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夯洞

那回纥兵全神贯注在窗外眼看季明德跃窗而入刀还未落长剑随即穿喉。恰此时何三突开了后楼梯尹玉钊牵起宝如的手便跑从后楼梯下楼逃脱了。

季明德一人上楼,处处横尸,墙壁上皆是鲜血淋漓。

薛育义叫二十多个武艺高强的贴身护卫守着见是季明德,还以为他秀致的外表下也是个絮糠底子,持剑嘶吼:“杀了这厮长安城本王任你们去抢。”

季明德甩个刀花一刀劈过去,连那护卫的剑并他的脑袋一并砍落:“就汗王这猪头样还想娶我妹妹还想和尹继业同谋反叛您怎么也不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

一个又一个季明德遍身是血狞笑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鬼,躲过身后暗杀忽而砍刀挑起一个护卫,将他重重砸向薛育义:“长安那是老子的长安不是你的长安。老子也是土匪,老子也垂涎那座长安城,可你懂不懂,什么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他说着,忽而砍刀后扬,一个反杀,同时刺穿两名想要进攻他的侍卫。

薛育义一看护卫叫季明德斩杀大半,转身也要逃了。

护卫们簇拥着他从主楼梯退下去,一楼,一楼有他们的骑兵。他大吼道:“快逃,逃回漠北,调五十万大兵回来,咱们再踏平长安,我要让这座城市尝尝,欺侮过我薛育义的人,便他的子子孙孙,也将受我无尽的欺压与镇近。

有生之年,不平长安,本王誓不为人……”

身后一柄砍刀远远飞来,越过一楼窗户,直插薛育义的胸口,将他推扑在墙壁上,长刀尽墙没入,将骁勇一生的漠北汗王,生生钉死在墙上。

远处还在混战之中的方升平接过另一柄砍刀,对身边递砍刀的霍爽说道:“漠北汗王是老子方升平杀的,回秦州知道该怎么吹牛不?”

霍爽手中长刀鲜血淋漓:“当家的,老子回去,一定会跟我那败家娘们儿说吹吹,咱们兄弟是怎么踏平长安城的,也让她知道,狗屁的王公贵族,没咱们,今儿他们这座长安城可就完蛋了。”

有一股叫人颇心动,又愉悦的香气,萦绕在这血腥气冲天,遍地尸体的主帅楼上。

季明德本以为今天会是极难打的一仗,尹继业和薛育义,同样骁勇的两名悍将,他和秦州土匪,是准备一命抵三命,甚至抵五命的,如此,秦州土匪全军覆没,他才能杀掉尹继业和薛育义。

但太凑巧了。

尹继业居然先死,被扔下主帅楼。而薛育义并没有和尹继业内讧的迹象。那尹继业会是谁杀的?

他进了方才宝如杀过人的大厅,厅中横尸累累,往后,还有一处楼梯,楼梯处亦是歪七竖八的死人,有汉人,亦有回纥兵。

从这些人的兵服上,季明德推断出来了,是尹玉钊,他先杀的尹继业,回纥与大魏两员悍将的结盟,先由尹玉钊杀掉一个,他才能这么容易的反杀另一个。

后楼梯外面的大校场上,有处地道。

地道口,一个肠肚拖在外头,腹腔尽裂的大魏士兵,正在费力的,一点点挪着盖板,想要将它盖上。

这士兵艰难回头,见季明德是个书生打扮,便放下了戒备,细看良久,咧嘴一笑:“季大都督。”

季明德袍子前摆撩起,屈膝,看他眼看将死,还要努力掩那盖板,便知这是条逃生之路。

探头,一股渗骨的寒气扑来。这条暗道当是通向灞河那条水坝的,里面的空气才会这般寒冷。尹玉钊杀掉父亲之后,并没有选择留恋战事,而是通过这条地道,逃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何三。”

季明德按停他,替他盖上那盖板,往上面拨拉着草叶:“尹侍卫长去了何处?”

何三深深出了一口气,道:“为兵者,不为起战,而是阻战。他快马良驹赶到咸阳,要去阻齐国公的二十万兵马,否则,长安有妻儿,长安破,就什么都完了。”

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青人,谁没有家,谁没有妻儿,持刀不为战,而为止战,为了妻儿。

“你做的很好,是个好兵。”季明德嘘了口气,对着垂死的何三说道。

转身要折回去时,他看到地道口挂着枚亮晶晶的长命锁,千足金,拇指大的小锁儿,圆棱圆角。

这东西格外眼熟,季明德将它捡了起来。

淡淡的甜香,这是宝如身上常有的味道,木樨带着股子黑糖味儿,季明德想起来了,这是小青苗的长命锁,这么说,宝如来过了。

仿如被焦雷劈顶,季明德顿时僵在当场。

他瞬时明白过来为何尹玉钊能那么容易反手尹继业了。他是拿宝如做投诚礼,才能换来尹继业信任的,这就解释得通他为何急急忙忙要逃了,他带着宝如,怕宝如在乱中受伤,才会让人拼死也要掩上地道。

忽而身后一阵疾风,季明德还不及躲,一柄砍刀照着脖子而来,他挺身准备要躲,方才那未死透的何三忽而暴起,两手掐上季明德的脖子,一柄砍刀,就那么直冲冲朝着他的脖子砍了下来。

两生的噩梦,一颗人头叫人横刀削去。

何三双手掐着他的喉咙,一个回纥骑兵纵马驰来,于马上下腰,砍刀朝着他的脖子挥了过来。

刀刃入肉,在白骨上溅出刺耳的刮拉之声。季明德伏腰一个后蹬,跃身钻进了夯洞之中。

肩头被砍刀拉开一道长口子,季明德在夯洞之中玩命狂奔,一手捂着不停往外涌血的伤口,一边撕着袍帘简单包扎。

他的妻子,他的女儿,捧在手上怕掉,含在嘴里怕化的,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尹玉钊居然拿她们当成玩笑,带着宝如钻这冷到刺骨,黑暗无边的洞子。

一柄砍刀提在左手,黑暗中季明德只凭嗅觉往前飞奔,循着宝如身上那淡淡的樨黑糖香气,一路狂奔。

大坝两边的夯洞,因为水气侵蚀,便大暑天,也会冻的人混身发抖,更何况冬天。

一线光亮也无,全靠一盏灯撑着。后面叫黑暗吞噬,前面亦是劈不开的浓黑。来的时候,十几个人簇拥,火把燃燃,宝如都没敢抬头看过,只是闭上眼睛,任何三背自己跑。

此时与尹玉钊手拉着手走,脚下时不时滑一下,水渍汪汪,她才生了害怕。

经过一场恶战,出了一身汗,又冷又怕。

尹玉钊身上除了那件白色中单,全脱给宝如,他手中有酒,冷了就喝两口,倒不觉得冷,宝如却是又怕又冷,只觉得这条路,比自己来的时候,似乎长了很多。

她拽着尹玉钊那根叫她咬烂的手指,轻摇了摇,问道:“疼不疼?”

其实早在王府的时候,她就猜到尹继业想抓自己,尹玉钊必须拿她做投诚。便咬他的手指,也是做给尹继业看的。

比起赵宝松那个无甚出息的哥哥,当然是尹玉钊这个更聪明,也更强悍,更能给人安全感的哥哥更好。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们兄妹联手,终于挣脱了尹继业的梏桎,也帮了季明德的大忙。守护了长安城,宝如心中无比骄傲,却又说不出来,此时唯有傻笑。

尹玉钊忽而止步:“宝如,糟了。”

……

“我们好像迷路了。”尹玉钊止步,提灯照向一侧,一个拱型洞口,潮水嗒嗒,伸向无边的黑暗之中。

“高宗皇帝时民生富足,大兴水利,灞河这道大坝,不止灌溉附近的农田。在涨水之时,坝下面这条夯洞,可以把水带向别的地方,夯洞形状一样,没有地图也没有标识,只有三个出口。”尹玉钊的语气里,也透着几分不安。

“都在哪儿?”宝如问道。

尹玉钊道:“一个就是坝口本身。另一个在咸阳,还有一个在曲江,芙蓉园。”

宝如一软,险险坐在地上。若是能从坝口出还好,若是走错了路,走到咸阳去,不得冻死在这道子里头?

整整一夜的疲惫袭来,没有尽头的黑暗,手牵着手,宝如腿软脚软,肚子咕噜噜的叫着。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时辰。

“我饿,我想吃东西。”

尹玉钊一口灌光了酒,扔了那只酒壶,将宝如负在背上:“等出去了,我亲手做一桌好菜给你吃。”

“你还会做饭?”宝如不信。

尹玉钊掰起了手指:“我会煮饭,会烧菜,还会酿酸奶,蒸蜜枣……”虽厨艺不算好,养活她足够了。

一盏油灯似燃未燃,眼看将熄,若这油灯熄了,他们就完全陷没于这黑暗中了。宝如抬头看了眼顶子,分不清是虫是苔的东西,在上面蠕动着,这可怕的,潮湿的夯洞,是宝如这辈子经历过最可怕的地方。

她紧攀着尹玉钊的肩膀,又问:“你冷不冷?”

尹玉钊停了停,拍了拍宝如的手,一脚水一脚泥,在冰冷刺骨的水中又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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