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迁往郦陵,其实也没这么快。

平城作为大本营足有两年余,待方方面面大致归置妥当的时候,已是八月中旬。

魏景携妻女,率诸臣将,启程往东。

平城距郦陵七百余里,缓缓徐行六日即至。邵箐抱姁儿坐车,车厢垫得厚不怎么颠簸,秋高气爽的也不热,感觉颇好的。

姁儿太小,本来夫妻俩担心她会不适应,还提前给颜明打了招呼。但事实证明他们多虑了,这第一次出院门的小丫头显然兴奋得很,小手小脚丫蹬动得厉害,啊啊哦哦得更欢了。

这不,听说郦陵就在前头了,邵箐撩起帘子瞅了眼,这小丫头瞄见她爹,立即“哈哈”两声,颠了几下伸手去够。

够当然是够不到的,不过她爹见了她,立即加快和庄延说话的语速,须臾打马过来。

摸了摸小闺女的脸蛋,魏景皱眉:“怎么不带羃离?”

这话是和邵箐说的。

邵箐经过一个月的持续治疗,视力已基本恢复。她身心大畅,这一路直接当秋游赏景过来的。只为谨慎,羃离还是需要的。也就这半下午,她看着日头不强,这一会的就没戴。

闻言她冲他一笑:“不刺眼呢。”

其实行不行本人是有感觉的,现在她一点都不觉得刺眼。

但魏景坚持,她只好接过平嬷嬷递过来的羃离罩上,不和他争。

经过几日,姁儿也习惯母亲常常戴着这玩意,瞅了眼就移开视线,对车窗外的父亲伸出小手。

“啊!”

魏景十分意动,但想了想闺女到底太小,他今儿骑马一身尘土,不好抱她,只不舍哄道:“待进了城,阿爹再抱你,很快的,好不好?”

就邵箐所见,远远有一黑压压的城池如伏地巨兽,极为宏伟,距离确实不远了,大概也就十里上下。

嗯,郦陵终于到了,这一路风景没看腻,坐着倒有些累了。

一个时辰后,魏景率众抵达郦陵。踏上吊桥,穿过古朴的城门,沿着青石板正街直奔郦陵郡守府。

没有得到回应的姁儿也不恼,偎依回母亲怀里睡着了。魏景先把妻女送进正院,环视这个整饰一新已看不见安王半点旧痕的宽敞院落,他轻哼了一声。

邵箐将女儿交给乳母,吩咐好生伺候,回头笑:“这院落本也不是安王的,他也就暂居两年罢了。”

要不是弃正院另居显得太刻意,她想魏景肯定会这么做的。

魏景一想也是,心舒坦了不少。

疙瘩去了,夫妻二人亲自看过闺女的屋子,很舒适和平城的一样,满意点头,遂携手往前头去了。

刚刚搬迁过来,很忙。

魏景要忙的头一件事,就是郦陵西郊大营的二十万常驻军。大军先一步出发已安顿好了,陈琦正等在外书房回禀军务。二人匆匆说了几句,就各自奔外书房和值房去了。

伐扬一战后,魏景麾下大军六十万,除了这二十万,余下的大部分驻扎在丹阳汉中一线。

扬州丹阳郡,东濒大海北接徐州;益州汉中郡,隔了秦岭和司州相接。如今南方已尽在他掌中,需要重点布防,当然只剩下与中原接壤的一线。

当然了,魏景陈兵丹阳汉中一线,可不仅仅是为了防御的。

关于这一点,南方诸臣将清楚,北方诸军阀也了然。

所以,魏景迁郦陵这一动作,绷紧了所有人的神经。

……

豫州,陈留郡,开邑。

三方战场的前线,济王中军驻扎之地。

前日接到准确讯报,齐王驻平城郊的二十万常驻军先一步奔赴郦陵;今日再接讯,魏景本人率麾下臣将启程往东。

齐王迁郦陵,虎视中原,伺机北伐,已确认无疑。

外书房一阵沉默,储竺率先拱手:“殿下,我等应立即往汝南、梁郡增派驻军。”

汝南,豫州最大的一个郡,和梁郡组成和荆扬接壤的边境。前者目前被王吉和济王二人分割,势力参差;至于后者,通过扬州退军奔袭后,现已尽归济王所有。

梁郡与济王的大本营徐州接壤,防御连成一片,济王早早就布防妥当了。难下手,魏景也没冲那边去。

现在唯一就是汝南,最容易成为缺口。

故而储竺有此言。

另一谋士许嶂叹:“与朝廷之对战,我方已占据上方,若临时抽调兵力,优势将不再,恐难破延津。”

太可惜了,延津再进一步,就是司州。

储竺沉声道:“相较于朝廷,齐王乃头等大敌也,其一旦攻入豫州,后果不堪设想!”

齐王已坐拥半壁江山,兵强马壮,他与北方诸军阀俱处于对立面,作为近邻之一的济王更是首当其冲。

这是实情,所以许嶂才叹。外书房重新陷入沉默,片刻后,杨舒道:“殿下,在下附议。”

他和储竺历来不和,但却很分得清公私,该赞同时一点不含糊。

上首的济王眉心紧蹙,恨恨一锤楠木大案,咬牙:“也罢,便宜魏显那厮了!”

汝南郡,先前已增防一次。济王也是个果决的,直接抽调五万精兵,再次增防。

接下来要商议的,就是这五万精兵该如何分配。

“山乘虽易守难攻,然却处要害之地,某以为,需增军五千,……”

“下邑城池虽小,然却非进军坦途,齐王即使由此进军,也能及时驰援,这增军,不增无妨。”

“某以为,……”

汝南局势复杂,增军并不件简单的事。外书房的大门从早闭到晚,燃了灯火,一直亮到半夜。

还没有散的迹象,因为有一处却始终定不下。

南屏关,豫州南防线的其中一处关隘。它与距其西北二十里的西阳关为子母关。两关一子一母环环相扣,互为犄角,牢牢锁住羊首山要冲,教南方之敌无法进犯。

本来吧,这是个很好的地方,险关,易守难攻。但现在问题是,南屏关在济王手里,西阳关却在王吉手里。

本来就是两拨人。且经过济王扬州退军飞夺三城一事后,双方的关系更将至冰点。这各自驻防,互相仇视,子母关的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增军多少怕也无法弥补。

众人不但烦恼增军,且还隐忧容易被齐王借此为隙,攻进豫州。

要解决这问题吧,唯有子母关归一人之手,要么济王,要么王吉。

现在出兵夺关?

不行的,打不打得下来另说,齐王恐怕得马上就挥军北上了,卖得多好的一个破绽啊。

很棘手。

储竺眉心紧锁,也不得法。

足足议论了一个多时辰,最终还是一直紧盯地域图的杨舒开口了。

“殿下,在下有一策。”

“哦?子明快快说来。”

“既南屏西阳二关必得归一人之手,而强攻不得,殿下不妨和王吉做个交易。”

杨舒站起,手一点地域图,“我们用南屏关,换王吉的虎丘。”

虎丘,豫州中部一处关隘,目前在王吉的手上。就是这虎丘关,卡住济王的粮道,导致他不得不多绕远路,白白耗费很多人力物力。

说到重要程度,南屏关和虎丘于安王而言,不分上下。

杨舒道:“梁郡已被我们所得,王吉不可能再舍弃汝南寸地。”

那只能己方退一步。

不过选了虎丘,也没吃亏就是了。

另辟蹊径,此策极妙,只不过,许嶂犹豫:“可,可这王吉能答应吗?”

对方可不是什么仁厚人物,万一不答应虎丘,狮子大开口怎么办?

杨舒笃定:“王吉必会答应。”

他道:“诸位,汝等要相信,王吉忌惮齐王之心,绝不逊于我等。”

需知强敌并不是他们一方的,齐王一旦攻入豫州,王吉也无法作壁上观。

济王一击案:“好,孤手书一封,送往封阳!”

……

封阳,王吉中军所在,距开邑也就四百余里的路,快马昼夜不歇,两日就一个来回。

果如杨舒所言,王吉答应了,答应得非常爽快,行动也很干净利落,没耍半点花样。

迅速和济王交换了关隘后,他立即增军牢牢守住南屏西阳二关。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包括储竺,毕竟眼下,他主子的目的和济王是一样的。

他忙悄悄将消息传回去。

……

这消息,也很快传回了郦陵。

外书房。

张雍恨恨一拍大腿,怒:“可恶的济王,可恶的王吉!”

够果决,够迅速。

却刚好堵住汉寿北上豫州的一条最佳进军通道。

没错,这南屏关和西阳关,还真是魏景等人看好的破绽,先前已经议过几次。

甚至魏景本人缓缓徐行,却先一步遣二十万大军奔赴郦陵,未尝没有迷惑敌人的意图。一旦济王和王吉发生矛盾,或者双方关系僵硬毫无合作,他很可能会趁机立即奔袭南屏西阳二关。

年初刚一场大战,本来计划是下半年休整的,但若有上佳战机,他也不介意调整战策。

季桓道:“可惜了。”

是可惜的,济王此举太过干脆利落,不但战机没出现,反而还把破绽彻底堵死了。

“这杨舒年纪轻轻,就得济王如此青眼,果然才智了得。”

季桓有些感叹,不过张雍就没这么好脾气了,又骂了一句“可恶的杨舒”。

邵箐没说话,杨舒她没亲自接触过,对于这位血缘上的表哥,有原身的记忆和孙氏念叨,她原来对此人观感还不错。不过既然现在都各据一方了,那是敌对关系无疑。

此事在场知道的人很多,但大家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她是自己人,杨舒是外敌,张雍张嘴就骂,那也是潜意识就晓得她不介意。

邵箐确实不介意,不过涉及杨舒非必要她也就不开口了,这表兄妹关系在眼下,确实有点尴尬。

魏景端坐上首,道:“既如此,再寻破绽就是。”

北伐,将会是己方崛起以来的最大一次战事,一个漂亮的开局非常重要。

失去一个上佳破绽固然教人惋惜,但这近十年魏景经历的大大小小战役多矣,心绪并未有多少波动。

一处破绽没了,再寻就是,他面色如常,声音沉稳。

张雍挠挠头:“可是,可是如今济王和王吉都已增派了守军,……”

从前线调过来的,他愤愤不平:“便宜洛京那狗皇帝了!”

可不是,原来朝廷大军节节败退,豫州几乎丢尽,已被济王和王吉逼近至司州。这么一调军,朝廷压力大减,终堪堪稳住脚步。

张雍骂归骂,但说的都是实情,二次增军后,豫州南防线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了。

魏景欲进军当然还是随时可以的,但只能强攻。

强攻并不是理想的战策,很容易让济王和王吉抛弃旧嫌联手抗敌。这二位也是大军阀,麾下兵马加起来愈五十万。魏景不惧打硬仗激仗,但刚进豫州战事就白热化,这只能算是中下局面。

不是魏景想要的,也不是在座诸臣将想要的。但要说另寻破绽,这一下子却无从下手。

外书房安静了下来,魏景沉吟片刻,吩咐韩熙:“承平,你遣人去查探,查探豫州诸关隘边城的守将和官吏,越仔细越好,尤其王吉的。”

既然从外部暂无法找到空隙,那不妨调转视线,看内部是否有机可趁。

人多了,很容易有矛盾,尤其王吉麾下臣将大多草莽出身。且驻防的还是两派人马,犬牙交错的,难保没有摩擦。

魏景不急,现在都中秋已过,冬雪下来后不适宜出征。他吩咐韩熙不拘人物大小,越详细越好。

韩熙领命而去。

这确实是个上佳思路,季桓等人拱手:“主公英明。”

魏景颔首,应了两句,今日议事毕,他随即让散了。

诸臣将齐齐告退,鱼贯散去,偌大的议事厅就剩夫妻二人。

暮色四合,魏景携邵箐直接折返后院。

他关切问:“今儿是怎么了?”

他自然注意到妻子今天没怎么吭声,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温言安抚:“公恕脾性直,你莫在意。”

“我自然不在意的。”

邵箐耸耸肩,道:“私情归私情,军务归军务,如何能混为一谈?”

莫说实际上她本人和杨舒也没什么交集,就算真感情不错,战场尚且无父子,一切私情都应摒弃。

她道:“只可惜了南屏关和西阳关。”

那么好的一个破绽被堵上了。

魏景了解妻子,知道她是真不在意,遂不再多说杨舒,安慰:“战机再寻就是,你莫急。”

他眉目舒展,邵箐心情也轻快起来:“那是,那么长一豫州防线,未必就没有第二处破绽。”

她笑:“我们快回去吧,姁儿也不知醒了没?”

说到女儿,夫妻俩归心似箭,加快脚步回了正院。可惜的是,小丫头吃饱肚子,刚刚被乳母哄睡了。

二人不吵她,围着悠车看了良久,这才依依不舍回了右稍间。

忘了说,姁儿半月前迁出父母的内间,回到自己的屋子起居了。

原因无他,邵箐生产满三月,身体调养极好,可以恢复房事了。

晚膳后沐浴上榻,一具火热的胸膛从后贴上,有了姁儿屋里早早放上熏笼,魏景直接连上衣都没穿,搂着腰肢纤纤,胸前却丰腴不少的妻子,轻轻啄吻她的肩颈。

邵箐回头嗔了他一眼,这半月敦伦频繁强度大,她有些吃不消,不过还是心疼他憋久了,舍不得拒绝他。

夫妻鏖战频频,闺女自然不好养在屋里的,乳母守夜啥的太不方便了,只好迁出去。

好在就隔了一个明堂,非常近,不然两人舍不得。

“啊!”

邵箐刚想了想闺女,就被轻咬了一口,魏景不满她分神,低语一句立即加紧攻势。

她一蹙眉心仰首,再无心多想其他。

“阿箐,想什么呢?”

“没,想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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