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王带来了大量情报,其中有些是难以调整的,魏景及季桓等人一边抽丝剥茧,一边命人查探真伪。

事实证明,济王并无虚言,根据这些讯报连日商议,新一轮的战策已具体议定。

战机至。

魏景送出邵箐的同时,新战策已开始施行。

张雍范磬几将,昨夜就领命率兵出营,名为伺机突袭,实际意在扰乱敌军视线,为后续的真正大举进军作遮掩。

这种战斗,能有多激烈?

徐苍,身经百战之悍将,居然就折在此战上?

“当时我与他对战。”

说话的是后一步赶来的范磬,他皱眉:“战至酣处,忽他胯下战马一个趔趄。”

骤不及防下,破绽大现。

范磬刀刃已劈至,当时刀势已不能收,面对敌军他也不可能收手,雷霆一刀将徐苍斩于马下。

同为驰骋沙场的将军,这种死法,即便范磬斩杀敌将,他也没多高兴。

当然,正常况下,他也不会为其惋惜,更不会为了个把敌将和张雍一回营救直奔主帅中帐。

“主公,您说,那传信者会不会就是徐苍?”

遍观整个安王麾下,张雍就认识一个徐苍,他总怀疑是徐苍给他们传的信。

“从前曾听他说,他双手能书。”

张雍喃喃道:“会不会是安王察觉端倪,故而提前布置,将他杀死?”

曾经,徐苍和张雍同袍多年,还搭档过不止一次。徐苍的本事他知道的。战马失误有,但说徐苍会死在区区一个战马的突然失误下,他简直不敢置信。

“公恕。”

季桓大步而来,正好听见最后一句:“这传信者未必就是徐苍。”

“况且,这传信者的目的,未必就一定是为了襄助我等。”

“伯言所言甚是。”

魏景沉声说:“此人身份不明,目的未知,但凡他传之信,切切不可轻信。”

一进一退,皆牵涉数十万大军乃至整个中原战局。

至于是不是徐苍,他不置可否。

时过境迁,不论昔日如何,今早已是敌对关系,多说无益。

他严厉训懈,张雍也不是不明白,一敛心神,和范磬等人齐声应和:“标下谨遵主公之命!”

魏景颔首:“滋扰敌军,乱其视线,继续依计行事。”

待火候一倒,即大肆进军。

张雍深吸一口气,遂不再多想徐苍:“标下领命!”

是也罢,不是也好,人都死了,万事皆休。

……

盟军大营。

“徐兄弟!!”

相较起张雍因怀疑传信者而泛起的淡淡伤感,陈昂唐延等将的悲痛就真切太多太多了。

他们一起从踺嘉走出来,经历过曲阳被围孤山的血腥突围,一路从荆州到冀州,背靠背杀出一条血路的生死情谊。

眼见徐苍身死,陈昂悲吼一声打马而上,杀退范磬抢回徐苍尸身。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在场的荆州老人,个个红了眼眶。

“徐兄弟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必会照应你的族人。”

陈昂痛哭失声,颤抖着手,阖上徐苍染血的双目。

安王也黯然悲伤,终究打起精神,安抚诸臣将:“叔英棺椁,我先使人运回冀州,也好让他入土为安。”

战场上,生死不过常事,再悲痛,也不能沉浸。徐苍匆匆装裹,诸人将他棺木送出大营,也不得不强打精神继续军务。

安王悲伤黯然的神情,只维持到入帐之前,和卫诩一回到中帐,他脸色登时一变。

“这徐苍,是便宜他了。”

装裹,棺木,特地使人运回冀州,又抚恤族人,一个背叛者如何当得起此等待遇?

但为了军心稳定,安王不得不做了。

他目光阴鸷,切齿:“此等叛贼,当挫骨扬灰!”

当初安王下令,所有臣将都得仔细搜查,结果出来,他欣慰又愤恨。

欣慰的是,追随他多年的郭淮陈昂等人果然无一丝异常,忠心耿耿。

然愤恨的是,徐苍,当真有不妥。

从徐苍的帐内,搜出他珍藏的一柄匕首。

此匕,乃当年齐王率大楚北军第一次击败鞑靼,徐苍立下大功,齐王亲赏给他的。

安王一眼就认出来了,此乃从前魏景随身之物。

从北疆到南陲,从荆州至冀州,辗转大江南北,长达五六年的时间,这把匕首居然还能好好地带着身边。

徐苍果然心怀旧主。

谁是通风报信的内贼,已不言自喻。

安王恨不得将此贼碎尸万段,但他知道陈昂等人和徐苍的情谊,更知道此际不可陡生波澜,只能强自压抑怒恨,给个那叛贼一个战场牺牲的好待遇。

安王恨恨一击长案,力道之大,连卫诩推过来的那盏清茶都跳了跳。

他端起茶盏猛一口灌尽,压了压怒火,“虽便宜了那贼子,但这内奸终究是除了去。”

好歹不需要再左右顾忌,连排兵布阵都束手束脚。

卫诩一贯胜不骄败不躁,神色也未见太多变化,抬目看安王说罢,他为二人续了一盏茶,浅啜了口。

“连日僵持,齐王又有了动静。”他判断:“近日,应有大战。”

盟军不能再败,再一次大败的话,就将彻底处于劣势。

安王面色阴沉,盯向墙壁悬挂的大幅地域图,“敌兵力暂胜,我们该借助地势之利袭之。”

……

交战双方各自谋算,迂回**锋不断,一场大战又在酝酿,

前线硝烟弥漫,而邵箐一行已入了关口,抵达广阴城。

姁儿生了气,睡一个午觉阿娘就不见了,她哭了很久,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找,最后都找不到,才抽抽噎噎又睡着了,这几天都不爱搭理人,眼巴巴瞅着门外。

一见邵箐,她挣扎着从乳母怀里下来,撒开小脚丫冲上前抱着母亲的小腿,“哇”一声嚎啕大哭。

“乖,咱姁儿不哭哈。”

邵箐心疼极了,抱起闺女又亲又哄,“下次阿娘领我们姁儿一起去,好不好?”

“阿爹也很想你了,说改明儿就领你出门玩耍,让你乖乖听话。”

小丫头哭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哄好了,她搂着母亲的脖子,紧紧的,就怕一撒手就不见人。

邵箐轻抚她的背,接过乳母递来的帕子,给闺女抹干净小脸蛋,这才回身:“看,外祖母也回来了,还有,这是表舅舅。”

孙氏和杨舒后脚进屋,孙氏急步上前一起哄着外孙女,杨舒则被扶坐在厅侧的圈椅上。

他含笑看着这个放声啼哭的小丫头。

眉眼随了娘,但唇鼻下巴都肖似亲爹,娇美而不失英气的长相,不过目前还是个有些婴儿肥的白嫩小女娃儿。

澄澈的杏眸瞅瞅他,小女娃不大感兴趣,又歪回母亲怀里了。

杨舒笑着给了个玉佩当见面礼,小丫头懒懒的也不接,还是邵箐接过挂在她手腕,笑道:“表舅舅给你见面礼,你咋不搭理人?”

“无妨。”

杨舒一路也累,邵箐笑语几句,赶紧让人扶去备好的院子。

孙氏跟去了。

回头她和邵箐道:“我这心呀,好歹是放下了大半。”

外甥女婿能两全了,孙氏笑得合不拢嘴:“再待殿下大胜班师,那就真真放全了。”

谁说不是呢?

其实不单孙氏,邵箐也是,此次若能彻底战胜盟军,她起起伏伏长达数年的心,才算真正放下了。

“会的!”

邵箐一边抱哄着黏人了许多的小闺女,一边翘首等待前方战报。

终于,又一次大捷传来。

五月初四,安王周洪率军突袭回师的陈琦梁丹。

魏景却已遣张雍范亚率军突袭盟军大营,声东击西,焚毁盟军粮草大营,而后亲自率大军截住回援的安王周洪,展开大战。

激战至夜半,盟军大败,安王周洪等紧急收拢兵将,往北遁逃而去,魏景率军直追。

且追且战,且逃且战,盟军损兵折将,减员已超过三分之一,一路退至盘水西的云翼山东麓崞岭,借地势之利,这才堪堪停住败退的脚步,勉强稳了下来。

魏景率大军一路追杀,至崞岭前,他倏地勒停战马。

崞岭,非陡峭之地,然也缓缓向上。一条主通道斜斜向上,下端非常开阔,然据哨兵回禀,越往上会越收窄,最上端不过宽十余丈,两侧尽是奇岩怪石。

通道窄,障碍物多,则易设伏兵;居高临下,又易守难攻。

而这崞岭,东靠汹涌盘水,北倚陡峭云翼山,东北皆无路。而仅有的出路在西南。南,即是魏景眼前这条主通道;西,仅有两条相对狭窄的路径,距离约莫七八十里地。

这崞岭,有些类似孤山,虽易守难攻,可攻盟军暂作喘息之用,但若魏景率军紧驻于山下,他们想下来也是极其艰难的。

此时暮色渐沉,一轮红日将将要隐没在山峦之后。

借着最后一片霞光,仰看平坦开阔的主通道向上延伸,远远拐过弯,隐没在墨绿黝黝的山岭之中。

依山傍水的崞岭聚居了大批流民,大军突兀出现惊吓四散,如今尚有零星从主通道冲下,被黑压压的大军又吓了一大跳,惶惶然窜入密密的林间。

此时此地,宜围而困之。

魏景看罢地域图,抬目环视一圈,下令原地扎营。

他随即又点了范磬陈琦,各率七万兵马,往西疾奔七十里,在另两条路径出口扎营守住,若有动静,立即飞马回报。

盟军如今大约还有二三十万兵马,正常情况下,七万将士当然抵挡不住。但这不是道口吗?再多兵马也一时也施展不开。

魏景需要的,只是堵住盟军一段时间罢了,他一接报,便会立即挥军赶至。

济王投来时间到底短,他并没有彻底信任,因此,他不欲将大军分开。

一顶顶营帐迅速扎起,篝火点燃,巡逻卫兵有条不紊。

魏景翻身下马,大步入了中帐,季桓张雍韩熙等臣将紧随其后。

“主公,盟军熬不了多久的。长则五天八日,短则两三日,必得突围。”

盟军大败,辎重都扔下了夺路遁逃,还能携带多少粮草?

二三十万的兵马,一天消耗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大家心头雪亮,熬不了多久的,盟军必得突围。

故而魏景选择围,而非攻。地势不利,硬攻必损兵折将。

战至如今,这场南北大战已进入最后阶段。一旦围歼了余下的盟军,天下大定。众臣将精神抖擞,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盟军可能的突围路径。

“某以为,西边二路狭,进出略耗时,除非有策绊住我大军,否则,盟军应会从主道突围。……”

季桓盯了地形图研究了半晌,捋须正要继续说,谁知却被一报打断了。

“启禀主公!”

来人是哨骑营黄蒙,他匆匆而来,面上尚带着些疑惑之色,禀道:“通往崞岭顶之主道,发现了许多牛蹄印。”

牛蹄印?

崞岭顶主道,就是齐军大营跟前那开阔坦途,方才看见的那条,盟军不久前才从此遁逃而上的。

换而言之,这牛蹄印是盟军留下的。

众人面面相觑。

牛,古早前的战场确实出现过的。但很快,人们发现马的耐力比牛好,且农耕社会牛是重要的劳力,如何又有多余的能用于战场?

现在战场是不见牛的,偶尔的话,倒有可能出现在后勤运输上。

众人特地去看了看,果然不少,凌乱且新鲜,被马蹄和人的脚印覆盖了很大一部分,但能判断出出数量很不少。

张雍皱眉:“这盟军的粮草,怕是要多一些。”

这么多牛,能拉不少粮车,不过相较于二三十万大军,还是不够看,因此张雍虽皱眉,但也没觉得烦躁。

季桓想得多一些,看了看牛蹄印,又抬头仰望斜冲而下的开阔主道,他对魏景道:“主公,我们的大营,需略挪一挪。”

他这是防备盟军以牛开路了。

这寻常的牛,哪怕很大一群,也撕不开五十万大军围困的口子。不过引起一阵混乱还是没问题的。把大营稍挪一挪,可避或许有的牛群锋芒。

魏景颔首:“传我令,立即挪营。”

这一带是丘陵,崞岭底下缓了一段又是渐渐隆起的坡地。他环视一圈,选了左边丘底作为大军扎营之地。

“传令弓弩营,分列辕门之后,随时应变。”

两重准备。

魏景举目上眺,此时暮色已彻底笼罩天地,最后些许霞光的残红下,远远的崞岭顶部似有炊烟。

他敛目。

二三十万的夺路遁逃盟军,崞岭之下,当是南北交锋最后一战。

安王,魏平,心思歹毒之恶贼,多年谋算将成空,想必极愤恨不甘吧,倒看看此贼还能使出什么招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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