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阳台深约六英尺,长十英尺。侧墙上牢牢固定着一道细窄的铁梯,直通到黑色的铁皮屋顶上。两面短墙上都有通往大楼的门,在另一边面向围栏的地方,有片厚实的半透明玻璃板做成的高栏,高栏上有条铁梁就架在两片侧墙外的角落间。阳台灿亮的地板瓷砖上,摆着清地毯用的架子。

马丁·贝克躺在一片交错的铁管上。他头向后仰着,脖子枕在沉重的管子上。

马丁·贝克的意识渐渐恢复了。他睁开眼,看着上方晴蓝的天空。但不久视线又开始飘游,他再次合上眼睛。

马丁·贝克还记得——或者说还感受得到——胸口那骇人的一击,以及自己是如何跌落的。但是他想不起自己是如何落地的。他是不是从大楼顶端一路掉到院子里啊?从那么高摔下来,人还能活吗?

马丁·贝克试图抬头看看四周,可是一用力就浑身剧痛,于是他又痛昏过去了。之后他便不敢再做尝试,只是半闭着眼,尽可能在不转动头部的状况下四处打量。他可以看到梯子和黑色的屋顶边缘,知道自己只摔下两三码的高度而已。

马丁·贝克闭上眼,然后试着逐一移动手脚,但他只要牵动肌肉,便疼痛不已。他知道自己至少胸口中了一枪,但是却很惊讶自己竟然还没死。不过他并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感到庆幸,但奇怪的是,他也不觉得害怕。

马丁·贝克不知自己中枪多久了,他昏死之后,有没有再多挨子弹?埃里克松还在屋顶上吗?马丁·贝克没听到任何枪声。

马丁·贝克看到埃里克松那张童真而苍老的面容。怎么可能会那样?还有那因恐惧、憎恨、绝望、茫然而显得疯狂的眼神。

马丁·贝克觉得自己似乎能了解对方,他觉得自己也得负一部分责任,所以应该出面帮忙,可是屋顶上的男子已经无可救药了。过去的二十四小时他已经豁出去了,他疯狂投入一个除了复仇、暴力和憎恨之外什么都不存在的世界。

马丁·贝克心想,现在我躺在这里,也许就快死了。我就这么死去,能弥补什么罪过吗?

什么也弥补不了。

马丁·贝克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已在那儿静静躺了一辈子。屋顶上的人被杀了还是被捕了?事情是不是已经过去了?而他们却将他遗忘了,任凭他一个人在小小的阳台上等死?

马丁·贝克很想大叫,嘴里却只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他尝到嘴里的鲜血。

他动也不动地躺着,心想那股巨大的喧闹声究竟发自何处?那声音向他压来,仿佛树梢的强风,又像岸边的碎浪。或者那声音出自附近某处的空调机?

马丁·贝克感到自己陷入一片轻柔沉静的黑暗里,黑暗中喧嚣声逐渐淡去,而他不想抗拒了。他闭着眼,感觉眼皮上闪动的红光,在昏厥过去之前,他发现那些喧哗声原来出自于自己体内。

他的意识来去飘忽,东游西荡,仿佛在浪尖浮沉。马丁·贝克的脑中闪过一些书里看到过的、断断续续的念头,他已无力再去求索了。他听见模糊的呢喃之声,听见体内的喧哗声越来越响,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马丁·贝克迅速地沉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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