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仁道

李少陵想来想去要为尹玉钊求个情。

遣王朝基给两位大都督赐了坐笑道:“侍卫长并非不肯支援荣亲王实在是当时朕的宝如姐姐忽而昏厥他情急之下急着要找一位郎中为她诊治。这是朕的口谕亦是君王的仁义之道想必季都督不会怪罪吧。”

季明德双手搭膝,稳稳坐在杌子上,一礼反问:“皇上以为,何为道?”

李少陵道:“君王爱民,与民同乐便是道。”

季明德低眉一笑:“皇上真正的仁义,并非言行而是在您心间。心怀仁义才有道。”

这小皇帝。季明德第一回见他的时候觉得他虽年纪小但心里颇有些主见与城府堪做帝王。

今日见他情急之下拉着宝如挡刀,才知不过是只应声虫真正遇到大事,全然没有一丁点的男子气更遑论帝王该有的城府与担当。

此时心中对小皇帝已是满满的蔑视,不过他城府深,不会轻易表露而已。

尹继业忽而仰天长笑:“让老臣来告诉皇上,何为道,可否?”

他起身,打着铁掌的靴子在金砖地上挎挎有声,走到季明德身边,一只蒲扇似的粗手拍在他背上:“所谓王道?对手不乖,便从他身上碾过去。所为霸道,乖的,也碾。至于仁义之道,碾之前,跟他说一声。”

一掌拍去纹丝不动。尹继业继续说道:“但老夫纵横一生,只奉行兵家之道,只求碾的够快,够狠。玉钊是皇上的侍卫长,皇上既已及冠亲政,他的罪与罚,便该由皇上自己决断,为何非得要问一个血统不清的小杂种?”

李少陵方才眼睁睁看着季明德长剑削李代圣的脑袋,当时差点吓遗了裤子,怕尹继业要惹毛他,连连的给尹继业使着眼色。

尹继业冷笑,再一把拍过去,不期季明德忽而转身,一把攥上他的掌腕:“国公爷两肩风尘未掸,怎劳您替我掸风尘?”

他一把反拍过去,尹继业亦是纹丝不动。

季明德年青俊秀,却一派英武。尹继业老而跋扈,一派张扬,二人眼看剑拨弩张,小皇帝恰叫他们夹在中间,吓的冷汗直流,大气都不敢出。

这日直到二更,宝如和李悠容两个才被放出宫。

马车一遥三晃,李悠容给宝如围了方毯子,低声道:“方才在延嘉殿,亏得你出去的早。我们全被关在里头,连挤带踩踏,尹玉钊进来要找个会医的妇人,踩踏死了好几个,我也险险被踩的喘不过气来。”

尹玉钊原本不该去延嘉殿的,只要不去,紧紧护卫着小皇帝。待李代瑁死,李代圣再被前来勤王的尹继业杀掉,此时的他,便是救驾第一人。李少陵又那么信任他,他们父子将彻底掌控朝堂。

他擅离职守,才叫李代圣有机可趁,抓走小皇帝。

如今虽说李代圣死了,可李代瑁未能撼动,荣亲王依旧是第一辅政大臣,尹继业想要的局面,远远没有达到。以尹继业那火爆脾气,还不知道今天夜里要怎么罚他呢。

宝如自怀里掏了那枚小锦囊出来,里面一颗颗泛黄小牙齿,反过来,一枚大牙上有枚圆圆的小黑洞,这果真是她的牙齿。

虽说尹玉钊没有机会说出来,但她如今可以确定,同罗绮果真是叫季明德杀的。尹玉钊为此而仇恨季明德,恨不能他死,之所以从前一直不肯说出来,是怕她要逃避,不肯复仇的原因吧。

她自幼在亲人的关爱下长大,无法想象尹玉钊幼时与同罗绮相依为命的生活,但论直觉,她觉得同罗绮做的是对的。

既他果真是尹继业的儿子,做为母亲,同罗绮那怕再爱他,也只能将她还给尹继业不是。

赵宝松远在甘州,整个长安城,也就尹玉钊这一个亲人了。她一母的哥哥,若他能放下心中成见,跟季明德握手言和,该有多好?

正想着,忽而马车一晃,便听外面一个妇人凄厉无比的惨叫声。李悠容闻声便知是母亲顾氏,打开车帘,还果真是,荣王妃顾氏踉踉跄跄在人群中乱走着,披头散发,抓住个人便大声的问:“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们呢?”

李悠容在车里招手:“娘,娘,我在这儿了,娘。”

顾氏看了李悠容一眼,又往宫门上挤了:“永儿,永儿,你在哪儿,我的永儿。”

见禁军侍卫不肯放自己进去,顾氏啪的一巴掌扇过去,咬牙切齿道:“我的丈夫和孩子都在里头,为国尽忠,你们竟敢阻拦我。”

侍卫也叫她惹毛了,一把将她搡开:“秦王犯上谋乱,已叫我们季大都督飞天而起,一剑斩了脑袋,凭你是谁家的内人,乖乖在外等着,只要活的,自然会给你放出来。”

顾氏仿如受了天雷一劈,哇的一声,忽而两眼反插,直挺挺就晕了过去。

李悠容下车去扶顾氏了,宝如一直打着车帘,冲天的火光中,顾氏叫绾桃和徐妈几个掐着人中救活了过来。

马屎马尿满遗的脏地上,这长安最美最优雅的贵妇人不看女儿,也不看满身伤痕的儿子少廷,蹬腿蹬脚的大声骂着:“李代瑁真是疯了,代圣有什么错,好好儿的为何杀他?永儿,我的永儿了?”

李悠容扶不起母亲来,见她连马屎马尿也不顾及的乱蹬,也生气了:“我爹差点死了不说,我和我二哥也差点就死在宫里了,您不说问一句女儿好不好,张嘴就是骂我爹,娘,难道永儿才是您亲生的?”

顾氏两目呆呆,经女儿一提醒才明白过来,李代圣已然死了,永世子是反王之后,肯定会没命的,如今她才是那孩子唯一的希望。

她捧心哇的一声哭,拽过李少廷道:“快,快去把永儿弄出来。祸不及子,那不过个孩子而已,也是你的堂弟呀,快,快去把他救出来,带到家里来。”

少廷耿直,悠容虽说着气话,但也不多想,一个入宫找永世子,一个扶着顾氏,就上了马车。

满身马屎马尿的荣王妃上了马车,本就挤的车上,一股尿臊屎臭味儿。

宝如本才压下呕腻,叫顾氏这满身的屎尿一熏,非但作呕,眼睛都熏的难受。

望着婆婆,宝如越发觉得反常,她几乎可以肯定,顾氏的那个奸夫就是李代圣了,再荒唐一点,永世子大约也是她生的。

永世子早晨和她玩笑,口中的婶娘就是顾氏,可见李代圣的谋反计划,顾氏也是参于了的。她这般逐权爱利之人,若不是自己亲生的,何必费心费力,把永世子捧上皇位?

可惜了的,李代圣竟叫季明德给杀了。

偷情这种事儿,总是要光身子摁在床上才格外刺激,奸夫都死了,何处可觅踪迹?

好在还有永儿那孩子,果真带到荣亲王府,慢慢的,顾氏总会露出她的马脚来吧。

宝如正胡思乱想着,李悠容脱了顾氏身上的衣服,下车去等永世子了。

顾氏终于回过神来,盯着坐在车角落里的宝如,两目赤红:“赵宝如,早在你和少源订亲的时候,我就可以预见,将来的荣亲王府必定要叫你祸害到父子相惨,家无宁日,果不其然,如今不止是王府,连整个大魏朝廷,都叫你祸害到永无宁日。

贱婢生的贱种,总有一日,我要扒下你这柔弱虚伪的表皮,叫荣亲王府的男人都看看,你是个什么货色。”

宝如一笑:“咱们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明德和少廷尽心辅佐皇上,父亲主持大局,父子齐心,才能逼退野心勃勃的尹继业。婆婆您也该消消气儿,秦王罪有应得,叫明德一刀剁了脑袋,不是大快人心么?”

顾氏气的两鬓突突,伸手便要来抓宝如的脸。

宝如早防着她要抓,抽出随身带的匕首来,明晃晃亮在顾氏面前:“您是不知道方才秦王的样子,脑袋搬家,血从脖子上冲出来,足足有三尺高。他那颗头落在地上,叫明德踏在脚下,再一脚踹飞,滚到父亲的脚下,又叫父亲一脚踢飞。野心勃勃想称谋权篡位,最后却成了个笑话,叫人拿脑袋当球踢,母亲您说他惨不惨?”

她手中有匕首,言语紧逼,顾氏听她形容,回想李代圣死时的惨状,哽噎半天却说不出来,恨不能此时便一刀宰了季明德。

可她和李代圣无名无份,便他死,她连披麻戴孝都不敢,顾氏急伤攻心,两眼反插晕了过去。

恰这时,李少廷抱着吓成个呆子样的永儿来了,李悠容也回来了,宝如连忙将匕首藏了起来。

有永儿这么个孩子在王府住着,顾氏的马脚,迟早得露出来不是。

次日一觉起来已是晌午,苦豆儿替她容面,梳头。

睡的太久没有胃口,拿牙擦蘸了青盐正擦着牙,宝如忽而一阵干呕。苦豆儿笑道:“嫂子上月月信罢,到如今已有四十多天了,瞧瞧,已经开始害喜了。”

宝如心说不该的啊。便有孩子,最早也是七月半行的房,如今才八月初,不过半月的功夫,不该害喜的。她怕要动了胎气,昨日连宫里的解暑汤都未吃,头晕又呕,遂又折身躺回了床上。

苦豆儿道:“嫂子,便不想吃,也得强撑着吃饭,您不吃,肚子里的小公子也得吃饭不是?”

荣亲王府的饭皆由大厨房送来,虽说无论粥还是点心皆精细无比,但宝如吃惯了秦州风味,想想府里那一样样的粥,皆提不起胃口来。

但饭又不能不吃,过了这个点儿,便只能凑些点心,等晚饭了。

她强撑着坐起来,捧头正晕着,忽而闻到一股窜鼻的油呛葱花香味,伴着浓浓的小麦香。

荣亲王府的粥饭皆加了太多香料,遮盖住了食材原本的味道,宝如并不是很喜欢。秦州菜里少放调和,味道清淡而正,她自幼吃惯了口,所以爱吃。

所以闻着这股子味道,宝如莫名胃口便开了。

秋瞳脸色蜡黄,进门便以袖掩唇,轻咳着道:“奴婢感了些风寒,不敢端二少奶奶的饭食,您瞧瞧,今日这饭食可和您的可味?”

那婆子笑呵呵将菜摆到了黑漆描金面的炕桌上,笑道:“昨夜前院高大人刻意跑了回厨房,点着让奴婢做的,您尝尝,可还和胃口?”

她嘴里所说的高大人,是李代瑁身边第一僚臣,名叫高鹤,他办的皆是李代瑁身边的机密要事,昨天秦王一场谋反未遂,整个长安城百官出动,不想他还有时间跑一趟出房,交待她的饮食。

宝如接了过来,烫面葱花饼,外面煎的焦脆,还冒着热气,里面却是烫口的软麦面,确实好吃。

再一碗汤,宝如先嗅了一气,鼻头笑的翘了起来:“嬷嬷一定是秦州人,否则怎的会烧这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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