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片龙鳞(二十三)

皇帝被玲珑几句话哄得心花怒放,之前在气什么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只咧着嘴笑:“宝贝儿当真这样以为?”

玲珑的耐性是有限的。她皱了皱眉, “嗯。”

皇帝便欢喜地将她揽进怀里,玲珑嫌他太用力了就使劲推他, 理直气壮地说:“虽然你比他强, 可我还是讨厌他,还是要他死。”

皇帝倒是不在意翟默的死活,可汀兰是他的女儿,翟默若是死了,汀兰势必大受打击。

他将这话跟玲珑说了, 心中颇为忐忑, 玲珑笑道:“翟默死了,她就大受打击,你这做爹的就心疼了?翟默仅是与谢家悔婚,谢家父女之死又不是他亲自所为, 于是便罪不至死?”

不知为何,皇帝心底突然咯噔一下。

但凡手握重权之人,大都宽于律己严以待人, 觉着出身卑微的人为他们死都是荣幸, 下贱的性命自然比不得金枝玉叶。皇帝虽然公正,却也有私心,汀兰是有错, 却绝不算大错, 身为父亲, 他自然是要保护的。

可玲珑不高兴了。

“好啊,你心疼你的宝贝女儿,我能理解,可你心疼女儿便算了,连女婿也一并心疼上了?该不会你喜欢的不是旁人,是你那芝兰玉树的女婿吧?听说当初殿试,你对他可是赞赏有加。若是如此,我倒也能懂,毕竟翟默皮相生得确实是好,否则你的女儿,堂堂公主,血统高贵的金枝玉叶,怎么会像个荡|妇般厚颜无耻抢旁人的未婚夫,还恬不知耻地把人家苦主一家给逼死呢?”

说完捂嘴娇笑,看着皇帝的眼睛讽刺十足:“原来是亲爹亲娘教得好呀!”

她突然踹了皇帝一脚,冷冰冰的,变脸极快:“我不喜欢你了。”

这一脚踹的实打实,还踹在男人最脆弱的地方,皇帝本想说话,因为这重创顿时疼得弯腰不起,玲珑却没有丝毫留恋,转身就走。

她本就对人类没有期望,他们做出什么事她都觉得理所应当。

皇帝愿意听她的最好,不愿意听,她也有别的法子。

等皇帝勉强能动了,玲珑却已消失无踪。她就跟来时一样,走得也潇洒,毫无留恋。皇帝当时便大发雷霆,却又压着人不让传出去,暗中命人去寻,结果却得知玲珑去找徐渺了!

可把皇帝给气死了!当天的政务都没处理,换了常服便亲自骑马去抓人。徐渺自打玲珑当上皇后没多久就又回到了山里,每日像以往一样念佛诵经,皇帝就不懂玲珑究竟是看上徐渺哪一点了!

等他到了,玲珑正坐在后院吃一盘枣子,新鲜的,徐渺亲自给她打下来,又给她洗的干干净净端上,她瞧见皇帝,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全作没看见。

她能无视皇帝,徐渺可不能。结果皇帝压根没理他,对他摆摆手就让他免礼,忍着怒气问玲珑:“谁准你又闹脾气偷偷跑出来?外面这样危险,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宫里一群人都看不住她,也不知她是哪里来的本事,固若金汤的皇宫仿佛菜市场叫她来去自如!

“不要你管。”玲珑阴阳怪气地说,“圣上一心只有自己的宝贝女儿,我算什么呀,怎么能劳烦圣上来找?我仔细考虑了,觉得汀兰公主还是不够高贵,不如这样,圣上让万贵妃当皇后,汀兰就是正儿八经的嫡出金贵小公主了,到时候甭说一个翟默,就是瞧上十个八个旁人的未婚夫,也能一并收在后院,日日颠鸾倒凤好不快活!今儿个点玉树临风的,明儿个点高大魁梧的,一个月有三十日,还能轮班制呢!”

皇帝被她嘲讽的面红耳赤,徐渺在边上老老实实低着头,却忍不住笑。他跟玲珑相处时间不算很久,却差不多有些了解她的性子。父皇为人他也知道,清正讲理,唯一就是对孩子有些溺爱。他是因为母后及母后母族才得了父皇厌恶,可说是厌恶,也并没有短缺他,是他自己想要避开锋芒。

汀兰所为,在皇家眼中,着实算不上什么大事。律法是上位者用来巩固统治的,更别提汀兰还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要他问罪可不容易。

身为皇子,谁敢说对那个位子没有渴望?从前万贵妃跟老二是他的劲敌,玲珑入宫后,局势便有了变化。虽然玲珑并没有实质上给予徐渺帮助,但徐渺仍然从中得了好处——万贵妃失宠,徐显束手束脚,他们不好行动,就是徐渺的机会。

父皇说不定就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还壮年,并不愿意看到儿子们现在就为了那个位子争的头破血流,但儿子们之间互相竞争也不一定是坏事。因此徐渺行事万分谨慎小心,因他比谁都清楚,他这位父皇可不是个老糊涂。

皇帝这一生励精图治,唯一就是栽在玲珑身上。为她痴为她笑为她做了许多这辈子都没做过的事,不说徐渺,就是跟了皇帝半辈子的老鱼仙都暗暗心惊。

他简直就是着了魔了。

玲珑一顿讽刺,皇帝清清嗓子想要哄她,又看见边上的徐渺,顿觉碍眼,沉声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徐渺恭恭敬敬拱手:“儿臣告退。”

玲珑拿起一颗枣子砸向皇帝:“干什么呀你?你要他走就走?徐渺不准走!”

现下皇帝是彻底信了玲珑跟徐渺不是上下属的关系了——就她这性子,能纡尊降贵给人效力?怕不是要把对方欺压到脚底抬不起头来。

他便叹了口气道:“你一不开心就跑掉,知不知道朕会担心?”

回答他的是很冲的语气:“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在乎。”

小姑娘是真的没心没肺,说起伤人的话来是一句一把刀子,全不留情。皇帝又道:“朕是疼爱汀兰,可那翟默算什么,能让朕为他与你起了龃龉?你哪怕给朕说句话的时间,也不至于这般误会。”

想起她头也不回的那句我不喜欢你了,皇帝一路上心肝脾肺肾都疼。他是疼儿女,又格外疼汀兰,可那些疼爱加在一起有给她的多不?她怎么就这样不讲理呢?

玲珑说:“谁说我没给你时间?明明是你——”

娇嫩的声音戛然而止,皇帝好整以暇地看过去,微微歪了下头,眼神揶揄:“朕怎样?”

玲珑有点尴尬,也有点担忧,她还是挺想再让皇帝活个几十年伺候她的,不过……她那一脚……万一他要是废了,她可不会留下来啊。于是转移怒火对准徐渺:“你还在这里干什么,看我唱戏吗?”

徐渺无辜死了!一会不给走一会撵着走,他做错什么了!

等只剩下两人,玲珑才对皇帝招招手,意思是许他坐在她身边了。皇帝一落座,一只柔软的小手就摸了过来,还捏了捏,颇有些担心:“有感觉吗?”

一碰到玲珑皇帝就跟灌了药一样的兴奋,确定没问题玲珑把手一松,兴致缺缺:“你要是想,回去找你的那些妃子去。”

皇帝满腔□□瞬间被浇熄,他好声好气道:“有了你之后,朕就没碰过旁人了,以后也不会。”

玲珑拿起一颗枣子,咔嚓咬下去,枣树是徐渺修行后种的,长得很好,鲜甜无比。皇帝瞧着那红唇白齿,心下微动,忍不住过去想亲吻,被玲珑推开:“你刚刚说翟默,准备怎么处置?”

知晓她是要谈正事,须得谈好了才有一亲芳泽的机会,皇帝也收了心思,修长的手掌伸出,示意玲珑把枣核吐到他掌心。她不明所以第吐了,他再把枣核放到边上的小碟子里,伺候的比太监都精心。“谢家一事,汀兰有错,可归根究底,问题还是出在翟默身上。那不过是个没有担当贪图名利之人,即便不是汀兰,有朝一日他想要借风上青云,也有千百个理由来背信弃义。”

这倒是句人话。

“朕可没有强迫他做这个驸马。汀兰是朕的女儿,她的驸马朕自然要过眼。朕召见翟默的时候,他可丝毫未提他有个未婚妻,更没有提未婚妻一家对他诸多恩情。后来朕观那嫌贫爱富的翟默之母,便可晓得,有这样一位母亲,教导不出什么栋梁之才。”

翟默之母作为一个寡妇,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拔大,又一定要他读书,确实是付出了心血,也很坚强有韧性。一朝富贵便忘本,从前觉得腹有诗书的谢初素温婉可人,儿子中了状元,便觉得谢初素配不上了,可谓是冷血至极。

皇帝派人查的清清楚楚,若非谢家父女,别说是高中状元,就是连书,翟默也读不起!他那个只会给人洗衣赚两个铜板维持温饱的母亲,如何供得起他读书?供得起他赶考的盘缠?供得起他那些笔墨纸砚?

只可惜谢万书一生清誉,到老却看走了眼,将个白眼狼当做佳婿。

“你说的都很有道理。”玲珑点头,“这一点我不跟你争。”

翟默母子确实是狼心狗肺。

“世间的父亲都如你这般么?”她问,“因着幼时抱过软嫩娇小的儿女,看着他们长大,爱着他们,一叶障目,便觉得他们哪里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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