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节

“哎呀，不要客气，一口气把它喝尽！”茜草不停地劝叶村省五郎喝酒。

花隈街这个地方，南北向是一个非常宽阔的大斜坡，东西向则是一些寂静的小胡同，这些胡同与斜坡相连，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的网络状。斜坡非常陡，让人感觉站在上面，就能从那儿一下滑到对面的港口去。南北向的斜坡非常繁华热闹，把东西向的那些小胡同，衬托得格外安谧寂静。

茜草的家就住在胡同的一个角落里，虽然不是很宽敞，但给人感觉很别致。

“这里就如同隐居之地。”茜草带着给自己辩解的口气说。她现在精神非常好，根本看不出已经六十五岁了。她的女儿经营着一家小饭馆，所以，她可以轻松快乐地安享晚年。茜草从小在红灯区长大，又经历了红灯区最繁华的一段时期，所以，现在她的骨子里，还散发着那个年代的余韵，而房间的布置，也非常切合她的这种气质。

“我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开始当艺伎的，那时候，这里的生意非常好。你所说的‘花隈街的艺伎嫁给中国革命者’的事情，就发生在那之前。那时候，我们还都是小孩子，所以也不是很清楚当时的情况，所以我请来了春子，她对那个时候的事情非常热悉。”

茜草说着，就介绍了一位老女人给叶村省五郎。她叫春子，从明治末期到大正(1912年至1926年)初期，一直从事着艺伎这一行当，现在已经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婆婆，气场跟茜草完全不同，身上没有一点艺伎那种特有的妖艳和娇媚。她的嘴里像含着东西一样，不停地蠕动着，说话非常不清晰。

“……我曾经目睹过孙中山先生的风采，他真的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跟随他的人也都个个风度翩翩，无论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都为之佩服啊。”春子就这样开始对叶村省五郎说起了那个年代的事情。

期间，茜草依然不停地给叶村省五郎敬酒：“上次真是不好意思，好不容易约好了，又因为我突然发烧，没能见成先生的面。心里也觉得很对不住三绘子。所以今天，你在我这里就不要再客气了，一定要喝尽兴。”

“茜草阿姨，我们今天可不是专门跑来喝酒的，是为了打听事情才来的！”三绘子从旁按住茜草的手腕，但茜草还是给叶村省五郎又倒了一杯酒。让来让去反倒麻烦，叶村省五郎索性就不客气了，茜草给他倒多少，他就喝多少。

春子沉浸在了她那优美漫长的回忆当中，说了老半天，也没有进入主题。

“那些革命党人，在酒桌上很少谈与革命相关的事情，偶尔说几句也用汉语说，我也听不懂。对了，有个人非常健壮，叫什么名字我记不起来了，之后他出人头地，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能一口气喝掉一斤酒呢……”说到这儿，春子才把话题慢慢引到了神户。

叶村省五郎也想了解一下，吴练海那个时代的社会背景，就把春子此前说的，那些貌似跟他们要问的事情毫无瓜葛的话语，都认认真真地听了进去，但三绘子却有点坐不住了，不住催促道：“阿姨，我们想听一下那个叫吴练海的人的事情，还有就是，那个嫁给吴练海的艺伎叫什么名字呢？”

春子又开始蠕动着嘴唇：“那个吴先生来神户住的时间并不长，具体的事情我也记不太清楚了，但我还记得，他皮肤非常白，而且胖乎乎的……有关他的记忆，大概就这么点了。”

“也就是说，你跟这个吴先生也不是很熟悉咯？”茜草问了句。

“嗯，那个人毎次来，都只叫诹访子一个人，我只是见过吴先生两、三回，但觉得他非常有男子汉气概，还有传言说，他是诹访子的男朋友呢。如果不是别人说，我还真没看出来，他跟诹访子是那种关系。”

“这个诹访子，就是跟吴练海结婚的那个艺伎吗？”叶村省五郎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是的！”老艺伎春子张开她那掉光了牙的嘴说。

“那个吴先生，应该经常会来花隈吧？”

“是的。”春子继续蠕动着嘴唇，“但是，刚才我也说了，他每次来这里，只叫诹访子一个人去，我们也就是偶尔瞥见他几次而已……”

“那您就多给我们说说这位诹访子吧，我们想多了解一下她。”三绘子略带催促地对春子说道，然后，她又朝向叶村省五郎，“是吧，叶村省先生？”

“嗯，对，您多给我们说说诹访子的事情吧！”叶村省五郎来到这里，本来是想打听吴练海的，可是既然春子对吴练海所知甚微，那至少要多打听点诹访子的事，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吴练海的妻子。

“诹访子赎身之后，就离开了这里，跟吴先生走了，所以，关于她的事情，我们也不太……”春子说着看了一下茜草。

“那她的亲人呢？”叶村省五郎问道。

“她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被‘鹤之家’的老板收养了。如果说亲人的话，那个老板可能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那，诹访子结了婚以后呢？”

“当然是跟她丈夫一块儿回中国了。”老艺伎春子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道。

“她去了中国以后，你们有没有得到过什么消息？”

“一点儿都没有。她跟这边完全断绝了关系……以前跟她关系比较好的人，都没有收到她任何消息。她们还抱怨说，诹访子这个人很薄情呢！”

“连有关她的传言都没听说过吗？”

“嗯，完全没有。”

“那我再向您打听点其他的事，那个时候，您有没有听说过‘叶村省’这个人呢？‘叶村省鼎造’……或者说是叫‘叶村省康风’……”

“没有。”春子摇着头，又看了茜草一眼。她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了不满的神色，可能是因为突然被拉到这种地方，又像在接受审讯一样，所以有点生气了。

叶村省五郎感到不妙。

“请！”茜草又再次来劝叶村省五郎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