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婢子的话,叶卿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符水肯定有问题。

宫女把信呈递了上来,萧珏却没让叶卿接,反而是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墨竹拆开。

宋婉清如今精神恍惚,都能杀了大昭寺住持,指不定也会在信里做什么文章,萧珏不敢叫叶卿冒险。

墨竹拆开后,取出一张信纸和一张黄符。

宋婉清的婢女茯苓看到黄符就惊喝道:“小姐每次发病服用的就是这符纸的水!”

叶卿闻言脸色凝重了几分,她吩咐文竹:“叫个太医过来。”

文竹连忙出去请太医。

墨竹则凑近闻了闻信纸和黄符,确定信上没抹什么药粉,这才递给了叶卿:“信纸是没问题的,这黄符上除了朱砂的味道,还有一股奇异的香味,等太医鉴定后才知晓是什么。”

叶卿接过信纸一看,越看越吃惊。

这封信应该是宋婉清神志清明的时候写的。

信里宋婉清也意识到自己喝的符水不对劲儿,发病的时候她整个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狂躁不安。喝下符水后会安静下来,但不是真正的安静,而是整个人好像变得麻木,恍若一个提线木偶。

她说耳边老有声音在嗡嗡作响,搅得她不得安宁。

她在顾夫人的生辰宴上,那个声音让她杀了顾夫人,她太害怕,自己撞到假山石上把自己撞晕过去了,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上次叶卿来信后,那个声音一直让她进宫刺杀叶卿,她意识到越喝那个符水,自己思维被控制越严重,渐渐开始提防。她偷偷用黄符替换了那个云游道士画下的那些符纸。

写这封信是为了让叶卿提防,她怀疑有人有暗杀叶卿。

叶卿看完信后久久不能平静。顾夫人出事,势必会影响到在关外打仗的顾将军。她出事,宫里势必会乱成一团。对方的目的,显然就是为了让大翰内部不得安生。

只是她还是有一点不解,隧问那婢女:“宋姑娘写这信的时候,明显神志已经清明了,也意识到了符水不对劲儿,怎后来还杀了住持大师?”

茯苓哭道:“奴婢不知,小姐给了奴婢盘缠,说奴婢没有把这信送到娘娘手上,就不许回去,奴婢这些日子就一直守在宫门外。等知道小姐杀了住持大师,回宋家打听,才知道是小姐的病一直不见好,前不久那云游道士又上门来过,给小姐吃了一颗什么金丹。说小姐身上邪祟驱不走,要住进寺里避一段时间,小姐这才被送去了大昭寺……”

茯苓说完这些,文竹也把太医请了过来。

因着是昭阳宫要请太医,文竹又没说是何缘由,太医院院首以为是叶卿有什么不适,连忙带上药箱赶了过来。

“查查这黄符中都有些什么东西。”萧珏示意宫女把装有黄符的托盘端给院首。

院首拿起黄符闻了闻,神色微变,又要了一碗清水,把黄符放进清水中,让上面的朱砂完全溶于水,最后才用手指头沾了一点放进舌尖辨味。

只一瞬间,院首脸色巨变,赶紧吐掉了口中的符水,又喝了好几口水漱口。

叶卿被他这番举动弄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院首骇然道:“这这……这竟有人敢用禁药!”

他指着那杯符水:“陛下!这黄符上的朱砂里,混有大量的阿芙蓉,阿芙蓉是能使人上瘾,又能叫人产生幻觉的药物。吃到后面,一日不食阿芙蓉,那简直比死还难受。”

叶卿手掌下意识握成了拳,她浑身都有些发冷。

换句话说,宋婉清不就是被迫吸.毒了么,那么好一个姑娘,到底是谁这么狠毒要毁了她这一生?

“宋家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他们是要活生生毒死他们自己的女儿吗?”叶卿气得浑身发抖。

宋婉清的丫鬟茯苓哭道:“老爷和夫人平日里待小姐都还不错的,只是寻常大夫都看不出小姐这是什么病。那云游道人的方子有效,他们想小姐早日好起来,就一直给小姐吃。”

叶卿已经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要带太医去给宋姑娘看病。”她望向萧珏,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太医的答案让萧珏也颇为意外,对于叶卿的要求,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天牢湿冷,你有孕在身,不便过去,我让人把宋家那女儿接出来。”

叶卿从未想到,再次见到宋婉清,那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已被折磨成了这般。

宋婉清形容枯槁,一双眼睛都是无神的,衣服上有大片大片干涸的血迹,应该是当初杀住持大师的时候沾上的。

她像野兽一样嚎叫,几个身强力壮的宫女都按不住她。

吸食不了阿芙蓉,痛苦让她下意识抠挖自己的手臂,以至于她两条手臂都是被自己抓出的血痕。

“宋姑娘……”叶卿自问不是个共情能力强的人,看到这一幕,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听到她的声音,宋婉清浑噩的双眼里似乎有了一点亮光,很快她又痛苦抱紧自己的头,额头青筋凸起:“吵死了……吵死了……我不要杀人……不要杀人!”

她挣扎的力道愈大了些,其中一个老宫女还被她咬住了胳膊,发出一声惨叫,床上的被褥枕头都在这番挣扎中掉到了地上。

叶卿看到这一幕,难过得眼泪簌簌直掉。

萧珏目光却是敏锐看向了窗外,一直黄爪红嘴白眉的鸟儿停在树枝上,棕色的眼睛里似乎正看着屋内的一举一动。

萧珏眸子微眯,他袖口一处绣纹的线头散了,金红的绣线散开一寸长,他用两根手指捏住,轻轻扯了下来。

软软的绣线被灌入了内力,瞬间锋利如针,他指尖发力,射向窗外,那只黄爪红嘴的鸟儿还没来得及飞,就被那根细线从眼睛处直接穿透脑袋。

绣线力道不减,深深扎入树干半寸,才轻轻垂了下来,线尾缓缓滑落一滴血珠。

随着那只鸟儿从树枝上坠落,宋婉清的痛吟声也戛然而止,她闭上眼睛,像是突然陷入了沉睡。

叶卿和那几个按住宋婉清的宫女都被这一幕惊着了。

她看向萧珏:“怎么回事?”

萧珏目光深处藏着冷意:“听说西羌有个国师名唤厉无相,天生异瞳,跟他对视过的人,都能被他控制思维。除此之外他还通晓百鸟之语,擅奇门遁甲之术,应该是他来了。”

叶卿心口微重。

厉无相这个名字突然就打开了她的记忆大门。

第一世的时候她是个傻白甜,除了皇宫里这点事,其他的一概不知。

但是第二世的时候,她通过那本狗血小说大概了解了第一世里发生的一些事情。

厉无相最终会死在男主顾临渊的手上。

因为西羌公主看上了顾临渊,顾临渊心中只有苏如意,西羌公主醋意大发,派国师厉无相前去杀苏如意。

只是如今苏如意已死,顾临渊不知所终,他们和厉无相怎么看也不会再有交集。

对方会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当真是防不胜防。

萧珏发现叶卿一直在出神,手背冰凉,他不由得用力握了握叶卿的手:“别怕。”

他以为叶卿是被吓到,叶卿没有解释,只道:“传太医好生为宋姑娘医治。”

京城内一间不起眼的客房中,朝南的窗户大开,桌上放着两碗清水,一个穿着异族衣袍的头陀痛苦捂着自己的双眼,有鲜血从他指缝中缓缓流出。

他怨毒开口:“大翰皇帝,你废我一双眼睛,不踏平你大翰疆土,我厉无相誓不为人!”

鲜血从他掌心滴下,落在他颈下挂的那条骷髅串上,分外诡异。

客栈外的树枝上停满了那类黄爪红嘴白眉的青翼小鸟,它们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朝着皇宫的方向蜂拥而去。

这天夜里,皇宫里里外外的禁卫军全都出动,射杀了几百只这样的小鸟。

太医给宋婉清把脉后,说她食用阿芙蓉已过多,瘾一旦上来,自己根本控制不住。开的药物也只是辅助作用,要想把这瘾戒下来,还得看宋婉清自己。

叶卿本想把宋婉清安排在偏殿,但她一发病就痛苦大吼大叫,萧珏怕叶卿在孕期受影响,就把人转到一座闲置的宫殿里去,派了宫女照料着。

怕宋婉清大病时伤到自己,她四肢都被锁上了沉重的铁铐,一旦她发病,就有小太监拉紧铁链,把人死死捆在床上,不让她抓挠自己。

叶卿每次去看宋婉清,都难过的大哭一场。

有时候宋婉清清醒过来,看到叶卿,只哭着求她:“贵人,求您给我个痛快,让我去死吧!”

“我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我杀了住持大师!我杀了他!我罪不可恕!我这样的人,就该下地狱!”

她哭,叶卿眼泪也止不住:“婉清,你别这样,不是你的错!告诉我,我谁害了你?”

听到这句,宋婉清眼中浮现出死灰般的绝望和自嘲:“我这一生,我自问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老天为何要这般对我!我当年为何要救一个白眼狼!”

叶卿已经得出了答案:“大昭寺的少师明华?”

她第一次在宋婉清眼中看到了恨:“我便是死了,也要化作厉鬼回来找他们索命!”

叶卿被紫竹扶着走出大殿时,眼眶泛着红,她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嗓音坚定而不容拒绝:“去天牢。”

墨竹给了文竹一个眼神,文竹赶紧跑去通知萧珏。

在扬州的时候,叶卿就去过扬州府大牢,本以为已经有了心里准备,走进天牢闻着空气里那股腐朽的霉味时,她还是感觉胃部有些不适。

这里常年不见日光,只有墙上点着的火把照明。

狱卒头子提着灯笼在前边引路,看守天牢的将领以半步的距离毕恭毕敬跟在叶卿身后:“那和尚是个硬骨头,陛下这些天亲自监刑,能上的刑具都上过了,始终撬不开他的口,如今只剩一口气吊着,怕是不能再用刑了……”

叶卿神色平静而冷漠:“本宫可不擅长审讯,也不会用刑具,只是过来问几句话。”

小将这才笑着应是,领着叶卿往问讯厅去:“关押犯人们的牢房污秽得紧,虱子也多,娘娘先在这里用茶,小人去把那和尚带过来。”

刑房是用刑的地方,血腥气重的很。

相比之下,问讯厅算是整个天牢最干净的地方。

天牢里没什么好茶,叶卿没动那茶盏,只靠着椅背闲散坐着。

墙壁上的火把徐徐燃着,火光照耀下,叶卿那张美艳得惊人的脸,竟也给人一种危险的错觉。

天牢的墙壁上都有观察小孔,无人知晓,问讯厅的另一边,帝王正饶有兴趣看着他的皇后,眼底绽放出奇异的光彩,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的同类。

文竹不知萧珏为何过来了又不去见叶卿,反而是躲到这里来偷看。

她想给墨竹提个醒,但她一出声,萧珏必然会知道,再三思量,还是没有打暗号。

不多时,小将回来了,他身后的两个狱卒拖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和尚进来。

他身上的僧袍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身上没有一块好肉,面容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唇色乌青,手脚都带着沉重的铁镣。

很难叫人把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囚犯,跟曾经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师明华联想到一块。

他被狱卒重重扔到地上。

映入视线里的是一双精致的绣鞋,顺着绣鞋往上看,是金红的牡丹团花凤袍的裙摆。

明华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带血的牙:“怎么,大翰皇帝没辙了,要让他的女人来说服我?”

他用轻浮的目光打量叶卿:“那皇后娘娘穿的衣服有点多了。”

“啪!”

重重一鞭子挥在了他身上。

狱卒揪住着他跪起来,按着他的脑袋狠狠往地上砸:“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对皇后娘娘出言不逊!”

叶卿神色很冷,抬手示意狱卒停下。

明华头已经被磕破,血糊了他满脸。

叶卿看着他的眼睛道:“你都对宋姑娘做了什么?”

听到宋婉清的名字,明华面目狰狞起来:“是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她救过你,你怎还让狗皇帝对她用刑!若不是顾忌着你曾经助她和离,那日在大昭寺,我就该进她禅房,把你们都抓起来!中原人都是恶心的蛆虫,姓韩的如此,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我要带她离开中原!”

眼见他要往叶卿的方向爬过去,狱卒又甩了一鞭子到他身上,明华背上多了一道血痕,他只是狞笑着看向叶卿:“我当日不该心慈手软的!我就该先杀了你!再杀了狗皇帝!”

叶卿操起桌上的茶盏砸向他:“混账!人渣!败类!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是她什么人,轮到你来带她走?你们给她服用大量的阿芙蓉,把她逼成如今这不人不鬼的样子!诱她杀了住持大师!你还自我感动上了,觉得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说到气愤处,叶卿直接抢过狱卒手中的鞭子狠狠甩了两鞭在明华身上:“我真恨不得把你剁碎了喂狗!人家好好一个姑娘,被你们毁成了什么样子!你跟宋家到底是有什么仇怨?”

听到宋婉清服食阿芙蓉的时候,明华眼神就是一变。

再听说住持已死,还是被宋婉清杀的,明华整个人像是突然失去了生气:“师父……死了?”

青筋从他颈下凸起,他像是精神达到一个快奔溃的临界点,喃喃道:“他答应过我,不杀师父的……姐姐……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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