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午膳。

下朝之后,一堆官员纷纷围上来,堵住了武瑞安的去路。

公孙渺道:“王爷,您这是何苦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夜香工的孙女,也值得您得罪圣上吗?”

武瑞安冷哼一声,没有答他。

长孙齐也接道:“王爷,难道这些日子,你一直住在康平坊不成?怪不得陛下翻遍了太平府,也没能找到您。”

“母皇找本王?”武瑞安蹙眉道:“母皇找本王有何事?”

“陛下……”长孙齐说到此,被公孙渺拍了拍肩,便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妄自揣测圣意,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长孙齐看着武瑞安的双眼里写满了无奈,同时又充满了慈爱。

公孙渺在一旁摇头叹道:“王爷,您还是太年轻,太轻浮呀。”

轻浮这个字眼已经算是带着贬义了,这满朝堂之上,除了辰曌,怕也只有公孙渺和长孙齐这样的人物才敢这样说他。

武瑞安懒得跟他们打哑谜,心里也不大关心辰曌找自己做什么。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害死许丫的凶手找出来,还她一个公道!

几位大臣都是活了多年的人精,见武瑞安似乎并不大想跟他们多寒暄,便一个二个说笑着离开了。

武瑞安走在后头,看着公孙渺春风得意的背影,内心直冷笑:“笑吧笑吧,等本王查出公孙祺草菅人命的证据,本王看你还怎么笑得出来!”

这时,武瑞安本也要大步离去,却忽听背后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呼喊:“六弟,等等我。”

武瑞安停下步子,回过头,便见三皇子武煜正急匆匆地跑向自己。

武煜的眉目中带着几分着急,生怕武瑞安会因为没有听见自己的呼喊而离开似的。

武瑞安看着他,立即俯身拱手作揖,道:“臣弟参见三皇兄。”

“六、六弟免礼,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武煜挠了挠头,显得一脸懵懂。

武瑞安见到这样的他,心情实在有些复杂。

武瑞安身形修长挺拔,穿什么衣服都有板有眼,尤其上早朝时,身穿武官的军铠,更是风流潇洒,到哪都是一道风景线。

然而武煜则大不一样。

武煜长武瑞安几岁,但是看上去却比武瑞安要矮小单薄许多。他因为胎里不足,自幼羸弱,在武瑞安七岁的时候,就比他十几岁的时候还要高挑。

那时候的武瑞安年少不懂事,可没少欺负他。

后来迁都之后,三皇子为了避免被旁人奚落欺凌,自请留在东都,再也不想在这些皇权纷争里消耗自己为数不多的生命。但没想到,他躲了十年,还是没能躲过皇子该有的宿命。

他到底还是来了太平府,以辰皇嫡子的身份,入了朝堂。

而就算到了现在,武煜虽然长高了不少,但是看上去,他仍是面色苍白,走几步路就喘吁,仿佛随时都会油尽灯枯。

武瑞安看到这样的他,就想到了他的悲惨过去,还有年少时自己和旁人合起伙来欺负他的情景……真是不堪回首,让人羞愤难当的记忆。

“六弟脸色不大好看,是不是病了?”武煜睁大了眼睛,满眼关切,说着竟还伸出手,想去探武瑞安的额头。

武瑞安蹙眉,厌烦地躲开他的手,“本王无事。”

“啊,这样啊……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武煜笑得很温柔,但是温柔里却掩藏不住他内心的受伤和尴尬。

他在太平府里什么人都不认识,跟二皇兄年纪相差较大,也不大熟悉,他想跟武瑞安亲近,也只不过是想能多个能说话的人。

武瑞安读出了他眼底的孤单,便叹了口气,道:“三皇兄,您……要不要跟臣弟一起用午膳?”

“真的吗?你要请我吃饭吗?”武煜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武瑞安有些惊讶。

吃顿饭而已,又不是要上天,他用的着这么激动嘛?

武瑞安定了定神,勉强扯出一抹笑意,颔首道:“真的。”

“谢谢,谢谢六弟。”武煜的眼眸里泛起红光,让武瑞安更加莫名。

武瑞安为了缓解尴尬,又道:“对了,在外头您最好自称‘本王’,‘我’这个字眼,不大符合您的身份。”

“是是是,你看我……啊,是本王。你看,为兄又忘了,这个问题,母皇也说过为兄许多次,可为兄就是记不住。真是抱歉。”

“皇兄不必跟臣弟道歉,您并没有对不起臣弟。”武瑞安扶额,再次纠正他。

“啊是……六弟说得极是。”武煜红着脸,索性只点头,不再答话了。

他生怕自己又会说错了什么,而惹来武瑞安的不快。

武瑞安和武煜往含光门走去。等出了宫门,便见武煜和武瑞安的车驾并排停在一起。

武瑞安的紫金车驾华丽非常,美轮美奂。武煜的则相对普通,与寻常大臣家里用的没什么不同。单看的时候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与武瑞安的车驾摆在一起,便高下立见,相形见拙得多了。

“皇兄乘臣弟的马车回去吧。”武瑞安对着武煜做了一个‘请’地动作。

武煜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为兄坐自己的马车就好,六弟只管在前头带路,为兄自会跟上。”

“皇兄何必客气?等用完午膳,臣弟再送你回来便是。”武瑞安说着,不顾他的推辞,强硬地将他‘推’上了马车。

武煜上车之后,也不知该坐哪,等武瑞安上来之后,他才把他摁到正中主位上坐下,道:“皇兄为大,自然该坐正位。”

“是、是嘛,那就多谢六弟了。”武煜坐直了身子,看着四周的金碧辉煌,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排场。

武瑞安见状,再次扶额叹息。

他真觉得,自己这个三皇兄,不是从东都来的,而是从哪个山旮旯里冒出来的。但这也更加说明,三皇兄过去在东都的日子,过得委实不畅,心中对他的愧疚不禁又深了几分……

到了武王府之后,武煜的眼睛便一直是瞪得溜圆的状态。一路行来,他被王府中的一花一草,一木一石惊得合不拢嘴,连连惊叹:“六弟,你的王府好大啊!”

武瑞安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便一路都沉默,任他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四处张望。

管家刘长庆是见过先皇的,小时候也曾看着三皇子长大,这会儿再见他,也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奴才参见三王爷,王爷万福。”

“你是……”武煜觉得老管家面善,起先眸子里还有些疑惑,但还不等刘长庆自报身份,便是猛然一拍掌,激动道:“你是刘公公,对不对?”

“王爷竟还记得老奴,老奴深感荣幸。”刘长庆摸了摸胡子,和蔼一笑。

武煜又道:“我当然记得你!你从前经常给我……咳,给本王送糕点和零食,本王到现在都还铭感于心!”

武煜说完,刘长庆便有些面上挂不住了。

其实他哪里有专门给武煜送过糕点?

那些不过是武瑞安不肯吃的东西,他又恰好在御花园里撞见过武煜一次,就顺手转送给武煜了,谁料他竟记了这么久。

哎……真是让人心疼的孩子。

刘长庆心中叹息,然后躬身,对武瑞安道:“午膳已经备下,王爷准备在哪边用膳?”

“正厅。”武瑞安说完,便带着武煜去了主楼的正厅。刘长庆得了命令,立即在正殿中布置了一桌宴席。席间四菜一汤,皆外形精美,摆盘用心。但食材终究也不过是鸡鸭鱼肉,再配上些新鲜蔬菜。

“事先臣弟没有知会管家皇兄要来府中用膳,膳食简陋,请皇兄不要怪罪。”

武瑞安说完,武煜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他嗫嚅了半天才道:“这样的菜色,在东都,已经是要重大节日才能用上的,为兄……怎么会觉得不好呢?”

武瑞安不置可否,与刘长庆对视了一眼,眼睛里都在说:“我们离开之后,东都究竟变成个多荒凉的地方?连饭都吃不上了?”

武煜似是看出了二人的疑惑,便解释道:“自从母皇迁都,你们接连离开之后,本王在深宫里便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吃穿用度也是一日日缩减,他们……大概都觉得本王活不长了罢。”

“张嬷嬷呢?”刘长庆一着急,竟忘了主仆之礼,急道:“张嬷嬷将您一手带大,她对您极好,这次也一起来太平府了吗?”

武煜沉下脸,摇了摇头,淡道:“张嬷嬷死了好些年了,如今在本王身边伺候的,都是些新人。”

“是么,竟是这样……”刘长庆长叹一口气,眼眶有些发红。

“好了别说这些了,菜都凉了,先吃饭。”武瑞安心中也有些难受,说完,便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在了武煜的碗里。

“多谢六弟。”武煜冲他一笑,鼻尖红红的,眼睛里更似有晶莹在闪烁,随时都要掉下来。

武瑞安慌忙侧过头,埋首扒饭。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这个三皇兄的存在,就是在时刻的提醒自己。提醒着自己过去有多荒唐,多无聊,多么让人讨厌……

自己过去,怕也没比那仗势欺人的公孙祺好到哪里去。只不过公孙祺欺负的是平民百姓,他欺负的,都是些王孙公子,其中就以武煜为首。

哎……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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