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睡吗?”齐乐人小声问躺在他身边的宁舟。

提灯已经熄灭了,但是这片被结界包裹着的狭小空间中,宁舟依旧睁着眼睛。

“睡不着。”宁舟说。

“我也是。”齐乐人轻声叹了口气。

不断跳动的系统数字已经从1109下降到了912,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死去,这种焦虑的急迫感让两人无法安然入睡。

“还是睡一会儿吧,不然明天精神会很糟糕。”齐乐人说。

“嗯。”宁舟翻了个身,从仰躺着换成了侧躺,两人面对面看着对方,光线太暗,齐乐人就只能看到宁舟的眼睛,是一种幽深的蓝。

“我有点想黄昏之乡了。”齐乐人小声说,“虽然没有离开多久,但总觉得……好像第一次离开家一样。真奇怪,明明不是多美好的地方。”

可即便是一个并不美好的地方,却也是这个噩梦世界中的人间净土,有人竭力为他们创造了一个可以供他们栖息、将那里称为“家”的地方。

宁舟安静得听着他说,时而应一声。

“其实那个时候,你给陈百七写的信我也看到了,我还给你写了回信,但是你没收到……”

“信一定还在信件交换处,等回去我去拿。”地下蚁城的收寄信件还是十分老式的方式,需要本人前去“邮局”领取,宁舟自从寄完信件之后就再也没有去看过回信,自然不知道自己还有一封没有收到的信。

“别别别!人都见到了,还看信做什么啊!”齐乐人紧张地差点一屁股坐了起来,脸上都红了,他在信里可是肉麻地写了一句“我很喜欢那枚草编的戒指,我也想回赠给你”啊!

虽然现在两人已经心意相通,但是他还是不好意思让宁舟看到那封信,他宁可回到黄昏之乡偷偷买好戒指,然后在一个美好的日子里,在夕阳下的沙滩上,将求婚的戒指送给宁舟。

不等宁舟说话,齐乐人又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建立日,黄昏之乡的建立日。”宁舟说。

“……”外乡人齐乐人,一脸迷茫。

“十二月,二十二日。”宁舟意识到齐乐人根本不知道那是哪天,又补充了一句。

“那不远了啊。”齐乐人心中一喜,就在这几个月了。

“嗯。你呢?”

“已经过了。”齐乐人说了自己的生日,又笑道,“明年的时候再一起过吧。”

“嗯。”

夜已经深了,两人有一搭没有搭地说着话,手却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一起,那从另一个人身上传递而来的温度,突然让这个阴冷恐怖的地下世界有了一份温存的暖意。

齐乐人睡着了,宁舟却没有,他安静地看了齐乐人很久,然后悄悄松开了手。

失去了手心温度的齐乐人嘟哝了一声,想要抓住那逝去的温暖,却什么都没有抓到。宁舟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绕开沉睡的齐乐人,招招手将停在角落的语鹰唤来,悄无声息地走出了结界。

寂静的夜,寂静的世界,这无光的地下蚁城里,迷雾已经没有散去,数不清的妖魔从四面八方出现,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虎视眈眈。

宁舟没有走太远,他站在屋顶上,眺望着一片无穷无尽的雾,如同绝崖峭壁上的巨龙俯瞰着这个世界。语鹰在天空中盘旋着,感觉到主人身上越来越浓重的恶魔威压,它赶紧飞得更远了一些。

绵延的压迫感让妖魔如同低等恶魔一样开始躁动不安,可这些普通的妖魔都不是宁舟在意的对象,从踏入这片地界开始,他就隐隐感觉到那藏匿在这里的怪物,它似乎是妖魔,但却又透着古怪,在深夜时分,它的存在感比白天的时候更强了。

语鹰在空中发出了一声啼叫,宁舟明白了方向,从脚下的屋顶轻轻一跃,落在了几米外的另一片屋檐上,朝着语鹰的方向奔去。

&&&

齐乐人半梦半醒着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是睡在一片温暖的草地上,慵懒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被这惬意的感触打动,一点也不想醒来。

可是他还依稀记得他握着一个人的手,只是现在,他的手中……

“宁舟?”齐乐人醒了过来,一头从毯子里坐了起来,紧张地看向自己的身边。

空荡荡的,宁舟已经不在了。

齐乐人的心头涌过一阵凉意,无数种恐怖的想法在他脑中闪过,可当他看到睡前宁舟叠放了外套的位置,他又冷静了下来。

宁舟是自己走的,还把语鹰也带走了,至于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齐乐人也披上了外套,走到结界的边界处想要出去,可是手碰到结界就好像摸到了一块冷硬的玻璃——宁舟设置的是双向的结界。

齐乐人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很久,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知道宁舟不可能不告而别,尤其他们还在同一个任务里的时候,可是一种强烈的失落感还是蛮横地占据了他的心头。

等吧,等宁舟回来,问问他。

可是问了……又能怎么样呢?

齐乐人回到了铺好的地铺上,脱下外套,钻回了毯子里。

在这么一片小小的结界里,他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可他可以想象。

也许在这个弥漫着浓雾的巨大地下陵墓中,有一条黑色的巨龙正从空中飞过,沿途喷洒着毁灭的龙息……

&&&

黑龙落在了来时的屋檐边,体内喷涌的毁灭之力正在灼烧着它的灵魂,它忍受着这非人的折磨,匍匐在地上,等待这股恐怖的力量逐渐平息。

和他预料的一样,迷雾之中的确隐藏了一只可怕的怪物,它如同一片黑色的漩涡沼泽,不断侵吞着这个混乱的世界,随着它对世界的蚕食,周围的迷雾越来越浓郁,而源源不断的妖魔从它的身体里涌出。它就像一个巨大的妖魔工厂,生产着这些奇形怪状的妖魔。

这还不是最诡异的,最诡异的是在沼泽的中央竟然有一个穿着宫廷长裙的女人,她仿佛生于这片泥沼,却没有双脚,而是悬浮于漩涡上方,用一双流着污血的眼睛凝视着天空中的魔龙。

几乎不存在人形的妖魔,所以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魔龙没有思考下去,而是用毁灭的龙息喷向这片妖魔巢穴。万幸的是毁灭的力量一样能够毁灭它,虽然源源不断的妖魔给魔龙带来了一些麻烦,可最后它还是摧毁了巢穴,连同那个女人一起。

随着妖魔巢穴的崩溃,周围的雾气开始逐渐弥散,侥幸生还的妖魔们并不知道恐惧,但是直觉让它们纷纷逃窜,遁入了稀薄的雾气中,不见踪迹。

魔龙飞回了它的栖息地,残存的意志让它没有闯入自己设下的结界中惊醒沉睡中的爱人,而是蜷缩在那一方结界旁,压抑着自己的本能,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你不是恶魔,不要做下不可饶恕之事。

不要去伤害你的爱人。

可是灵魂深处却有一种声音,在发出嘲讽的窃笑,它没有说话,可是宁舟却知道它想要说什么。他沉默地反抗着这种本能,忍受着灵魂被开凿的痛苦,慢慢等待自己抑制住这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变回人类。

冰冷的鳞片正在迅速褪去,他变回了人类时的形态,宁舟靠在墙上,看着远方如同潮水退去一般的迷雾,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还是人类的手,只是还没有从尖利变回圆润的指甲在告诉他,他不久前的真正模样。

无论多少次,他也绝不会喜欢那样的自己,他深深地憎恶着那条象征了毁灭的巨龙,可笑的是,他却又无法抗拒它的力量。

越是想拯救,就越是落入毁灭的深渊。

他很明白,除非有一天他能抛开一切,闭上双眼,不去看恶魔对这个世界的摧残,逃避地遁入隐世的山谷中,再不去聆听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这种虚伪的岁月静好会抚平他内心的愤怒和悲伤,让他不再需要力量,自然不会被自己的本源力量吸引。

可他做得到吗?

他做不到。

宁舟回过头,看向自己出来时的那一片小屋,低矮屋檐下的结界里,沉睡着他的爱人。

他眷恋这个世界,如同眷恋他失而复得的爱人。

&&&

宁舟带着语鹰,轻手轻脚地走入了结界中。里面一片漆黑,可是他能看到齐乐人背对着他蜷缩在毯子里,呼吸平缓,似乎依旧沉睡着。

宁舟小心地脱下外套,钻回了毯子里,冷不防地听到齐乐人的声音:“去哪了?”

这一瞬间,宁舟比面对妖魔巢穴的时候还要紧张,这种紧绷的状态根本瞒不过齐乐人,他“嗅到”了宁舟身上还未散尽的杀戮气息,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半晌之后,身后传来宁舟的声音:“睡不着,出去转转。”

齐乐人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要转身把宁舟提溜起来训话:谁他妈会深更半夜在这种危险地界里瞎转悠?还转得一身杀气回来?

可他终究没有吼出来,反而责问自己:他能让宁舟怎么办?

叫醒他,带他一起,然后让他看着自己在毁灭力量的支配下化身魔龙?这是对他的残忍,也更是对宁舟的残忍,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爱的人看到自己狼狈失控的模样。

归根到底,是他不能为宁舟做什么,反而要让宁舟千方百计地瞒着他,不让他担心。

一种无力感涌上齐乐人的心头,让他倍感疲倦,他知道宁舟只会比他更痛苦,更疲倦。于是他忍着心头莫名的委屈和酸楚,默默擦掉了眼角湿润的痕迹,转过身,小心地握住宁舟冰冷的手,却不睁开眼,不去看他脸上愧疚的隐忍。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他们心知肚明,却悄悄藏起一切担心忧虑。他们小心翼翼,却又竭尽全力地维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平静温馨,比谁都不舍,比谁都珍惜。

交握着双手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底祈祷着,愿这样的幸福时光不要有期限,愿相爱的人可以永远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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