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父子

门里的宝如险险一声叫来的竟是季明德也不知重重侍卫相逼他是怎么闯进来的。

青直裰眉眼仿如雕成面似玉白里透着股子淡青一双狼眸仿如盯着待捕的猎物,手持一株牡丹苞蕾的季明德一步步将季墨逼进书房。

夕阳下的洛阳城,从未见过面的亲父子。

不需要任何证明胡茬略青,悬鼻秀目的少年,恰就是少年时的李代瑁。

无论季明德还是李代瑁都没想过他们会以这种方式相见。

与李代瑁对视半晌季明德一笑,两颊酒窝旋现即没:“王府别院护卫重重但季某有事非得要见一面王爷所以就硬闯了王爷不会怪罪吧?”

说着他转身将房门扣合下鞘,再一扇扇关起窗子。闲庭信步一般仿如在自己家。

接着,他解了身上好件蓝直裰转身挂在门后面的圆木衣架上。

里面仍是短打本黑。他向来谨慎,便杀人,身上亦很少沾血。

今天这件短衫上瞧得出剑痕与血斑,显然在白马寺,他已经过一场恶战,这么说,方才他果真去了白马寺,上百人的埋伏,叫他给突出来了。

季墨觉得有些不对,季明德哪双豺狼般的眼睛盯着他,像盯着将要捕杀的猎物。

他转身闪到李代瑁身后,疾声道:“王爷,季明德在以为季白是其生父的情况下,设伏,引马匪围剿,并生生将他放血,杀死在自已家中。而且,微臣还得告诉您一句,他便是秦州匪首,方升平的干儿子!”

如此肖似的俩父子,此时唯有离间,才有生机。

季明德冷笑,扣合所有窗扇,再转身,一把搡开李代瑁,便是和宝如归宁那一天,踩马的那一脚,脚重重踏出去,把个季墨踹上寿山石屏风,屏风晃了几晃,啪一声摔倒于地。

而被踢至屏风上又摔下来,哇一声口吐鲜血,趴在地上喘息。

李代瑁摘下墙上佩剑,抽剑怒喝道:“孽障,你竟要当着本王的面谋杀朝廷命官不成?”

季明德丢牡丹在季墨脚边,上前,揖手:“王爷,季某有父,名叫季丁。此生除了季丁,我绝不会再认任何人作父。

夜闯尊府,要见您一面,季某也绝不是为了什么荒唐的认亲一事。季墨与突厥人勾结,准备明日在牡丹花会上行刺于您。朝廷命官勾结突厥,难道他不该杀?”

说着,他忽而上前,一脚狠狠踩上季墨胸膛,咔嚓嚓的骨断之声,季墨再喷一口鲜血。

李代瑁本就吐过两回血,暗沉沉的屋子里唯有一扇后窗透进夕阳来,满室血腥中两鬓突突,抽出佩剑抵上季明德的胸膛:“若他果真勾结突厥要谋杀本王,也该由大理寺审问,定罪。倒是你,杀季白,认匪首方升平做干爹,黑道白道那一道你不曾走,你眼中可还有王法?”

季明德往前一步,李代瑁手中的长剑几乎刺穿他胸前衣帛。

“是,匪首方升平是我干爹,季白是我杀的。”季明德紧紧盯着生父,两臂松旋于半空,目光中仍是独狼盯着垂死猎物时的玩味,一字一顿道:“但我不曾把两位公主送到突厥和亲,并叫突厥人奸杀在西海畔,您说呢,王爷?”

送公主和亲,并叫突厥人奸杀,是大魏皇廷之耻,无人敢揭的疮疤。

一胎同生,季明义虽长于商人铜臭之家,文韬武略,侠肝义胆,见他不过两三回,便是打心眼儿里的喜欢。再瞧瞧这一个,狂妄、自大、面俊而性野,无法无天到当着他的面打杀养育自己长大的族叔。

若与他相认,给他一个皇亲的身份,他不得把天都给捅破?

李代瑁此时身边无人,眼看季明德一步步逼近,横心再逼剑:“季明德,若你果真十年寒窗,就挺起你书生的脊梁骨,从本王这书房中走出去,回到秦州,此生都不要再回长安,也不要翻过哪座关山。

今天你打季墨之事,本王绝不追究。”

宝如怕两父子再这样僵持下去要伤到彼此,她刚想推门而出,只听倒在地上的季墨忽而一声惨叫,再看时,李代瑁手中那柄剑已反手叫季明德插在季墨心窝之上。

被踹晕的季墨遭剑刺,猛然清醒过来,见是季明德长剑刺下来,两颊酒窝,满脸狞笑,吓的转身就是一滚,满身血汩汩往外流着,挣扎着往门口趴去,张嘴便是血,便往外涌还边在喊:“季明德非但弑父,还勾结土蕃马匪,土旦是他抓的,秦州知府胡魁,也是他杀的!”

季明德仍在狞笑,忽而扔剑在半空,抓起来仿如投镖枪一般,斜斜将剑剁下去,贯穿季墨的胸膛,剑刃钉在石质地板上,发出游龙般的啸音。

季墨一声哀嚎,长血喷腔,气绝当场。

朝之三品重臣,一方都护府的大都督,就叫他这般残忍的,连踹带踢,生生杀之。

满室血泊,残屏歪倒,分不清是他吐的,还是季墨吐的,血泊之中满满的,季墨挣扎过的手印,在青灰色的大理石砖地上,一抓一痕,便是季墨临死时奄奄一息的绝望,骇人欲绝。

李代瑁气的大吼:“逆子,你竟当着本王的面,谋杀朝廷命官?”

季明德道:“突厥人的奸细此刻就在府外,只要王爷唤进来一审,便知季某所言非虚。人是王爷怒中所斩,与季某可没什么关系。”

疾行两步逼近李代瑁,肩比同高的父子,李代瑁双眼深黑,憔悴。季明德却精健,挺拨,一身贲勃之势。

他揭过圆木衣架上的直裰,套在身上,半猴着背,土匪训人的架式,紧盯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哑声道:“另,季某入长安,是来考会试的,不中进士,绝不回秦州。”

李代瑁望着赤手空拳的儿子,他系着掖下衣带,一步步逼近。

这个瞧起来叫人厌恶的,反感的,胡茬横生的年青男子,他并不觉得他像自己,只是觉得他分外叫他熟悉,他看得到他眼里的仇恨,不屑。

身于高位十年,他从不曾怕过任何人,唯独这年青人,叫他心生胆怯。

徜若,季明义是生成他这般眉眼,他不会那么轻易就点头,叫王定疆杀了他的。

天意弄人,李代瑁道:“不知耻的孽障,明义为光禄寺办皇差,多乖的孩子,你竟流入恶道,与方升平那等土匪为伍。季白虽不是个东西,毕竟养你到成年,你竟能下得了手杀他。果真土匪教坏了你,叫你生生流于恶趣。”

“传承而已。”季明德再逼近一步,双眸如同野兽,一脸狞笑:“乖孩子只会叫你无情猎杀。所以人常言,好人不常命,祸害遗千年。为了能活下去,我正在努力学着,怎么做一个祸害。”

李代瑁两目怒圆,与自己的孽子相恃:“那就不要逼本王再杀了你。”

季明德退后两步,汗湿的黑衫紧裹着矫捷,敏捷如鹿的长躯,两腿笔直,虚张两手,两目炯炯,恰似燃着火焰:“那得看王爷,有没有那个手段。”

李代瑁这些年遇到过的刺杀可不少,二百死卫,随时护之。但因是在自家别院之中,他还是大意了,方才有人在前门闹事,身边侍卫被调虎离山。

此时若季明德果真要杀他,他只能凭杀之。

兢兢业业一世,死在自己醉酒之后所遗的个孽障手里,他这一生,史书工笔,也算够窝囊的。

“秦州举子一个不录?”季明德冷笑:“你在书那张手谕的时候,也许不曾想过有多少二十年寒窗的举子,穷到妻食糠,攒钱粮,翻山越岭,冒着被虎狼吃掉的危险,于风雪之中背着五经八义,千里迢迢奔赴长安,只为学以致用,只为那一场会试吧?”

也是自己冲动惹的祸,只为甩个癞皮膏药,忽略了一州的举子。李代瑁低声道:“只要你留下宝如,滚出长安,秦州举子,今科同等对待。”

忽而一阵狂笑。那种仿如鼓点打着胸膛的狞笑,宝如从不曾听季明德这般笑过,当然,他每每打人杀人的时候,那种狰狞和无情,以及出手毒辣的残忍,她至今都不能适应。

“土匪的路,和你们官家的路全然不同,但我觉得咱们还是会再见面的,因为你全然不曾意识到,自己的狂妄,罪过与该受的惩罚。”季明德笑道。

他刚一出门,侍卫和随行官员们带着突厥奸细冲了进来。

看了一场眼花缭乱,仿如迅雷不及掩耳,宝如还没出来呢,季明德已经走了。

书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一个背部贯剑的死人,满室鲜血喷溅的到处都是,怎么看都像谋杀案现场。

进来的是二儿子李少廷,他看到书房中这个情况,便将余人全挥了出去。

“果真有突厥细作想要谋杀为父?”李代瑁冷静下来,问儿子。

李少廷道:“几个秦州举子绑了几个突厥人,说是他们在酒楼吃酒时碰到的,当时突厥人在邻座秘谋,说季墨替他们通风报信,要在明日刺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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