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鸿此人,不管是在魏景邵箐眼里,还是在寇家人眼里,都是一个隐患。

然而,既用了寇玄,那么涉及他唯一的胞妹,顾忌总多出一些的。

魏景并没有亲自处理袁鸿,先让寇玄处理,有变数或者不满意了,他再动手不迟。

但据邵箐所知,寇月对袁鸿的感情一直都很深的,摆脱孙综桎梏以后,没变平淡不说,她反而越发期待与对方缔结良缘。

寇玄想必也很苦恼吧?

这么说来,这次征蛮,倒是他一次很好的机会。

一劳永逸除了袁鸿,不再有任何泄密危险。另外,让袁鸿死于战役,好歹落得一个英雄名称,为寇月这段感情画上一个圆满句号,不伤兄妹和气。

……

当天傍晚,寇玄点选了几个随行书佐,其中一个果然是袁鸿。

他拍了拍袁鸿肩膀:“寻常擢升,只怕不易,你要脱颖而出,有些难得资历在里头,要好得多了。”

寇玄对这未来妹婿一向和颜悦色,从来未表现过丝毫不喜,一番话说下来,不但在情在理,还颇有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

袁鸿一想也是,难得进了县衙,总不能一直当个小文书的,他咽了口唾沫,压下心中怯意,道:“谢大兄提携。”

寇玄也去,他紧随其后,总不会出错的吧?

“好了,快回去收拾些换洗衣物吧,明日五更即出发了。”

寇玄目送袁鸿背影远去,垂眸想了想,他去求见魏景,借了两个人。

这些幕僚文官,虽随军也是有专人护持的,他所谓的借人,就是想这二人听他指挥行事。

魏景一概不问,点头准了。

……

“寇文长么?”

刚沐浴完毕,从屏风后转出的邵箐脸红扑扑,寝衣领子也微微敞开,露出一段白皙泛粉的腻润肌肤,和一小截精致的锁骨。

魏景黑眸暗了暗:“嗯,他问了明日的随卫。”

邵箐应了一声,对比起寇玄,她其实更惦记魏景,首次这么近距离接触战争,她有点不安。

“濮族人善毒,你要多多留神。还有,西南丛林多瘴气,你解瘴气的药丸子莫要离身。还有,啊……”

正给魏景检查了一遍装有药丸子的布囊,邵箐忽然小小惊呼一声,一个双有力的手臂突然从后抱住她,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温度。

“你吓到我了。”

邵箐被惊了一下,二人成婚至今,魏景常有亲昵举动,但像现在这样突然就抱住她,还是第一回。惊过了后,有点不适应,面上还染上一丝热意,

“你放心,我数日便归。”

他反而牵挂她:“你有事使人去办,莫要出县衙,我已吩咐了王经几个,需时时护在你身边,即便夜间,也必须守在你门前窗下。”

县衙如今由青翟卫接手,是最安全的,魏景给张雍下过严死命令,必要时可以舍弃一切,但必须保证邵箐安全。

这个邵箐不知道,但此刻这句话,他却是今日第三次嘱咐自己了。

她心下软热,回头柔声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得是。”

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她翠眉绛唇,一双眼眸目光柔和,正微笑看着他。

魏景心头一热,不禁俯身向前,噙住那两瓣红唇。

轻轻的吮吸舔舐,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在双方的努力下,她由一开始的僵硬紧张到渐能放松。邵箐两排黑翘的睫羽受惊般颤了颤,须臾微阖双目,她放松身体倚在他怀中,仰首任他亲吻自己。

不过这次和以往却有些不同,他没有短暂即收,而是力道越发大起来,最后一只大掌托着她的后脑勺,试探着扣关攻城。

“唔。”

邵箐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没拒绝,微微启唇,他立即破关而入。

一个炽热的深吻,唇舌交融,他呼吸愈发急促,节奏越来越猛烈。邵箐喘不过气来,带情潮的陌生感觉让人极不适应,她“唔唔”挣动两下,忍不住用力推拍着他。

铁钳子般的手臂,蚍蜉撼树,但她一挣扎,他就立即松开,并将她按在怀中。

邵箐面泛霞色,杏目中春水满溢,两手抵着他的胸腹,脸被深深埋进他的颈窝。

脸很热,感觉太陌生,压迫感太大,下次她再不来了。

魏景急急喘着气,心脏狂跳,血液中的鼓噪几乎要冲破血脉而出,他闭目运了一阵功,才勉强将躁动压了下去。

“睡吧。”

邵箐伏在他怀里,正与他面对面紧紧相拥,有硬物硌着她的小腹,她不敢乱动,赶紧胡乱地点了点头。

她心慌意乱,耳根子都通红,魏景见了,不禁轻笑一声。

也就还有两个来月,他就出孝了。

邵箐恼羞成怒,使劲瞪了他一眼,一挨着衾枕,她立即往里一滚,扯过薄被盖过头脸,“哼,我要睡了。”

……

睡前背对着魏景,死活不回头看他一眼,但邵箐心里还是惦记着他要出征的,夜色深沉他甫一动,她就立即睁开了眼睛。

“三更了么?”

她匆匆披衣起身,伺候魏景梳洗用早膳,末了王经等人抬来战甲,她和平嬷嬷为他披上。

对比起魏景曾经用过的明光环锁铠,如今这赤色铁甲堪称简陋,但他猿臂蜂腰,身形颀长,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征伐而生,铠甲一上身,威武雄壮,通身气势凛然教人忽视所有。

“夫君此战,必旗开得胜。”

魏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等我回来。”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利落举步往外。

一路生死与共,这是二人的第一次分离,不管魏景还是邵箐,心头都少不了牵挂。她追出正房,立在廊下,目送他身影没入黑暗。

良久,平嬷嬷劝:“夫人,天黑夜寒,您回去歇着吧。”

可不是么?明天就中秋了,夜风一日比一日凉,她拢了拢披风,最后望一眼院门,方转身回屋。

王经等三人再不离去,紧紧守在正房的门前窗下。

……

魏景并没有虚言,对比起他曾经历过的大小战役,这次丛林战实在微不足道。况且,他也没有因此懈怠,战前准备做得十分充分。

“二蛮合军,想必已抵达此处。”他在新绘制的地形图上点了一下。

实际上这并不是估计,青翟营的暗哨已传回军报,濮夷合军的确在他所指位置。

平陶四千县兵清早入山,现距敌方约五十里,深山中的五十里和平地不同,寇玄肃然道:“主公,我等需谨慎些,以防蛮族使诈用毒。”

庄延一脸正色附和。

蛮族确实有些底气,也极擅长丛林战,魏景自无意以已之短攻敌之长。他颔首,食指随即点了点另一处:“距两地西北四十里外,有一处凹地,交战过后,我方可佯败,将二蛮诱入此处,合围攻之。”

这么一来,蛮族的优势就几乎消失殆尽,已方胜势可奠定。

魏景对军事有独特的敏感触角,明暗两份地形图合二为一后,他立即圈定了这一处。

“沈良邓光,你二人为前军,与蛮兵交战后许败不许胜,佯败后,立即往西北遁逃。”

“许信,你为后军,前方一现败势,你立即率后军转前军,在前头领路。”韩熙看过青翟卫传回的更详细地形图,山林难行,有他领路最合适。

陈琦邓光韩熙三人铿声道:“标下领命!”

“需切记,佯败不可露破绽。”

“是!”

……

平陶一方布置密锣紧鼓,而二蛮亦然。

距平陶县军五十里外的山坳处,数千身着圆领短装布袍的蛮兵扎营此处。

营地最中心的矮帐中,一蓝衣一黑衣两男子盘腿而坐,他们打扮与外头蛮兵差别不大,但衣襟刺绣更精致斑斓,头帕上各插一彩色羽毛。

矮小些的那个是濮族首领伽罕,高半个头的是夷族首领蒙莫。

伽罕哈哈大笑:“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敢深入密林?!”

真不知死活,往上数这么多任的平陶县令,就没一个敢这么干的。

初生牛犊不怕虎,真以为进了密林的濮族人,还和外面一样吗?伽罕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阴森森道:“我要他血债血偿!”

蒙莫皱了皱眉:“这姓杨的有些能耐,我们需谨慎些。”

“这可是在深山,有何可惧?我看你是被吓破了胆吧!”

两族不但并无多少情谊,此前还是敌对关系,若非因为平陶新县令,根本不会坐在一起。伽罕面露鄙夷,毫不犹豫嘲讽:“莫非你真是汉人生的崽子?这胆量和从前的平陶人没啥两样!”

西南蛮族一般身材矮小,穿梭丛林更灵活。蒙莫却相反,他足比一般族人高大半头。恰他又是前夷族首领携妻出外时生的,首领夫人难产而亡只带了骸骨回来,因此有对头就恶意嘲笑,他不是首领夫人生的,而是首领和汉人女子的种。

蒙莫及候在帐中夷族护卫大怒,“刷刷”几声护卫立即拔刀而出,怒目相对。

“不过一句玩笑话,蒙莫你别介意。”

要是平时,伽罕肯定不会说这话,但大敌在前,他也知道不能挑起内讧,于是打了两句哈哈,便道:“我们启程吧,尽快将那姓杨的宰杀了。”

他说完就走,一众濮族护卫鱼贯而出,账内仅剩夷族人。

“首领,他……”

蒙莫压下怒意,冷冷看着伽罕等人走远:“大敌当前,不宜内讧。”

但他始终觉得那位杨姓县令没这么简单,对方可是一上来就拿下盘踞多年的屈党,后续又让濮族和他们吃了不少亏。

蒙莫思索片刻,低声吩咐:“把我的话悄悄传下去,与平陶县军交战不可争先,跟在濮族人后面,多多留神,随机应变。”

……

次日清晨,平陶二蛮相会,在短暂的几次试探**锋后,终于正面激战在一起。

由于魏景的战策,平陶一方显得力有不逮,阴暗潮湿的丛林似乎限制了县兵们的发挥,被蛮兵冲过几次后,终现颓势。

“勇士们,给我上!!”

伽罕舔了舔沾血的细长短刃,露出一抹嗜血冷笑:“将这姓杨的狗贼宰了,一个不留!!”

“冲啊!杀啊!”

一众濮人像打了鸡血般嗷嗷怪叫,惊得远处飞鸟都纷纷振翅,一扬刀,如狼似虎地扑上来。

时机已到,魏景一挥手。

令旗悄悄挥舞,早有准备的平陶县兵窥见,很快就在蛮兵的猛攻下溃不成军,“惊慌失措”地西北逃遁。

“追!赶紧追上去!将仇人尽数诛灭!”

……

韩熙陈琦经验老到,十分顺利地引领着县兵营,将敌人引入天然凹地。令旗挥舞,邓光等人立即领着手下兵卒,将其团团围困。

凹地不浅,给攀登带来难度,平陶县兵手持弓箭,居高临下对准下方。

到了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蒙莫冷脸挥手,让族人悄悄往中心且靠近入口的位置退去,尽量远离平陶箭阵。伽罕怒吼:“好一个阴险狡诈的杨贼!有种就面对面和我们决一死战!”

他双目赤红,冷冷盯着被簇拥着出现在最高处的魏景,背后的手却一扬,示意放毒烟。

此等小战,根本无需魏景亲身上阵,他冷冷一挑唇,陈琦已大怒出列,手一指:“尔等杀人劫货,用那毒烟毒雾卑鄙手段,居然还有脸面辱骂他人,我呸!”

正说着,对面一阵淡淡白色烟雾扬起,顺风扑了向这边。陈琦立即闭嘴,从腰间一个口袋掏出一条褐黄色的药帕,捂住口鼻,屏息让毒烟过去。

如他一样的动作的,还有平陶诸县兵,伽罕趁机下令突围,谁知下风位箭雨已至,大大阻止了他们的脚步。

这么一耽搁,毒烟就过去了,陈琦一揣药帕,挥手:“攻!”

箭如雨下,下方惨叫声四起,鲜血喷溅,蛮兵倒地频频,伽罕红着眼睛高呼:“退后!赶紧退!”

凹地不小,中间还有不少矮树灌木,倒能暂作躲避。蛮族人也善射,身后背着短弓和箭筒,站稳脚跟后立即以箭回击。

伽罕指挥着族人专往一处攻击,常年生活在丛林的蛮人十分灵活,只要上方一乱出现空隙,就能立即窜上去打开缺口。

从下方激射而上短箭嗖嗖,一时密集如雨。

谁料这时,魏景却一挥手,弓箭手齐整退后一步,上来两派盾兵。宽大的藤盾上下两排,遮挡得严严实实,空隙处却毫不妨碍弓箭手放箭。

韩熙哈哈大笑:“蛮夷们,这藤盾好使吧?这可是高陵知悉咱们攻蛮,特地调拨过来的!”

箭筒不大,箭矢有限,一计落空,面临的将是大败的代价,伽罕仰天怒吼:“好一个高陵!好一个鲍贼董贼!还有你杨贼,我不教你们血债血偿,我誓不为人!!”

战况紧急,话罢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领着族人往进入陷阱时的唯一出口突围。

脚下踩着族人尸体和鲜血,伽罕嘶吼竭嘶底里,双目暴突,可见其切齿痛恨。

目的已达到,魏景淡淡下令:“传令邓光,松开缺口,将二蛮放出去。”

需知魏景此战,并非为了全歼二蛮的。防御二蛮,乃他增招兵卒的重要理由,都杀光了,县兵营也就可以解散了。

此战目的,一为削弱二蛮实力,让其短时间内无法再组织人手疯狂劫掠。

第二,就是最大限度激起濮族人的仇恨,对平陶对魏景,对高陵对鲍忠董度等的刻骨恨意。

魏景的目光从来都不是放在平陶一地,打破了平静,激化了矛盾,才会出现机遇。

……

令旗挥舞,邓光心领神会,立即指挥手下兵卒按原计划行事。

蛮兵拼死突围,终于看见成效。

眼见二蛮已经杀至出口,不断有短箭激射上来,立在邓光不远处的寇玄目光微闪。

他和邓光负责出口处的布置,他是幕僚无需应战,在随卫的藤盾保护下安全也无虞,这时候该退了,只不过……

寇玄不经意回头,瞥了眼紧缩在自己身后的袁鸿一眼,抿了抿唇,对打过招呼的两个随卫使了个眼色。

……

“啊啊啊啊啊!”

藤盾移动,袁鸿紧张跟随挪移,谁知这当口,不知何人绊了他一脚,他失去平衡,竟然直直往下扑去。

而就是这么凑巧,迎面遇上一支激射的短箭,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也来不及说话,那支短箭就“噗”一声,正中他左胸口。

袁鸿惨叫一声,动作陡然一顿,人直直扑向下方的凹地出口。

……

魏景视线极锐利,远处出口的动静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这个寇玄,动作也够干脆利落。

他挑挑眉,吩咐韩熙:“遣个人去出口等着,需确定袁鸿身死。”

魏景此举,本为谨慎而为,就好像他已往寇家人颜明身边放了眼线,以防万一。

但他没想到,还真收到了袁鸿没死的消息。

挨了一箭的袁鸿,落到濮族人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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