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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芷颤巍巍的将茶盏递过来, 玲珑一个没接住,琉璃茶盏便落地摔了个粉碎。她微微拧起眉头, 初芷连忙跪下:“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

“不是有心, 便是故意, 这茶水滚烫得很, 你不拿稳了,是心中还在记恨我,想毁了我的手不成?”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出去跪着, 没经过我的允许不许起来。”

又要跪?!

还以为躲过一劫的初芷整个人都愣住了。昨天她已经跪了很久, 回去后膝盖都紫了到现在都没缓过来,也正是因为如此刚才才会站不稳摔了茶盏。“夫人……”

“怎么, 觉着委屈啊?”玲珑柔声问。“外头是挺冷的,若不想出去跪, 便在这屋子里跪也不是不可以。”

初芷过往与她那当真是如姐妹一般,她完全不明白为何才几日夫人就完全变了态度, 难道说夫人知道了?她心中又惊又慌,自己什么出身心里清楚, 真摆到台面上, 她会是被第一个牺牲的那个。

玲珑看她一眼都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既觉得自己跟永安候是两情相悦, 又心知肚明不敢叫侯夫人知道, 好事儿初芷倒是都想占尽, 却一点风险都不想担, 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哦。

看初芷的样子,应该是想要在屋子里跪了,可玲珑下巴一抬:“就在这儿跪,不必走远。”

初芷脚下是那摊碎琉璃片,这要是真的跪下去……“夫人饶命,夫人看在奴婢从小陪您长大伺候您的份上,饶了奴婢吧!奴婢昨儿个跪了好些时辰,到现在还没——”

“初芷啊。”玲珑叹息,“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吗?也罢,大概是你心太大了,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既然不乐意跪,那你就别在我身边伺候了。”

初芷一听,这如何可以!她就是靠着在夫人身边才逐渐和侯爷相爱,若是离开夫人,她岂不是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侯爷一面?她咬咬牙,一声不响,只在跪到碎片上时闷哼了一声。虽然是数九寒天,但屋子里暖和,婢子们穿的也少,这跪下去可是真疼,不一会儿初芷的膝盖就被血染红了,可她柔弱的身躯颤巍巍的却不肯倒下。

为爱执着,多感人啊。

玲珑还嫌羞辱的不够,她一边吃着糕点一边道:“也就是我心肠软些,若是放在旁人家,你这样的奴婢,不被打杀也得发卖出去。手脚不干净,做事又不周到,过往是我太迁就了你,日后你可得好好反省,切莫再让我不高兴。”

“……是。”初芷满头大汗,她实在是不知为何夫人突然性情大变,尤其是在对她的态度上。往日自己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其它婢子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初芷姑娘,她在相府过得跟小姐一般,夫人有的都会分给她,就是嫁到了侯府,她也是被人伺候着的,何曾真的去伺候过夫人。

难道说夫人知道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初芷心头一咯噔。她低着头神色仓皇,如果夫人知道的话,那就可以解释她为何这样对自己了。可按照夫人那般泥抹的性格,便是知道了,也该忍气吞声,再不然就是和侯爷闹,万万没有这样不跟侯爷撕破脸,却暗地里整治自己的做法呀!

初芷太了解侯夫人了,她们自小一起长大,她出身不好,被重男轻女的爹娘卖给了人牙子,成功留在相府后,她就想方设法的让小姐对自己言听计从,可以说,侯夫人就是她手中的傀儡,对她全身心的信任。老爷夫人就是因为自己懂事贴心,才放心把小姐交给自己照料,并且对自己也颇为看重。初芷名为婢女,在相府却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主子了。

等小姐成了侯夫人,她也跟着陪嫁到了侯府,没了老爷夫人,小姐更加依赖她,什么都听她的,这也为初芷跟永安侯私会创造了条件。每每侯夫人入睡,她便轻悄悄的进入他们夫妻的房间,邀请侯爷到自己身边来。侯夫人吸了加过料的安神香,一夜都会睡得沉。

可这一切就在数日前发生了变化,先是夫人不让她点那安神香,其后趁着侯爷不在府中,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侯府的下人捧高踩低,她被狠狠罚过之后,再见了她,他们连姑娘都不叫,竟直呼起她的名字来!

玲珑任由初芷胡思乱想,她就喜欢这样玩弄人的情感,看着对方担心受怕又不得答案,那种感觉真是好极了!尤其是初芷这样恩将仇报自私自利之人,灵魂的味道是一点都不甜美的。

人类啊,是一种卑微的没什么存在价值的生物。

可是很美味,这也是他们唯一的优点所在了。

谁叫他们是她唯一的食物呢,否则玲珑怎么会为了口吃的这样委屈自己跟人类虚以委蛇。她对人类的感觉跟对其它生物都是一样的,人类吃其它生物,她吃人类的灵魂,这不就是所谓的食物链?只不过她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而已。

初芷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惩罚,昨日跪了两个时辰已经受了大罪,结果今日又要跪,还跪在尖锐的琉璃片上。她的膝盖已经疼得受不了了,若是腿废了,她、她还拿什么脸面去见侯爷?

昨日叫侯爷瞧见自己那般屈辱的模样,初芷心中便怨上了玲珑。她对自己婢女的身份一直自卑,在永安侯面前,总是要展现自己知书达理温婉柔弱的一面,侯爷就曾说过她气质出众,比之侯夫人也不差,可昨日那般丑态却叫他看见了,甚至自己为了脱身,还要将身段放的那么低!

周围的婢子们都在,未免人设崩坏,玲珑吃了半盘糕点后收手了。这些东西只能给她带来味道,压根不能果腹。她拍拍手上碎屑,很随性的用帕子拭干净,随口问道:“侯爷早上出门,可说今日当差到什么时候?”

“回夫人,侯爷吩咐过,让夫人不必等他用午膳,他可能赶不回来。”

“哦。”她也懒得跟他一起吃饭,非要讲究什么仪态规矩,一顿饭吃下去弄得她都消化不良了。“那就传午膳吧。”

婢子们连忙应了一声去了,心中都颇为奇怪,这几日夫人的胃口着实太好了些,难道说……是身子有什么变化不成,要不要禀报侯爷,叫大夫来瞧瞧?

说起来夫人跟侯爷也成婚一年了,若是有消息,其实也差不多正是时候。

要是玲珑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一定笑出声,她哪里是怀孕了,根本就是饿的。只不过有的吃总算是聊胜于无,所以嘴巴一时停不下来。她真怕自己一个克制不住,把所有人都给吃了。说到夫妻敦伦,这事儿倒是也有做,龙性本淫,她又不似人类有什么三从四德贞洁操守,永安侯虽然不干人事儿,可着实是长得好,身材又高大强壮,床笫间也很是有情趣,玲珑要他的爱,当然不会让他轻易死了。

只不过这样的人的爱并不是多么好吃,仍然不能让她有饱足感。

上一次吃饱是什么时候呢,嗯……玲珑喝了口熬的香醇的鸡汤,大概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荒海一直不见人来,她便陷入沉睡,在那之前,她可是好好吃了一顿呢。

那个人的爱啊……纯洁、饱满、丰富而甜美,抵得上几百个灵魂。

只可惜宝贵的爱可遇不可求,她只好也退而求其次,否则永安侯也不过是她放纵欲望的工具,哪里配得上她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玲珑非常多情,她常常为英俊的男人或美丽的女人所着迷,当她得到他们的爱时,她会是天底下最完美的情人,可当她离开这个世界,她就会再去寻找下一个爱人。

和永恒的存在比起来,要她去爱一个人长长久久,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也因此,她并不是那么尊重短暂弱小的生命,就比如说此时此刻的初芷,明明跪在琉璃片上已经那么可怜而凄惨,对玲珑来说却仍觉不够。她撑着下巴,一边进食一边欣赏初芷摇摇欲坠的美丽姿态。罚跪都要跪的这么妖娆妩媚,原主看不出来便罢了,原主的母亲竟然也看不出,还让这么个浑身透着媚态活脱脱一匹瘦马的婢女做陪嫁。

怪不得养出侯夫人这样天真的女儿。

初芷强撑着这样的姿态,就是希望能等到侯爷回来,哪里知道她一直跪到了晕倒,永安侯也不曾回府。等到她晕了,玲珑就叫家丁把她抬回下人房去,也没叫大夫——开什么玩笑,一个贪心的婢女,也配叫大夫来看么?

老天要叫她活着,那她当然不会死,否则就是被折腾死了,也算不得什么。人类就很喜欢凌虐比他们弱小的生命啊,前些日子玲珑还瞧见府里厨娘的孙子蹲在墙角用热水烫蚂蚁窝,那一群群蚂蚁好不容易攒足了过冬的食粮,便都被烫熟了。偏偏冬日它们一动不动,热水浇进洞里,漂浮出来的蚁尸,也不过微微颤了一下,便再没了声息。

昨儿个厨房做烧鹅,这鹅养起来可不容易,要趁着还活着的时候往嘴里塞食物,一直塞一直塞,又将其关起来不见天日不让走动,这样的鹅肉才鲜嫩美味。

人类吃动物,她吃人类,这有什么不对?

他竟然还称呼废太子为“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后知后觉的众臣这才意识到,四年前皇帝龙颜大怒扬言要废掉太子,并派遣成王前去捉拿修文太子归案,可废太子的名字并不曾从皇家玉碟上下来,修文太子他确确实实……还是太子啊!

那成王又算什么?

这未免也太尴尬了,要知道无论是臣子还是百姓,又或是成王自己,都觉得太子这个位子是板上钉钉没得跑了,现在却告诉他们说废太子不是废太子?皇上这又是什么意思?人人都知道废太子眇了一目断了一手,这样的他凭什么做这一国储君?由古至今,便不曾见过哪个朝代的君主身有残疾。

只是众人仅敢在心中腹诽,并不敢说出来。明眼人一瞧就知道皇上这是后悔了,觉得四年前做的太过了,想给修文太子补偿,然而如今这般状况,补偿又有何用,那神仙般的修文太子,到底是回不来了,也趁着这次机会,再瞧瞧修文太子是如何的模样吧。

异姓王府中,玲珑今日盛装打扮。

她本是十分的颜色,经由点缀,更是美的惊心动魄,便是为她上妆的婢女都不觉看痴了,更何况是旁边坐着的修文太子。如今他已不是数月前刚出西祠巷子那会儿皮包骨的形象,这几个月养了些肉出来,虽然还是稍微有些文弱,但也恢复了几分往日风采。若论起风华正茂,自然是不如四年前,可要说深沉冷静,却又是如今的修文太子更胜一筹。

总之玲珑比较喜欢现在的,四年前的修文太子太奶油了,还有些许天真,四年后这样会护食的修文太子更可爱些。她从坐下来让婢女梳妆开始,修文太子就坐在一边凝视,坐了好一会儿了也不觉得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认真而专注地看着玲珑,当她发髻梳好之后,修文太子起身示意婢女退下,自己拿起头面为她戴上,又为她取过耳坠,轻轻穿过她的小耳洞。

白玉般的耳朵贝壳般形状,甚是可爱,修文太子温柔地摸了摸,扶着玲珑起身,发自肺腑地赞美道:“你可真美。”

玲珑毫不谦虚地受了这夸奖,她也不嫌这满头金钗过重,还穿了一身艳丽的红色宫装,这一套细金打造的头面价值连城,一般女子哪里撑的起来,偏偏戴在她头上,不仅不叫人觉得她稚嫩,反倒气场十足,贵气天成。

“你今日也很好看。”玲珑拍了拍这张总算被她投喂的有些肉了的俊脸,微微一笑,她此刻心情的确是愉悦极了,什么不需要她做,修文太子自己拿回了皇帝的信任,并且勾起了皇帝对成王的猜疑,今天这场宫宴,表面上是君臣同乐为修文太子接风洗尘,实际上却是御林军对成王府的搜查。

四年前成王诬陷修文太子意图起兵谋反,四年后也该回馈一二了,更何况这次可不是假的,自打修文太子回来,皇帝对他越发信任,成王可着急了,看样子若是皇帝不准备立他为太子,他就准备逼宫了。

皇帝对修文太子那可怜的薄弱的慈父之心,总算是有了点用处,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修文太子听玲珑夸赞自己,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他如今的容貌自然是好看的,只是比起四年前,实在是沧桑许多,再不是当年那样清冷如仙,沾染了人间烟火气,哪里配得上她的天人之姿。

“怎么穿的这么朴素啊。”玲珑看他身上的月牙白袍子都难受,“今儿个去又不是跟他们称兄道弟搞好关系的,是去示威的,你不穿的漂亮些怎么能成?去,把我之前叫人做的那套袍子给太子拿来。”

“是。”

“你给我做衣服了?”修文太子的重点是这个。

“不是我做的,是我吩咐下人做的。”

无所谓,哪怕是她的吩咐修文太子也高兴,这份高兴一直持续了很久。

玲珑让人做的是一件茜色衣袍,很是扎眼惹人注目,修文太子活了二十几岁,从没穿过这样的颜色,因此拿在手里颇有些不知所措。玲珑见他傻傻地站着不动,不由得问:“你是想让我伺候你换衣服么?”

他们虽然名义上是夫妻,但直到现在也没有圆房,修文太子简直把玲珑当成了神女般小心翼翼的对待,丝毫不舍得唐突,平日里偶尔亲亲她抱抱她,他都满足的不得了,哪里还敢想让她伺候自己更衣的美事。见玲珑面露不愉,他连忙哄道:“你不要生气,我去换就是了。”

他拿着衣袍转到屏风后,悉悉索索的更衣声传来,不一会儿他便穿了新衣走出来,玲珑见了不由得眼前一亮。

长得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废太子穿着月牙白袍子时显得很是温和,若非面部表情不同,又瘦了些,和四年前其实也没多大区别,然而当他换上茜色袍子,整个人便多了一分锋冷之气,显得格外深沉难测,再加上他如今不苟言笑,再不像过去那般温文尔雅,便更是让人仰慕。

“我就说嘛,这个颜色很适合你的,你看,咱们像不像是情侣服?”

听到情侣二字,修文太子眉头瞬间展开,十分愉悦,他喜欢听玲珑说“我们”,也喜欢她说他们是一对爱侣。他大步走过来牵起玲珑小手,“其实今日你不去反倒安全,到时候若是见到皇帝脸色变了,你可要小心,在我身边不要到处乱走,千万不可离去,听到了吗?”

这几个月他可不是白白过来的,皇帝对他的愧疚到达了顶点,其实皇帝只要愿意去查,早就能给修文太子一个清白,只可惜九五至尊的面子非常重要,于是修文太子便在西祠巷子里活活待了数年。现在修文太子告诉皇帝说,真正谋反的另有其人,皇帝立刻紧张了起来。

正因为修文太子眇了一目断了一手,才更容易得皇帝信任。因为在皇帝心中,这个儿子已经废了,不能再担起一国太子的位子,因此他更能放心地去任用修文太子。

当年修文太子之所以被诬赖谋反,正是因为他无意中撞破了成王的一件事。说起来那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他在成王府发现假山处有个密室,如今各个府上谁家没个密室通道什么的,修文太子当初也没放在心上,可成王显然不这么想,于是他先发制人,并且在皇帝下令之前,就命令手下“不小心”伤了修文太子的眼睛跟右手。

修文太子没有谋反,可成王确确实实是准备了,否则怎么解释东宫突然多出来的大量铁器还有龙袍?也就是皇帝当时心慌难耐,连查都不愿意查,否则哪里会有今天这场鸿门宴。

只要御林军在成王府搜出东西来,成王就自身难保了。

不管怎么说,他也得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啊。成王还以为他这几个月安安静静待在府里不出去,就还是过去那个好说话的修文太子吗?

他就是要打成王个措手不及,然后也“不小心”弄瞎他的眼睛,顺便废掉他的手筋脚筋。

“不要。”玲珑干脆利落地拒绝。“我就是要去,我还要去威风一番显摆一番呢,你这么傻,去了怕是要被人欺负,难道不需要我保护你?”她可不在意自己是什么形象,人类所喜爱的那种温柔体贴三从四德的女性,她可做不来,她就是要嚣张放肆,皇帝才会对修文越发的没有戒心——有这么一个跋扈的妻子,皇帝的心能咽回肚子里。

听玲珑说要威风要显摆,修文太子顿时失笑,他也知道她的确是憋坏了,既然她想去,那么他就都听她的。可是临出门的时候玲珑突然嫌走路好累,硬是要他背,边上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修文太子却无奈地弯下腰,从善如流的背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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