,尸体身上的伤口都不多,而且死亡之后,都被精心摆放过,表情安详。

让人怀疑……这凶手,要么是极度分裂的状态,要么,是两个人。

什么样的私人恩怨,能让人做出这种愤怒的事情?

沈夜熙在犯罪现场外一边沉默地听着法医的发现,一边给自己点了根烟。这时候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沈夜熙漫不经心地接起来:“怡宁,什么情况?”

“头儿,刚刚接到报案,说另一辆公交车发生了爆炸。”

沈夜熙皱皱眉,看看鲜血淋漓的犯罪现场,觉得爆炸那破案子有点烦人,拖长了声音问:“哦,是么,有人受伤么?几路车?”

安怡宁沉默了一会。

“怡宁?”

“头儿,是二路……”

沈夜熙觉得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全都冲向头顶,四肢麻木冰凉,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几路?”

“二路!”安怡宁急了,“头儿,姜医生到底是坐什么回去的?他……”

沈夜熙没听完,立刻切断电话,飞快地拨出姜湖的号码:“娘的,接啊!快接!再不接老子扣光你下月奖金……”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操!”法医目瞪口呆地看着刚刚还一脸深思状的沈警官,在接到了一个电话又打了个电话之后,面目狰狞地骂了一句话,然后风驰电掣地奔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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