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武侯夫人病了,病的很严重。

具体症状表现为:不想见乔毓;不想听乔毓说话;以及不想知晓任何与乔毓相关的事情。

当然,对外公布的消息,还是说新武侯夫人受了冷风,须得静养几日。

乔毓听闻这消息,便主动前去探望,只是没见到新武侯夫人,便被拦下了。

“六娘来的不巧,夫人吃过药,刚刚睡下,” 外间仆婢年岁不大,笑容柔顺,礼貌而不失恭敬道:“现下怕是不好见人。”

“这有什么,我可以等的。”乔毓目光担忧,徐徐道:“女儿侍奉染病的母亲,原本就是应尽之份。”

那女婢还待再说什么,却见乔毓冷了脸:“你是受谁唆使,竟敢拦着我向阿娘尽孝?”

想起昨日惨遭当众打脸的林妈妈,女婢不禁有些露怯,只是想起新武侯夫人的话,实在不敢叫人进去,神情无措的跪下身,劝道:“并非奴婢有意拦着,而是大夫叮嘱,叫夫人静养……”

乔毓哪里肯等她说法,放声呼喊道:“阿娘,阿娘?!你听见了吗?!女儿来看你了!你睡着了吗?!我进去看过你,也好安心,好不好?!阿娘啊——啊——啊——”

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只是仍旧带有少女的明亮尖锐,如此放声大喊,别说是叫醒新武侯夫人,即便是想叫醒过世多年的前任新武侯夫人,都没有任何问题。

那女婢其实没撒谎,新武侯夫人此时刚睡下没多久,借此勉强躲避开那副叫自己厌恶至极的嘴脸,冷不防又在睡梦中听到她呼喊,登时从床榻上弹起。

她神情惶恐,蜡黄的脸上还有些心有余悸:“骇死人了!我方才梦见那小贱人来了……”

世子夫人守在婆母床前,眼见她诈尸一般坐起,不知怎么,就想起那句“垂死病中惊坐起”来,勉强忍住笑意,低声道:“阿娘没有听错,六妹的确来了……”

新武侯夫人面孔有一瞬间的扭曲,定了定神,才听见外边儿的呼喊声,她扶住床柱的手捏起了青筋,深吸口气,道:“叫她进来吧。”

乔毓进了内室,便见新武侯夫人阴着脸坐在床榻上,额头上勒着抹额,脸色蜡黄,不甚精神的模样。

她差点儿笑出声儿来,好容易忍住,揉出一个担忧不安的神情来,关切道:“阿娘,你这是怎么了?”

新武侯夫人饱经折磨,几乎要戴不上从前那副慈母面具了,好半晌才忍下去,叹息道:“六娘,阿娘知道,你从小在外边儿长大,好些规矩上的事情不太明白,但你现在归府了,便要拿出高门女郎的气度来,不要叫人笑话……”

乔毓只听到一半儿,便打断了她。

她歪着头,天真无邪道:“阿娘,你生病,难道是因为我吗?”

是不是因为你,你心里没点儿逼数吗?

新武侯夫人在心底冷笑,却不好撕破脸,只得道:“阿娘染病,与你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因为受凉……”

“阿娘,我都明白的,”乔毓握住她的手,真情实意道:“你不要再说这些假话来糊弄我了。”

你都明白?

这小贱人今天倒很上道儿啊!

新武侯夫人被乔毓气的次数太多,现下见她略微有点懂事的兆头,即便只是一句话,竟也生出几分诡异的欣慰来。

她满意的颔首,正待握住拉住乔毓,表现一番母女情深,却听乔毓愤愤道:“说来说去,总是二姐姐的错!若非她一意纵容,林妈妈怎么敢如此无礼?!区区一贱婢耳,竟敢对着我指手画脚!”

说完,她又嘤嘤嘤哭了起来:“都怨我,若不是我这样柔弱仁善,林妈妈怎么敢欺压上门?到最后,竟叫阿娘为此烦心,生了大病!”

新武侯夫人:“……”

这小贱人真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接一套啊。

她的手扶在心口,觉得那里边儿的器官痛得厉害,连带着脑仁儿都疼了起来。

短时间之内,她恐怕很难再发挥出职业演员的能力了。

新武侯夫人眼前一黑,就此昏死过去。

“阿娘!”世子夫人吃了一惊,乔毓也是,上前扶住新武侯夫人的肩,死命摇晃道:“阿娘你别吓我!你若是死了,岂不叫二姐姐一生有愧?阿娘,你别死啊——”

……

新武侯夫人病了,这事儿在府里闹的不大不小,只是仆妇们私底下都在议论,说二娘不待见刚归府的妹妹,竟还叫乳母去欺压六娘,手心手背都是肉,新武侯夫人左右为难,可不就病了吗。

新武侯夫人还在病中,这消息便没有传到她耳朵里去,二娘倒是听人提及过,再遇见乔毓的时怒目圆睁,看起来,恨不能将她一口吃了。

乔毓不仅不在意,还笑嘻嘻的。

二娘更气了。

……

葛老太爷从张妈妈口中听到了此事首尾,也只是皱一下眉,顿了顿,方才道:“老大媳妇有句话说的没错,小辈儿们是该学学规矩了。”

张妈妈恭敬道:“老太爷的意思是?”

“九娘不是刚从宫里出来吗?”葛老太爷面色沉沉,道:“叫她来府中住些日子,也叫小辈儿们都收收心。”

张妈妈应了一声,见他没有别的吩咐,躬身退了下去。

……

“九姑姑?”

傍晚的时候,乔毓从碧池嘴里听到了“葛九娘”这个名字。

“是,”碧池低声道:“九娘并不是本家子弟,而是出身葛家旁支,当年她被选入宫中之前,便在府上住过,后来进入尚宫局做了女官,也是府上出的力。”

“哦,”乔毓大致上明白了:“老太爷叫她到府上来做什么?”

碧池神情有些复杂,深深看她一眼,道:“说是来教府上女郎规矩的。”

乔毓又说了一声:“哦。”

到了晚间,女婢们熄了灯,便退到外室中去,乔毓独自躺在塌上,心绪却有些乱。

进府之前她便察觉到,新武侯府似乎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也正是因为这缘故,众人待她都格外客气。

若换了别的地方,照她这一通胡闹,早就家规伺候了,新武侯府却不知怎么,一直都隐忍着。

乔毓一点儿也不觉得安慰,反倒愈加不安。

你有多少身价,别人便是什么态度,新武侯府这样纵容她,无疑也意味着想在她身上索取更多。

从不叫她见外客,也没有将她介绍给外祖家与其余亲眷识得的意思,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这同她的身世与家人有没有关系?

冥冥之中,乔毓生出一种预感来:

这个即将到来的葛九娘,或许会为她揭开这个谜团。

……

见到那位刚被接回府的六娘时,葛九娘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死而复生的明德皇后,若非是年岁上要轻些,几乎可以假乱真了。

她忽然间明白了葛老太爷野望的由来。

葛家不掌军权,内宫无人,在朝中的局势着实不怎么好,现下有这样一个可以一步登天的机会在,任谁不想试试呢。

她忍不住又看了乔毓几眼,方才挂上温婉柔顺的假面,轻笑道:“若说世间第一美人,一时倒是评议不出,但若是孰人可为天下女子典范,无疑便是明德皇后了。”

“明德皇后少有慧名,以端庄娴雅闻于世,擅书法,精丹青,高祖听闻乔氏女甚贤,于是为圣上聘。”

葛九娘面容上露出几分憧憬,语气尊崇道:“明德皇后家世、容貌、举止、谈吐,无一有瑕,更不必说其母仪天下的雍容姿态……”

其余人听的认真,乔毓也是一样,只在心里吐槽一句:

哎呦,好叼啊!

……

与其说葛九娘是来教府中女郎学规矩的,倒不如说,她是来点拨几人琴棋书画等才艺的。

其余几个女郎倒还好,乔毓可就抓瞎了。

一把七弦琴落到她手里,弹奏出来的乐曲能令山河变色,尽管葛九娘早有准备,脸上神情也有些绷不住。

二娘好容易逮到这机会,如何肯放过,碍于张妈妈与葛九娘在,不好明说,便写了讥诮她蠢钝的首诗,悄悄丢到乔毓那儿去。

乔毓捡起来瞧了,嘿嘿笑道:“不好意思,其实我不识字。”

二娘:“……”

乔毓又将那首诗交给张妈妈了:“这是二姐姐给我的,你看这是什么意思?”

二娘:“……”

张妈妈看过之后,饶有深意的瞥了二娘一眼,又笑道:“没什么,二娘跟您闹着玩儿呢。”

“哦,”乔毓笑嘻嘻道:“那我就放心了。”

琴棋书画这种东西,绝非一日之功,葛九娘见乔毓不甚擅长,便没有再纠缠,转而说了些宫中规矩,又教些调香、妆容之类的杂事。

乔毓聪慧,于此道之间,倒是一点就透。

葛九娘名义上是来教导府中小辈儿的,但归根结底,需要上心的也就是乔毓一人罢了,故而教导之时,不免格外偏心些。

其余几人心中不平,却不敢宣之于口,只有二娘隐忍不住,抱怨道:“九姑姑,六娘学得已经够多了,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爱美,你是不是该多花些心思在我们身上?”

葛九娘微笑不语,点了酒晕妆的乔毓从她身侧探出头去,笑吟吟道:“二姐姐,我生的好些,略有瑕疵,也能遮掩。”

“至于你嘛,”她上下打量过二娘面孔,若有所思道:“最好是换个头。”

“……”二娘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僵了许久,方才咬牙道:“长幼有序,几时轮到你教训我了?”

乔毓凑过去,低笑道:“达者为先,我学得比二姐姐好啊。”

二娘气恨道:“不过是有几分小聪明罢了!”

乔毓笑嘻嘻道:“总比蠢好吧。”

二娘被她噎住,勉强道:“我已经足够努力了……”

“天哪,足够努力也才这水准,”乔毓凑到她耳边去,惊诧道:“二姐姐,你是傻逼吗?”

二娘:“……”

……

第二天,二娘没有再出现。

她病了,病的很严重。

具体症状表现为:不想见乔毓;不想听乔毓说话;以及不想知晓任何与乔毓相关的事情。

当然,对外公布的消息,还是说二娘受了冷风,须得静养几日。

“无情的病魔击溃了二姐姐,”乔毓痛心疾首,感慨道:“恭喜病魔。”

不过这一回,她没有再去探望,而是在恭贺过后,对着面前的书法字帖发愁。

“既精于书法,又擅长丹青,还会弹奏古琴琵琶,温柔端庄,贤淑宜家,”乔毓托着腮,忧愁的叹了口气:“明德皇后这么优秀,她自己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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