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姜扶着桌子,在桌旁坐下,从一开始的震惊平息下来后,问道:“你是昭和公主?”

“你看得见我?”武婧仪低头看着狄姜,眸子里多了些明明灭灭的光芒,看不出来心中在想什么。

狄姜点了点头:“公主险些被钟旭捉了去,我以为你逃了,却不想你躲进了不灭灯中。”

武婧仪沉默了一阵,才黯黯道:“算本宫欠你一个人情。”

“人情?”狄姜笑了笑:“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哪里还有的人情?”

“……”武婧仪咬了咬下唇,没有回答。

狄姜见她这副惨兮兮的模样,也不忍心再刺激她,于是话锋一转,又道:“前几日,我在王府见过你。”

“那不是本宫。”

“不是你?”狄姜故作惊讶:“那是何人?”

“是阮青梅那个贱婢。”

“梨园的梅姐儿?”

武婧仪点点头,眸中满是愤恨:“阮青梅是梨园的戏子,对皇兄很是钦慕,有一阵跟皇兄走得很近,后来……”

“后来怎么了?”狄姜道。

武婧仪摇了摇头:“原也是我欠了她的,本想助她完成最后的心愿,却没想她拿了我的肉身去,居然是要害皇兄性命!若早知如此,我是如何也不会答应将肉身借给她的!”

狄姜喝了口茶,心中有了些谱。

除了武婧仪是自愿让出肉身这一点让狄姜有些意外,旁的与自己原先设想的也差不了太多。

阮青梅是新红起来的戏子,前两月算是红遍了太平府,后来有一日,她在最红的时候自缢身亡。听说她将自己吊死在梨园的正南门,一早上起来吓倒了不少人。这事传了许久,狄姜当时还为她唏嘘不已,没想沉寂了一阵,现下却要与她过招,想想也算是奇缘一桩了。

“书香,去把问药叫起来。”狄姜朝楼下唤了一声。

却很快又听书香道:“问药不在房里。”

“不在房里?”狄姜蹙眉,这丫头平时有几分懒散,原以为她还在睡觉,却不知她竟早就出了门去。

不过,说曹操曹操到,狄姜心中尚还在奇怪,便见问药一蹦三跳的走进来,她看见武婧仪也不惊讶,就像早已知晓似的。

“是你把她塞进不灭灯的?”狄姜问。

问药吐了吐舌头,算是默认了。

她偷偷瞥了角落里的武婧仪一眼,又对狄姜道:“掌柜的,有八卦,听不听?”

“就算我不想听你也会说的。说罢,你又知道些什么了?”

问药清了清嗓子,故意放大了声音:“听说龙大将军要娶妻了。”

问药说完,便见武婧仪浑身一颤,她抬起眼眸看着问药,眸子里多是疑惑。

狄姜自然知道她为何如此,武婧仪与龙茗的婚事早已传遍了太平府,只怕她身上这身嫁衣也是为了与龙茗成婚之用。

市井传言说武婧仪和龙茗的婚事还是她自己向女皇央来的。

据说那日在大殿上,昭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也毫不畏惧,坦言自己非龙茗不嫁。女皇面上挂不住,又最是心疼这个小女儿,于是只得同意,当即在百官面前,宣布了这门婚事。而后,龙将军班师回朝的消息传来,二人的婚礼便被提上了日程。

龙将军是寒门出生,毫无背景,能娶到女皇的掌上明珠算得上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这事一度成为美谈,大家都以为会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岂料龙茗刚一回来便退了公主的婚。

女皇曾应允龙将军一个愿望,龙茗坦言自己要娶的另有旁人,女皇左右为难,被气得一病不起后索性随龙茗怎么闹了。

等龙将军退婚后,武婧仪便跟着性情大变。

“你猜新娘是谁?”问药又道。

“谁?”

“武婧仪的丫鬟,柳枝!”问药一脸嘲讽,显然是说给武婧仪听的。

狄姜微张双唇,面上写满了惊讶,再回头去看武婧仪,见她也是一脸的莫名,不过狄姜留意到她双手的指节都掐得死死的,左手虎口处的一枚梅花印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光。

武婧仪的痛苦昭然若揭,狄姜瞪了问药一眼:“去把柜子上的灰扫了,多少天没打扫过了?也不怕客人来了笑话。”

“是,我现在就去!”问药笑得十分得意,这与站在桌前的浑身颤抖的武婧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然武婧仪身姿笔挺,任何时候都保持着公主的仪态,但不难发现,她的眼神里充斥着愤怒和不甘,右手指节已经掐进了肉里。

如果她有肉的话。

狄姜仔细瞧了瞧,发现她左手虎口的梅花印当是一枚烙疤才是,灼烧的时候恰好烙了个梅花的形状,倒也不难看。

不过,烙的时候应当很疼吧?

想想都肉疼。

狄姜打了个寒颤。

“如果龙将军真的娶了柳枝,你会如何?”

武婧仪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狄姜快要睡着了才听她幽幽道:“从小到大,父皇身边有那么多女人,本宫看着她们斗,看着母后斗,看着母后日日不眠孤灯到天明。本宫看了那么那么多,若让本宫学她们一样对男人曲意奉承,婉转承欢,本宫做不到。”

“这话说得倒有趣,”狄姜掩嘴轻笑道:“你是公主,是先皇和当今女皇的掌上明珠,自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哪里需要曲意奉承了?假若你什么都没有,还不是要跟旁人一样绞尽脑汁的往上爬,否则你这身绫罗绸缎,还有这些珠玉佩环从何而来?”

“有些人穷其一生都在追求绫罗绸缎珠玉环佩,可有些人不一样,”武婧仪看着狄姜,一字一顿,道:“这些与本宫而言都是云烟,本宫绝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去伤害另一个女人。”

“公主豁达,民女佩服。”狄姜本还想反驳,后来想想觉得没那个必要。

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狄姜只知道她一直这样鬼气森森的待在自己房中,会让自己很难受,她只想赶紧把她打发掉。

“你在这世间留不住几日了,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武婧仪沉默了,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她说:“本宫想再见龙茗一面。”

狄姜想了想,便点头道:“好,我带你去见他。”狄姜伸出手,从怀中摸出一块血玉递到她面前:“到这里面来。”

武婧仪虽有疑虑,却还是伸出了手,在她的手指尖碰到血玉的那一刹,只见红光一闪,她的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只有狄姜和她知道,她虽身在血玉中,双眼却仍能看见这世间百态。

狄姜带着武婧仪出了铺子,问药死活要跟来,她也便随她去了。

“管好自己的嘴,不要乱说话。”一路上,狄姜不忘提醒问药。

问药点头如捣蒜:“我就跟着看热闹,掌柜的只管当我不存在,我肯定不坏事。”

“但愿如此。”

狄姜和问药绕了一段路,来到武王瑞安府前,此时,昭和公主也正要出门,与她们遇了个正着。

“民女狄姜,参见公主。”狄姜很自然地向她问安,而‘武婧仪’一看到她们便蹙紧了眉。

“七日之约未到,你们怎就来了?”

“恰巧路过,公主不要多心。”

“是么?”‘武婧仪’眯起眼。

“狄姜给公主殿下开的药,不知殿下有没有按时服用?”

“你还好意思跟我提药?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当归,却收了一百两金子,你不怕本宫治你个欺君之罪么!”

“公主真是冤枉啊!”狄姜故作心惊地眨了眨眼,一脸的无辜,那形状别提多委屈了。

“收起你的眼泪,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回答她的是‘武婧仪’的一声冷哼,她现在也没心思在这上面与她做过多纠缠。

狄姜见她如此,便赔笑道:“公主这是要去哪?”

“与你何干?”‘武婧仪’凤眼微闭,一脸孤傲。

“今儿天气不错,公主要是无聊便与我走走?”

‘武婧仪’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眼看便是要下雨的模样,她眯起眼瞧了狄姜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本宫且看你在玩什么把戏,带路!”

“是!”狄姜笑靥如花,领着她去了城东的金器铺子。

“这里的金器最是出名,民间的女子置办嫁妆都是来这儿,童叟无欺。”狄姜一边走一边介绍。

“你也知道这是民间女子的用度?本宫所饰之物除了母后平日所赐,但凡珠玉皆由御用司珍一手制作,哪里看得上这些玩意?”‘武婧仪’说到这,突然怔住了,这时,狄姜只觉自己心头的那枚血玉也是猛然一跳。

狄姜顺着‘武婧仪’的目光向上看去,便见金器铺子的二层阁楼上,站着如玉的一双人儿。

“龙将军好眼光,这副金步摇是宫里出来的,配柳姑娘真是好看得紧呐!”金器铺的佟掌柜笑得脸上开出花儿来,而他对面的人却并不买账。

“不妥,这太富贵了些。”男子摇摇头,将步摇拿下来放回托盘里。

男子声音沉稳,眉目刚毅,瞧上去英姿飒爽,霸气十足。

狄姜感觉到怀里的血玉扑通扑通的跳,心下了然:原来这便是新晋的贵子,龙茗龙将军了,那么女子就是龙茗的未婚夫人柳枝了?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哪来的传言中的三头六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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