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的报纸依然没有关于中年女尸的报道。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就是发现不了呢?距离寺岛被杀已经超过一百二十个小时了。闷热潮湿的天气只会让尸体更早腐化,恶心的尸臭一定会引起路人的注意。

说起来,那附近应该有饥肠辘辘的野狗出没,可能尸体早就被野狗撕咬得四分五裂了,户谷想象着野狗衔着还没吃完的死尸头四处乱跑的样子,鲜血从野狗的牙缝间滴落下来,涂满了寺岛丰凌乱的长发,她的手脚都被扯了下来,零落地四散在草丛里。

户谷摇摇头,现在不是空想的时候。尸体还没有被发现,这才是现在最大的问题。难道真的像他之前考虑的那样,有谁移动了尸体?会是谁呢?户谷觉得自己又钻进牛角尖里面,立刻转换思路。也许,自己太过纠结于“尸体会被发现”这个假设,如果尸体变成一堆白骨,就算被人看见了也算不得什么。报纸上不是经常有这种报道吗?当然,要是被发现时只剩下树根一样的白骨,就再理想不过了。寺岛毕竟是被户谷掐死的,若连有淤血痕迹的皮肤都腐烂了,就不会留下丝毫证据。

再等等吧,对任何事情都不要盲目乐观,还是要做好寺岛的尸体迟早会被发现的打算,昨天仔细思考的那些不在场证明,必须要让藤岛千濑好好记住。

藤岛千濑这次肯定会帮助自己,一直以来,不管发生什么状况,她都能帮忙渡过难关。那晚户谷去找藤岛千濑时,她很快就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当时,户谷还没有认真考虑不在场证明的细节问题,所以也没有告诉她真实情况,如果她知道这次杀掉的是寺岛丰,估计她会更加积极地配合户谷。

藤岛千濑对寺岛丰一点好感都没有。以前,她每次遇到户谷都会固执地质疑:“你和寺岛有一腿吧?”尽管户谷死都没有承认,但事到如今,也是时候对藤岛千濑和盘托出了,反正寺岛丰也已经死了,藤岛总不至于还会嫉妒得发疯吧。没准,当她听到被户谷亲手杀害的正是自己一向讨厌的寺岛时,她还会心存快意地站到自己这边。就算她不这样想,这回也轮到她来回报自己了,户谷上次可是竭尽全力地协助她杀害了自己的丈夫,再加上她又深爱着户谷,她应该没有拒绝户谷的理由。

户谷立刻给藤岛千濑的店里打去了电话。

“不好意思,她现在不在。”接电话的是店里的女招待。藤岛千濑和槙村隆子不一样,她不会假装不在,应该是真的出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对方听出是户谷的声音,更加礼貌地道:“她说要晚些回来,可能十一点左右吧。要是她回来了,我会转告她医生您打过电话,好吗?”

“好的。”户谷想了一下,“那就这样吧。”

户谷听到藤岛千濑不在的时候,顿惑失望,竟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户谷看看表,已经过了三点,该给槙村隆子打电话了。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给槙村的店里打去电话。

电话接通了,还是每次接电话的那个女学徒。

对方待户谷说出名字,答道:“请您稍等一下。”

这次竟没被拒绝,户谷稍稍有些奇怪,不禁侧耳紧贴话筒。

“喂?”

“是隆子小姐吗?我是户谷。”听到槙村的声音,户谷立刻兴奋地坐直身子。

“我知道,有什么事吗?”槙村隆子的声音很客气,听起来她的气似乎已经消了。

“你这样问未免也太泠淡了……这些天我一直在给你打电话。”

“我听说了。”

“你真的都不在吗?”

“既然告诉您我不在,那当然是不在了。”

“隆子小姐,请不要生气了,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当面向你解释。”

“不,不需要劳您大驾,对于您的为人,我已经相当了解了。”

“别这么说嘛,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心情。我想好好和你说说话,更想听到你的声音……”

这时,话筒忽然传来另一个女人“喂喂”的声音:“喂喂?你去向久保田先生说说我的事情吧,上一次见面的时候……”

户谷惊呆了,这是一个中年女人嘶哑的声音。

“喂喂,我们现在正在通电话,请你挂断电话!”户谷赶紧催促对方道。

“啊,好奇怪,”那个声音问道:“是串线了吗?”

“是串线了。你打的哪个号码?”户谷问。

“真是奇怪啊。喂喂?那个,久保田先生……”

户谷乱了方寸,他有些害怕地在电话里大声叫道:“隆子小姐,喂喂!”

“我在。”

“我这边电话串线了,不好意思。”

经过刚才的突发状况,户谷现在觉得呼吸混乱,耳朵嗡嗡作响。

“我想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请务必见我一面吧!”

“我觉得没什么必要。总之,我已经看透你所说的诚意了。”

“但是,隆子小姐——”

“喂喂,久保田那边……”那个声音又插了进来,户谷倒吸了一口冷气。

“请你替我向他问好,上次的事情还没有说完,这次我想再跟他谈谈。请你转告他。”户谷仔细听着那个声音,几乎忘了自己正在给槙村打电话……那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一样的低哑,一样的平板,简直就是寺岛丰的翻版。

“喂喂?又串线了吗?”槙村的声音传来让户谷如梦初醒。

“怎么样了?那个事情怎么处理?”户谷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什么?”槙村疑惑道。

“没什么。啊,对了,见面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户谷总算回过神来。

“我看没必要再见面了,您也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

“隆子小姐,不要说这样的话。总之,让我再见你一面。明天晚上可以吗?”

“不行。”

“那后天呢?后天晚上可以吗?后天晚上我一定要见到你。”户谷不顾一切,内心乱做一团。

“这样吗?”槙村隆子意外地妥协了,“到时候看情况吧,你后天再打电话过来确认一次。”

“谢谢。那后天下午两点左右我再打来。”

“嗯,能不能见您,只能看当时的情况。”

“好的,再见,”

户谷急忙挂掉电话。他现在无法平静下来,原因并非他终于等到了槙村隆子的允诺,而是因为刚才电话中掺杂进来的那个声音。户谷茫然地坐着,他想,应该是幻听,一定是自己太过忧虑寺岛丰的事情,才会把别人的声音错听成寺岛的,准是神经过敏了。虽然自己没有觉察,可身体究竟还是出了问题,户谷把手指塞进耳朵里又快速拔出,耳朵“嗡”的一声轰鸣,像是有新的空气进入耳朵里。

但是,那声音简直和寺岛丰的声音太像了,谁听了都会将其错认为是寺岛的声音。而且,偏偏在他和槙村隆子通话的时候串线,着实蹊跷!然而,户谷并不信所谓的“巧合”,科学已经否定了一切不合理的超自然现象,户谷不禁嘲笑自己的荒唐联想,寺岛的尸体早就不知道腐烂成什么样子了。

自那女人在被他掐住脖子的一瞬间,她的呼吸和声音就已经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到她死去那一刻为止,她从前对着户谷甜蜜私语的声音,就像是被橡皮擦擦掉一样,也从世界上消失了,再也听不到。虽然有和她极其相似的声音,但却不会是她本人,是的,在这个世界上和那女人声音相似的人可能成千上万,这毫不奇怪,一定要先振作精神才行。

户谷敲了敲自己的后脑勺,然后叫护士拿杯水过来。他一口气喝完之后,电话忽然响了。护士正好在一旁等着户谷喝完水,于是户谷就让她去接了电话。护士拿起话筒,户谷一动不动地在旁边看着。

“是下见沢先生。”护士把话筒递给户谷。

户谷如释重负,把杯子还给护士,接过话筒。

“是我。”户谷等着护士关上门才出声。

“我是下见沢。你很忙吗?”下见沢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一如既往。

“不是特别忙,什么事?”

“有急事要找你商量,你妻子的律师给我打了电话。那个律师刚好认识我,他说会直接跟我谈这件事。”

顿时,户谷像是被人掴了一巴掌,心想:那女人终究还是把离婚变成了律师之间的对话,户谷竖耳倾听,这次电话没有串线,只有下见沢的声音清晰地传送过来。

“怎么样?能来吗?”

“可以。”户谷问道:“什么时候?”

“最好现在就过来。我一会儿还有事,明天必须去法庭,这种事要拖下去很麻烦,我想好好跟你商量一下该怎么做。”

“好的,去你那边?”

“对,我等你。”

挂断电话,户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女人到头来,还是不念旧情向自己发出了最后通牒。虽然不知道她想要多少钱,但数目肯定少不了,就算户谷明知那些钱是用来供养她的新情夫,可要是少出一分,离婚的事怕是解决不了。事实上,他手头可能连妻子要求的一半金额都没有,看来,必须让藤岛千濑早点拿出这笔钱来,下次跟藤岛千濑讨论不在场证据的时候顺便把这件事也一并解决了吧。

户谷来到车库,开车出门。

下见沢的事务所离医院很远。户谷的车朝着闹市区的方向驶去,道路两旁的行人从容不迫地走着。不,户谷觉得,他们肯定都各有各的烦恼,只是看起来悠闲罢了。

红灯亮了,户谷手撑方向盘把车停了下来。户谷的前方就是人行横道,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他木然地看着往来路人的侧脸。每个人的脸孔看起来都差不多,没有谁能引起他的兴趣。上班族打扮的男人、带孩子的妇女、手拉手走在一起的年轻女孩,全日本哪里都是这样的景象。

忽然,户谷的眼神停留在了左侧步行街正在行走的一群路人的背影上,目不转睛瞪着那里。透过人们肩膀之间的缝隙,户谷看到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的身影。那和服和腰带的颜色,都是户谷再熟悉不过的,原本记忆中那个虚幻的身影仿佛正化作实体在自己眼前行走。这身和服和腰带,应该裹在北多摩郡山林里寺岛丰腐烂的尸体上啊!

信号灯变成了绿色。户谷故意把车速放得很慢,追逐着那个女人的身影,就连发型都格外相似。当汽车开到那女人旁边时,户谷感觉呼吸在瞬间停滞了。仔细一看,还好,他发现和服的花纹并不同,虽然看起来非常相似,但可以确定不是寺岛所穿的那件和服,只是因为和服和腰带的颜色相同,户谷才认错了。户谷的车超过那个女人的时候,回头瞟了一眼,这个瘦高女人和寺岛的相貌长得完全不同。

跟在户谷后面的车响起了催促的喇叭声,户谷加快了车速。他松了一口气,在内心深处检讨着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该不是真的有些神经衰弱了吧?寺岛丰穿的和服很普通,那种颜色的和服在这个世界上不知有多少件,振作一点!户谷一边叱责自己,一边用力握紧方向盘。

户谷到了下见沢家。

“怎么了?”下见沢坐着,抬头看着进来的户谷,“真不像你啊,头发乱糟糟的。”

下见沢的书房光线很差,让人感到很阴郁,现在明明是正午时分,却昏暗得像到了傍晚。就连门窗的质量也很差,要是遇上风大的天气,门窗还不停地吱嘎作响。

“来得急了点。”户谷道。

“我想也是,邋里邋遢也不像你的风格。你气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好啊!”下见沢道。

“是吧……”户谷故意避开下见沢的视线,点上支烟,直入正题道:“那个女人委托的律师说了什么?”

“这里有文件,自己看吧。”下见沢递了个信封给户谷。

是户谷妻子的代理律师写给下见沢的信,来信的大概意思是请下见沢尽快与户谷庆子的代理律师商谈户谷夫妇的离婚事宜。

“对方律师好像认识我,相信我们谈几句就能搞定。”下见沢远远地看着户谷道:“我觉得你还是尽快处理为好,反正你迟早都要离婚,早解决早脱身,何况你还要准备解决下一个问题呢!”下见沢的所说的“下一个问题”似乎是在指槙村隆子。

“我也知道处理这些麻烦事很费时间,到底要花多少钱才能解决?”

“这个嘛,一般离婚须支付的赡养费大约是五六百万元,考虑到你的社会地位,给个一千万算是比较合适的。但你毕竟也不是什么富豪,估计花个七百万元就能办妥了。”

“七百万吗?”户谷觉得这个数目还可以接受,“很好,就这样办吧。”

“好的,那就用这个数作为谈判的底线。老实说,你真拿得出这笔钱吗?这种事一旦商定便要立刻付钱,以免节外生枝。”

“能。

”户谷干脆地答道,如果只要区区七百万,就找藤岛千濑要去,这点小钱应该不成问题。

“好,那我就这么跟那边谈去。”谈完公事,下见沢的表情缓和了许多,“你最近怎么样?和槙村小姐有没有更进一步?”

“没有。槙村小姐正生我的气呢。”

户谷借机跟下见沢诉着苦,不过,他只轻描淡写说那天是因为别的事情让槙村白等一场,并未提寺岛丰一事,“那之后,我不管每天打多少次电话去她都不肯接,后来我接连打了四五天,学徒每次都说她不在店里。不过,她今天终于接电话了,但还是没消气。”

听户谷倒完苦水,下见沢笑道:“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啊,槙村小姐从没跟我说过。”

“什么?你一直跟她有联系吗?”

“也不是一直,偶尔打个电话,基本上都是谈论和你结婚的事情。”

“什么?”户谷情不自禁地凑近了上半身。

“就是商量你们的婚事啊。槙村小姐说,今年结婚应该不可能了,她想改在来年年初。她甚至还谈到,和你结婚后想继续现在的事业,你也继续经营着医院。她还为不知道能不能家庭和事业两者兼顾而发愁呢!”

“真的吗?”户谷吃了一惊,从刚刚槙村对自己的态度来看,这样的话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真不敢相信。”

“为什么?我真的是听她说的。”

“……”户谷完全想象不出槙村会说那样的话,这好消息让他呆若木鸡。

下见沢坏笑起来:“你还真是不了解,女人不就是这样嘴硬心软吗?”

“……”

“唉,在你面前说女人真有点班门弄斧的感觉,不过,女人的心思难道不是这样吗?我还真是一点也不知道你在她那受的是这种待遇。听她说话的口气,我还以为你们正打得火热呢。”

“可实际情况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样。”

“嗯,要真是这样,那不正好表明她对你有意思吗?”

“……”

“也就是说,她只是在和你闹别扭。要是她对你没有一点意思,还不早就和你解除婚约了,她这么跟你说了吗?”

“这倒没有。她虽然没这么跟我说,但曾提出过要和我断绝交往。”

“看!这就是证据,比什么劝说都有效。她虽然说了要断绝交往,但对结婚的事只字不提,这说明她还守着最后的底线。简单说来,她只是想和你斗斗气而已,毕竟,她天性好胜,你不这样觉得吗?”

户谷听下见沢这样一分析,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觉得情况也确是这样。

“槙村小姐还跟我提了一件很在意的事情。”下见沢继续道,“这事我前些时候也跟你提过,如果和你结婚,她还是想确认一下你的财产状况。毕竟,一个女人独立经营着事业,总有一种怕被男人骗的担心。”

这件事下见沢不知向户谷提醒了多少次。

“对方现在很着急想了解这一点呢。你啊,还是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为好,在某种意义上,女人就是要靠这种实际的事情才能最后下定决心。”

“也许吧。”户谷发起愁来,一提到筹钱,户谷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藤岛千濑的财产上,忽然,他想起之前下见沢曾说过帮忙借款的事情。

“你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你都没给我什么回音,我以为你不感兴趣,也就没继续下去了。”

“不,我没那个意思……拜托你了,尽早借到钱最好。”

“那好,只要你下定决心,我立刻就去办。”下见沢用力地点了下头,“实际上,我曾经当过对方的顾问律师,所以对方非常信任我。在给你打电话之前,我也跟他稍微提过一下,对方说只要是我开口借钱,两三千万都借。”

“真是太感谢了!那,我能不能借两千万?”户谷在心里打着算盘:给离婚的妻子七百万,不,尽量压缩到五百万,这样,给槙村看的户头上就会剩下的一千五百万,应该可以顺利过关。先用下见沢借来的钱解决燃眉之急,反正这些钱只需从藤岛千濑那里拿来还上就行。

“两千万吗?”下见沢眯着眼睛,“好的。这么小的数目,很快就可以还上。”

“利息高吗?”

“高,这种钱的利息绝便宜不了,不过,你是打算很快就还吧?”

“是的。”

“这不就行了吗?如果是高利息,长期下来肯定吃不消,若是短期,这不是就是最好的筹钱方法吗?”

“这倒也是。”户谷略微考虑了一下,他估计能在三个月之内从藤岛千濑那里把钱拿到手,于是道:“好,那就拜托你了。”

“那就交给我吧。对了,还有条件。”

“什么条件?”户谷盯着下见沢的脸问道。

“你花钱这么大手大脚,要是把现金全都给了你,还不知道你会用来做什么。”

“我就这么没信用吗?”

“你少装模作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坏事。”

户谷心头一紧,下见沢所谓的“坏事”是指他沉湎女色和乱花钱。

“没话说了吧?”下见沢故意苦笑道:“所以附加条件就是,这笔钱我会全部帮你存入银行,这样也能帮你省下不少麻烦。”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是直接把现金给了你,没准给槙村过目的钱都会去向不明。”

“不会的,你放心。”

“不行!不行!”下见沢连连摇头,“而且,要是你日后不还就麻烦了。还是给槙村小姐看银行存折更好,不过,这东西存的时间太短容易露馅,存款时间还是要稍微长一些。这样吧,先存上一个月。槙村小姐可能会要求直接去银行查看你的账户,所以,这笔钱你可不能随便动用。”

“别这样!”户谷申辩道:“我肯定能把钱还上。”

“哦,你真了不起!你哪来这么强的自信?”

“这个啊,暂时还不能说。”户谷自然不能告诉下见沢,他计划从藤岛千濑那里把钱弄来。

“看!你还是不可信。高利贷是你借的,要是以后还不了,首先遭殃的就是我这个中间人。”

“那要怎么做?”

“其实就是由我在银行用‘户谷信一’的名义开个账户,把两千万打进去,你只要让槙村隆子看存折就好了,很简单的。”

“这样啊!那我明白了,就拜托你了。”

户谷觉得自己确实省了不少麻烦,所以干脆直接把事情全权交给下见沢,不管怎么说,就算借的这笔钱拿不到现金,总算也能达成与槙村结婚的条件。不过,这样的话,自己就没办法从中拿出七百万的现金给妻子,不,是五百万了。这个可是必须支付现金的,比起去和藤岛千濑要钱耽误时间,这钱从下见沢这边借来要更快一些。于是,户谷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下见沢。

“是啊。”下见沢裕酌着,“好吧,那我就总共借两千七百万,给你七百万现金。”

“好,就这样定了。”

“但这笔钱你只能看看,要原封不动地交给你妻子才行。”

“那也没办法。”

“这是你自作自受。好,那就这样吧,再有,借钱的手续你也全都委托给我吧,你应该不想看高利贷放贷人的脸色吧?”

“那当然。”

“真的委托给我了?”

“我信得过你。”

“好,那我就代办了,至于抵押的东西……”下见沢继续道:“就像我们上次说好的,用医院的地皮,对吧?就算对方再信任我,毕竟还是生意人,不会傻到在没有任何抵押的情况下,平白无故借出去两千七百万这么大一笔数目。”

“行,但是,相关文件都要让我过目。”

“当然,这种事还是小心为妙。你记住了,准备给槙村小姐看的钱也是临时借来的,一有钱就要马上还给对方,就算到时你不想还,我也会督促你还掉,钱一到你手头,就不知道会花到什么地方!对了,抵押的时间是三个月,还清借款的同时,抵押就会撤销,这些也由我来做。”

“那就拜托你了!”

“好,那我一会儿就给那边打电话。”下见沢敲着自己的后脑勺,“怎么样,最近有什么事吗?”他似乎轻松多了,拿出烟点上火。

被问到“有什么事”的时候,户谷突然产生了想把寺岛丰的事情告诉下见沢的强烈冲动,这时候不说出来反倒不自然。寺岛护士长失踪的事情无疑是个异常事件,要是现在遮遮掩掩,以后肯定会遭到质疑,倒不如先说出来,为日后铺垫一下。

“说起来,我那边有一个叫寺岛丰的护士长,你有印象吧?”

“啊,就是那个岁数不小的护士长吧?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她怎么了?”下见沢把上半身靠在破旧的沙发扶手上。

“那女人这些天突然不见了,一声不坑地走了。”

“离家出走了?”下见沢一副颇感意外的神情。

“到底是不是离家出走,现在还不好说。她的行李都在,我已经向警方报案了。”

“真的呀!怎么回事啊?”下见沢饶有兴致地看着户谷。

“不知道。她一直像个妖怪似的,替我那个死了的爹留守在家里。这次她忽然不见了,我反倒觉得很蹊跷。”

下见沢脸上浮出了浅笑:“你和她有什么吧?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说实话,老早以前我和她还有那么点关系,现在早就没有了。”

“看,我没说错吧?你就是这种男人。”

“不过,我们现在已经完全没关系了。”

“她这次失踪恐怕与你有关吧。该不会是察觉了你和槙村小姐的事情生气了吧?”

“不可能。”

“那可不好说,女人的直觉特别敏锐。你要是真想和槙村小姐结婚,现在最好别出什么娄子。”

“你尽管放心吧。”

“我只能暂时相信你了,这次我是媒人,你最好别让我丢脸。”

“我知道。”

“警方那边有护士长的消息吗?”

“什么都没有。”户谷故意表现得很乐观,“那女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自己回来了。不过,等她这次回来,一定得跟她做个了断。”

“那就好。像这种会遗留祸根的芽,还是要全部提前摘了的好。”

户谷去了藤岛千濑的家。

“您回来了。”女佣一如既往地招呼道。

户谷问她藤岛千濑在不在,女佣点了点头。户谷连招呼都没打就拉开了隔门,径直走了进去,藤岛千濑正站在里面解和服的腰带。

“谁?”藤岛千濑回头,“怎么了?”

户谷很随意地坐在一个坐垫上盘起腿,目不转睛地盯着藤岛千濑。藤岛千濑像是刚刚回来,正在换上家居服。她有好几件价格不菲的和服,现在正在脱的这件,是其中最昂贵的一件。从她今晚的穿着和妆容推断,她应该是去见了位很重要的人物。

藤岛千濑旁若无人般任和服的长衬衣滑下来掉在榻榻米上,胸罩紧紧贴在丰满的肉体上。她把平时的家居服搭在肩上,扣上腰间的纽扣裹住圆润的身体。她拍了两下手,吩附女佣进来把她脱下来的衣服叠起,女佣接到命令后旋即退下。户谷嘴里始终叼着烟,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累死了。”藤岛千濑如释重负般,歪着坐下来。

“你去哪里了?”户谷问道。

“有个客人。”藤岛千濑打量着户谷的脸,“你的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户谷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我最近经济有点紧张,被逼得四处借钱。”

“马上就提钱!”藤岛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不会又是从哪个女人那里回来的吧?”

“别说傻话。我现在哪儿有这个闲工夫?”户谷正准备开口提借钱的事,藤岛千濑顺手拿出一根烟点上,抱怨道:“最近有点郁闷,我可能会去温泉住两晚。”

“很好啊!”户谷问道:“哪里的温泉?”

“想去鬼怒川那边,不过还没最后决定。”

“咦?你一直那么拼命赚钱,难得听你主动说起去哪里玩呢。”

“是啊,挣钱这种事,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再努力也没用!”

“你好像彻悟了。”

“嗯!”

“谁让你明白过味儿来的?”

藤岛千濑的脸色一变,紧紧盯着户谷:“我自己想通了——你为什么这么问?”

“难不成是被今晚见的那个人影响了吧?”

“你在怀疑我?”

“没有,算了,随你怎么说吧。”

“你可别误会,的确是我自己忽然想休整一下。”藤岛千濑揉着额头道

“还真是少见。”

“什么?”

“你怎么不邀请我一起去?”

“我倒想邀你同去,但只待两个晚上,要是和你去,不多玩几天也不过瘾呀。”

“这样啊,你自己安排吧,反正我现在也离不开东京。”

“你就那么忙吗?”

“是啊,忙死了。刚才不是说了吗?穷人哪里有空闲。”户谷试图切入正题,“我前些日子拜托你的事,怎么样了?”

“钱吗?”

“嗯。现在手头很紧,你能先给我两千万吗?”

“说得轻巧,两千万可不是小数。”

“这我知道,不过,就这一回了。有了这笔钱我也能缓过来。好吗?”

“……”

“反正我也快和你结婚了,帮我一把吧。”

“你说得倒好听,你妻子那边呢?”

“我现在正在和她办离婚手续,五百万就可以搞定,我跟你借的两千万里头就包括了这笔钱。”

“真的?”出乎意料的是,藤岛千濑并没有表现出户谷所期待的感动,“你的这种话,我已经听了无数次了。”

“不!这回绝对没问题。对方已经请了律师,我也拜托了下见沢,这次肯定能和她彻底断个干净。”

“是吗?不过,你不总是用这样的理由骗我吗?”

“这次真的没问题!你就再帮我一把吧,求求你了!你上次不是答应了吗?”

“是啊!”

“你真绝情!”

“跟钱有关的事,谁会嬉皮笑脸?”

“那肯定。不过,我现在已经穷得叮当响了,既要给妻子赡养费,还有好些别的开销。你能在四五天之内把钱给我吗?我问过下见沢,他说离婚不过是履行法定手续,一个礼拜之内就能搞定。但是,没有钱,一切都白搭。求你了!”

户谷望着藤岛千濑的侧脸,脸上厚厚的赘肉让她的鼻子显得更加扁塌,仿佛正在嘲笑他。

“我。”户谷锲而不舍道,“我为了你已经作出不少牺牲了。”

藤岛千濑的目光缓缓地转向户谷,锐利地盯住了户谷的脸。户谷不甘示弱地迎接上她的视线,有那么几秒钟,两个人谁也没开口,就那么僵持着。终于,藤岛千濑败下阵来,首先移开了视线。

“好,我答应你!”

“真的?你真的愿意帮我?”

“嗯,等我从温泉回来再说吧。”

户谷离开藤岛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一整天的奔波,总算是有所收获,不仅在下见沢那里搞定了那笔借款,藤岛千濑也答应了给他两千万一事。得到藤岛千獭的承诺,让户谷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户谷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要是没有她丈夫的那件事,两千万这么大的数额,哪会这么容易到手?只要抓住藤岛千濑的这个致命伤,她就只能乖乖地服从户谷。

户谷从来不相信女人的爱情,不相信女人会对男人真心忘我地付出。特别是藤岛千濑这样视财如命的女人,绝不可能让爱情超越金钱。不,跟藤岛千濑之间还谈不上爱情,不过是满足肉体欲望罢了。

户谷若有所思地开着车在黑夜里疾驰。他忽然觉得就这样直接回家好像少了点什么,不如去那个地方看看,他一直很在意今天看见的那件和服。要是以前,他会因为警戒心,强压着想去确认的心情,可现在,他觉得如果不亲眼确认一下,就会像鱼刺卡在喉咙里般坐立难安。

下定决心后,户谷在中途改变了行驶方向。看看表,已经过了十一点,他跟藤岛千濑在房间里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和藤岛千濑丰满的身体纠缠过后,从窗户里吹进来的田间凉风让他感到甚是愜意。

甲州街道上人烟稀少,只剩下黑乎乎的田地。来往的车辆还有很多,每一辆车的速度都很快,户谷再次改变方向,驶进一条狭窄的小道。这里几乎没有车辆过往,车窗和道路两旁的黑色树梢划擦而过,车灯照向了杂草丛生的小路深处。快到了,户谷慢慢降低车速,缓缓开到山坡上。路越来越窄,只有零星的灯火偶尔从树缝间闪露出来,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户谷把车停下来,熄灭车灯。

有很长一段时间,户谷都一直静静地坐在车里。他透过玻璃察看着周围,并未发现人,但保险起见,户谷又在车里等了十多分钟。他仰望天空,只能从树梢间看到点点星光。终于户谷平静地打开车门,顿时,寒气十足的夜风划过脸颊,户谷像突然置身冰天雪地,他深呼一口气,不禁哆嗦起来。他从汽车工具箱里拿出手电筒,放在了口袋里,眼睛逐渐适应了夜的黑,他沿着一条小径走着,记忆中的树林就在这附近。拐过一个弯后,户谷走进了林子深处。

除了膝盖划过灌木丛的沙沙声,周围静悄悄的,澉白的小路隐藏在茂盛的草丛里,渐渐看不见了,户谷非常小心,一直没开手电筒,他记得,这个小树林的一侧是黑漆漆的灌木丛,沿着这些灌木丛走过去,下边应该有一个斜坡。就是这里,户谷停下脚步,在原地待了足足五分钟观察四周,确认安全后,户谷用脚慢慢试探着走了过去。

要是有谁故意躲在这里,这动静肯定会被听到。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就算是再有耐心的刑警,估计也早就放弃了吧?说到底,不过是自己胡思乱想罢了,事实上,这里压根就没人,不过,从最坏的角度考虑事情总不会出错。

户谷在黑暗中辨别着大致方位,尽管他感觉就在这附近,他也没有立刻把手电筒打开,哪怕是灌木丛里的蚊子跑到脸上,他也只是不出声响地把它驱开。过了好几分钟,户谷确信没有人在,终于打开了手电筒,灌木丛中浮出了一个圆形的白色光轮,树木的影子随之向后移动着。他的直觉没错,确实就是这个地方,他还记得这里树枝的形状。一往下看,户谷的呼吸瞬时变得艰难起来——什么都没有!本该从灌木丛中伸出来的白色袜子完全不见踪影。

那天,寺岛丰的尸体确实滚入了这个拱形的树丛里啊!

户谷瞪大眼睛,愣住了,手电筒的光线颤动一下,树木的影子也随之大大地颤动一下,他的手在抖!尸体竟然不见了!他将电筒光照进更深的灌木丛,还是一无所获,只是把一片片杂乱的草叶看得更清楚而已。

尸体被移动了!是谁?为什么?是怎么移动的尸体?户谷害怕被人看见手电筒的光,小心翼翼地照过去,他必须寻找尸体移动的痕迹,要不怎么能甘心?户谷极其小心地走下斜坡,杂乱无章的干枯树枝刺破他的裤腿,时不时还会钩住他的外衣,像被某人猛地抓住,他花了好些时间摸索着下了斜坡,下边遍布着杂草和灌木丛。打开手电筒,户谷把光束照向那个拱形的空隙,这里并没有飘荡着尸体的腐臭,树叶和杂草密密麻麻地交错重叠着,光只能照在表面。肯定不会错,尸体就是滚落到了这里,他绝不会眼花,现在那个空隙里的杂草也明显有被压过的痕迹。

户谷环顾四周搜寻着杂草被折断的痕迹,然而,也许因为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草已经重新长了起来,所以,无论是人的脚印还是移动物体的拖痕,什么都没有留下。

莫非尸体自己会走路?

莫非……一个念头在户谷脑子里一闪而过,不,不可能。他当时那么用力地掐她,她还怎么可能缓过气来,要是真的没被掐死,寺岛丰肯定会披头散发,径直找户谷兴师问罪。心胸那么狭隘的女人,怎么可能放过户谷这个杀人犯?

周围依然鸦雀无声,唯一能听到的声响,就是自己每次走动时和灌木丛的摩擦声。户谷慢慢地向前挪动着,小树枝踩在脚底下扎得他脚生疼。

突然,手电筒的光照到了一个地方有些奇特,那里没有长草,红色的土裸露在外边,而且比周围高一些,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人为堆砌的。肯定是有人把地面挖开,然后又把土覆盖上去,被挖出来的枯草散在四周。户谷目不转睛地盯着隆起的那堆土,土色还很新,而且距离抛尸地方连十米都不到。

户谷把手电筒往相反的方向照过去,逃命似的往回跑。他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额头也被树枝擦破,流出了鲜血,他本能地支配着双腿在树枝和草丛间努力地奔逃,不知道被绊倒多少次,连脸颊和手都被荆棘划伤了。户谷双手紧紧地拽着草,爬上斜坡,喘息越来越急。户谷连滚带爬逃回车上,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他感觉喉咙很干,粗重的喘息像风声一样在耳边回响。

户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沿原路返回的。车前灯照着遍布野草和小石块的小路上,他不顾一切地踩下油门,到底是谁把寺岛丰的尸体埋在了那里?户谷这才意识到,有第三者介入了自己的犯罪。

他开着车在甲州街道上行驶,后边赶上的车不知向他鸣了多少次喇叭。户谷的车在路上左摇右晃,后边的司机以为他在打瞌睡。而事实上,户谷全神贯注地紧紧握着方向盘,可不知怎么,就是使不上劲。

那是一具被掐死的尸体,谁看见都能立刻判断出来。那女人白晳的脖颈上清楚地现着青紫的指印,就像痣一样明显。为什么发现者不但没有报案,反而将尸体埋了起来?怎么会变成这样?那里的土确实很新,鼓起的土堆也恰好能埋下一个人,寺岛丰的尸体正在那个土堆下慢慢腐烂。

户谷的呼吸越来越乱,似乎永远也恢复不了平静。是谁,又是为什么把寺岛丰的尸体埋在那个土堆下?这样看来,那个人可能亲眼目睹了他犯罪的全过程,想到这里户谷不禁打了个哆嗦。刻意埋葬他杀害的人,是想要什么报酬吗?或者说,是勒索,不,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寺岛丰的脸早就慢慢腐烂,已经认不出是谁了,这样一来,勒索的筹码也会减少。要是真想勒索,早就该行动了,对方为什么还没有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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