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当将军的,不至于连这点都看不破吧?

还是他对手上画像格外有自信?

邵箐百思不得其解,连忙回头去看魏景:“夫君,你说这……”

话到一半她顿住了。

魏景正定定透过车帘盯着关卡,神色莫名,罕见有几分出神。

邵箐顺着他视线一看,正见那个红甲将军。

对方正板着脸十分严肃,踱步巡视关卡,仿佛对自己的古怪行径无知无觉。

魏景认识他?

邵箐心底刚浮起这么一个念头,却听身后魏景低低道:“他是徐苍。”

徐苍,安远将军,昔日镇守北疆重镇。守国门,驱胡掳,能征善战,魏景北征的左臂右膀之一。

“那他怎么到西南来了?”

邵箐一想,只怕是新帝登基后被左迁的。

徐苍她认不得,但这人的名号她却是知晓的。徐家是大族,树大根深,子弟入朝且出息者众多,其中徐苍祖父还是诸皇子之师。

那也算当朝帝师了。

徐家明哲保身,行事低调,为官做事从来不偏不倚,历经数朝一直都是中立党,即使前些年皇太子继位毫无争议,也未见对东宫和傅氏过分亲近。

新帝登基,大肆清洗朝堂,但诸如徐家肯定不会动的,毕竟朝廷还得正常运作。

徐苍虽机缘巧合往魏景身边靠拢了,但好歹是徐家子,蒙家族佑荫,夺权被贬往西南,却保住身家性命,意料中的事。

如今他是顾念旧主之情,明紧暗松施以援手了吗?

邵箐感叹一句,如果真这样,那倘若没有自己,而魏景跳江不死的话,倒不至于毫无喘息之机。

魏景沉默片刻,收回视线却道:“大伪似真,大奸似忠,不管是谁,也不可轻信。”

他声音淡淡,经历过血腥背叛后,他不轻信任何一个人,除了邵箐。

魏景不再谈论此事,反倒蹙眉对她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叫没有她?这种不祥的话语他一听就不舒坦。

邵箐抿唇,笑笑也不解释。

徐苍的事,议论过就被二人抛在脑后了,毕竟他们处境还好,求援什么的本不在考虑之列。

只是二人都没想到的是,短短一日间,还会第二次碰到曾经熟悉的人和事。

……

中午,随着人流车队在道旁茶棚打尖,刚下车,魏景的脚步微不可察一顿。

虽他马上恢复正常,但邵箐如今对他神态举止已有一定了解,又与他并肩而行,还是发现了。

她当时没说什么,只坐下唤了伙计送膳时,她对他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

魏景也不动声色,只视线朝茶棚左下方瞥了眼。

邵箐端起陶碗,吹了吹碗中热茶,轻啜一口,目光顺着他指引的地方望去。

蔽旧的茶棚不算大,茅草顶盖四面大敞,没有墙壁只用四根粗实的树干顶起。人多棚小,熙熙攘攘,她顺势看去,却见陈旧得有些泛黑的亭柱根部有个崭新划痕。

小小的,很不起眼,若非魏景提醒她肯定不会留意,但这明显不是随意画的,仔细分辨,这是个类似三瓣梅花的图案。

结合魏景的表现,难不成,这是个联络暗号?

果然是!

茶棚人多不好说话,登上驴车继续赶路时,魏景附在邵箐耳边,低声告诉她,这是他曾经设定的特殊联络暗号之一,专用于身边亲卫营。

魏景从戎五年多,身边的亲卫变化极大,由一开始的数百皇家禁卫军,逐渐发展成数千精选军士组成的青翟营。

这一支精锐部队,进能拱卫主帅,出能为奇兵冲锋陷阵,成员除了原来魏景的亲卫,多为他亲自挑选并培训的战后遗孤,忠心耿耿。

这些人能为拱卫魏景战死毫不犹豫,又多孑然一身没有家累,惊闻主子遭遇背叛大变,愤而脱甲离营,千里迢迢刚来营救追随,也不是多意外的事。

邵箐悄声问:“那你要和他们联络吗?”

若有了这么一支力量,底气陡增,后事也会顺遂许多的吧?

魏景摇了摇头。

“不急。”

他淡淡道:“即便要联络,也非此时。”

焉知这些人忠心是真是假?转投新帝后借此钓出他也不是没可能?

退一万步,即便大部分忠心依旧,那也很难保证中间没有混入新帝耳目。

如果可以,魏景当然希望把青翟营重新握入手里,这是一个有力的筹码。但他不急,谨慎为先,他现在不是孤身一人,他还有邵箐。

先观察着吧,时间能筛掉很多东西。

他细细给邵箐解释了自己的打算,看她深以为然点头,又嘱咐道:“这二日小心些,咱们要擦过踺嘉,这是安王的封地。”

安王,邵箐知道。

先帝第四子,魏景的庶兄,生母为朱美人,出身极低,乃先帝自小伺候的贴身宫人。

没错,就是先帝自小伺候的贴身宫人,和丽妃即如今的皇太后一般无二。这两位自小相识的同僚,都被先帝收入房中,并育有一子。

出生卑微偏有子,而先帝早期的后宫斗争极其激烈,很自然的,二人便携手抵抗。

关系一直极好,同住一宫,后来赵美人病逝,安王才八岁,很自然的他也归了丽妃养育。

亲母养母是同一个人,这兄弟俩关系自然更紧密。先帝不重视安王,随意给了块偏僻且小封地就让其就藩去了,新帝登基后,直接给安王封地扩大了一倍,已很接近巩县。

据说,这次搜捕逃犯,安王也是总领者之一,封国的兵卒频频出现在视线里。

新帝登基不久,安王封地扩张就更是新鲜,魏景很容易就收集到想知道的讯息。

这个他告诉过邵箐的,她了然点头,又庆幸:“幸好平陶在几百里之外,距离踺嘉甚远,不然只怕会有麻烦。”

现在只要顺利过了这一段就可以了,还好。

……

——

踺嘉,治所临昌,安王宫。

这个曾经相对狭小的安王宫,如今正在扩建,虽不涉及前头殿宇,但难免多些吵杂和扬尘。

徐苍一身常服,悄悄从侧门被引入正殿,他垂眸见礼:“标下见过安王殿下。”

“起。”

一道醇厚的年轻男音响起,安王转身。

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头戴漆纱笼冠,身着藏蓝色续衽深衣,肤白红润,宽额方颌,生得甚是英伟,也颇有皇子威仪。

他见了徐苍:“还没有消息么?”

徐苍垂眸站起,拱手:“确是。”

“难不成真葬身黔水?”

安王皱了皱眉:“我总觉得太轻易了些。”他那五弟,应是更坚韧才是。

“难不成,他看破了此计?”

没错,徐苍就是一计,他曾经的身份,如今的所作所为,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作为曾被嫡出弟弟映衬得黯淡无光的安王魏平,他颇清楚魏景的本事。若是不死,单凭这些寻常兵卒的搜捕,恐怕不管多严谨,也奈何对方不得。

于是,他和幕僚商议后,看中的被贬到西南的徐苍。

明紧暗松,看似是旧日部属暗中相助,实际就是布下重重陷阱。

据信报,齐王重伤带毒跳江,江水湍急,即便能登岸,只怕也危在旦夕。

各个大小城镇的有名大夫已第一时间约束了起来,以最大力度搜查日夜不断,齐王很难吧?这时候出来一个不忘旧情的昔日下属,已至强弩之末的他,想必很大可能会求援吧?

可惜的是,事发如今已快十日,依旧毫无动静。

魏平蹙眉沉思片刻,挥手:“你且回去,严加搜索不得有误。”

“是!”

徐苍应了一句,无声退下。

出得宽敞堂皇的正殿,炙热的阳光垂直照射,又闷又热,他几乎马上出了一头汗,表情不变,心底却未尝没有大松了一口气。

他是徐家子,蒙家族护荫得以活命,且尚能继续披着战甲。如今这局势,他自然不能拖累家族的。安王的人找到他,他不得不从,且还是得高度配合,不能出一丝纰漏。

除了家族,他还有妻儿。

只是与积极的态度相比,他内心只盼齐王千万别找上自己,就这么内外煎熬过了一日又一日,好歹熬到今天,基本能断定计划失败了。

思绪纷乱,唾弃自己,又不免忆及齐王,他长出一口气,比起这山多雨足,又闷又潮,时冷时热的西南,他其实更欢喜北方广袤的天地。

一口酒一口肉,一刀胡虏一腔热血,沙土扑面心头却干净舒坦。

可惜,这等时光与这般的自己,已逝去不可再追。

……

回到安王宫。

徐苍出去以后,魏平瞥了他的背影一眼,轻哼一声。

他未必不猜测徐苍心里不乐意,但这个不重要,对方必须得做且得尽力做,就可以了。

可惜呀,废了这许多的心思,却全无结果。

“我总是不相信,齐王就这般死去。”

他此话对殿内另一个人说的,这人一直坐在殿内,只是方才并未出声。安王没对徐苍介绍他,他也没看徐苍半眼,只悠然品茗。

看着不过二十余,深青色的宽袍大袖,长长的黑发并未束起,而是用一根黑色的素缎松松系在背后,剑眉凤目,鼻高唇红,肤色白皙有光泽,非常俊美的一个男子,和魏景那种英气的俊不一样,他如魏晋名士,尽显风流。

这人正是安王宫的第一幕僚,卫诩。

卫诩并非单纯的幕僚,他本荆州名士,魏平慕名数顾,二人志趣相投,以挚友互称,他方出山至踺嘉。

所以此人说话也相当直接:“信与不信,此计已无用,另谋他法需尽早,否则时日愈久,擒拿齐王恐无望。”

“张阔呢?他潜于青翟卫已有些时日,还无消息传回么?”

作者有话要说:死忠这些,宝宝们不要太焦急,男主现在不可能轻信任何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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