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玄举目一看,眼神略变,迈步往岸上走去,上了岸后,把衣裳上的水拧干了,虎步龙形,往回而走。

他来的时候,两边草地里的虫儿细细地叫个不停,但是此刻,虫儿却寂然无声,偶尔有一两声鸣叫,显得怯生生地,似在惧怕什么。

凤玄不动声色地往前而行,手中搭着的外衫方才在湖水里拧的半干,不疾不徐地行到距离院门还有十几步远,凤玄手握着那衫子的衣领,陡然往身侧茂草丛中一挥。

只听得“啪”地一声,那衫子掠过草丛,也把里头的水滴给尽挥了出去,杂草被劈断,一时乱飞,与此同时草丛里有人闷哼出声,然后一道人影迅若闪电般跃了出来。

凤玄定睛相看,却见那人蓬头垢面,一身褴褛,正站在凤玄前头路上。

在清晨的薄曦里头,略微瘦削的身形显出一股莫测的冷肃,加上整个人都灰突突地,宛如鬼魂幽灵般地神秘飘忽。

一条窄窄的草茎,两人相距四五步远,彼此对峙,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片刻,那神秘人低低一笑:“让我领教一下阁下的身手!”脚下一顿,便跃了上来。

凤玄不闪不避,手中的衣衫一抖,如蛇般卷向那人袭来的手臂,那神秘人道:“好!”他的手竟也极为灵活,转而握向那衣裳上。

凤玄手腕一震,那衣衫一闪一缩,忽又暴涨出去,“啪”地便打在那人肩头,半湿的衣裳挥起来似一根硬棍,又被他使着,力道更是加倍,打在肩上火辣辣地痛,好像被砍了一刀似的。

那神秘人咬牙:“再来!”竟不管自己肩头受创,贴身同凤玄相搏。

凤玄衣裳一收,把他袭来的拳迎面握住,稍微用力,只听得骨骼作响。

那人额头冒出冷汗,用力一挣,竟给他挣了开去。

他后退一步,蓦地在腰间一摸,摸出一物来,当空一抖,铮铮有声,光芒伸缩不定,却是柄软剑。

凤玄见他亮了兵器,却毫无惧色,双眸反更见了冷冷杀意。

那人将软剑一挥,如毒蛇吐信袭向凤玄颈间,凤玄冷哼了声,将头一侧,数根发丝碰上那剑尖儿,无声地被削断当空飘落。

那人一个挺身纵前,软剑仿佛灵蛇似的蜿蜒光动,从凤玄颈间往下,处处危机。

凤玄身形急急倒退,避开他的锋芒,那灵蛇似的光却紧追不放,如此一个进一个退之时,凤玄把手中的衣衫往前一扔,将那神秘人的视线略一挡,与此同时,手掌如刀刃般,斜劈向那软剑之上。

神秘人察觉他的动作之时,已经晚了,他急急地想要撤剑却也来不及,一时心中惊骇非常。

他这软剑乃是寒铁宝刃,吹毛断发,有名的锋利无比,这手掌印上去,还不就像是切瓜果一般轻易?

正在心惊凤玄竟然“自残”,却感觉那剑身上传来一股大力,震得他虎口生疼,与此同时,那人竟挟带排山倒海之势冲了过来,铁钳一般的大手,毫发无伤连道血痕都没有,却准而无情地捏向他的脖子。

原来凤玄从那软剑上所散出的万千道光芒里看的清楚,找到那剑身横着的方向,却并没有撞到剑刃。更在神秘人错愕的瞬间欺身上来占了先机。

他的手稳稳地捏上了神秘人的脖子,只要稍微用力就可以捏碎他的喉骨,生死就在刹那,神秘人道:“谁能想堂堂的神武王爷,竟隐姓埋名在这偏僻的小村庄内,还做了区区一个民女的夫君……”

凤玄脸色一变:“给我住口!是他派你来的?”

神秘人察觉他捏着自己喉骨的手力道加强,便挣扎着嘶声道:“不是!”

凤玄眼睛眯起:“不是?”

神秘人道:“王爷你不会不认得我了吧?”沙哑之中,略带一丝苦涩之意。

凤玄冷哼了声:“就算是不认得你,也认得你手中的剑,当初你刺杀我不成,如今是想继续吗?还说不是他所派?!”

神秘人道:“当初、刺杀王爷的的确是我,不过这回我并非是领命而来……”

“那你来是为何,你来此还有谁知道?”凤玄凝视着他的眼睛,冷冷地问。

神秘人一怔,便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心底有一股冷冷寒意升起,喉头却疼得越发剧烈,浑身无力,连手中的软剑都落在地上,剑身如水,在地上如一条亮亮地银蛇般,而他却无法出声。

凤玄望着他的表情,心中快速做了决断,手上刚要用力,忽地听到院内有个声音遥遥地唤道:“夫君……”

凤玄一惊,不由地略微犹豫,这瞬间神秘人道:“我对王爷……毫无威胁!”

因被凤玄死死地握着脖子,声音已经含混不清。

这功夫,屋门被打开来,宝嫃探头,身上只穿着那件绛色的衣裙,便往外打量,见院内没有人,那目光就看向院门之外,陡然间便看见凤玄跟那人。便迟疑出声呼唤。

宝嫃惊愕,淡从她的角度,只望见小径上凤玄同那人相对站着,那人背对着她,正好没让她看到凤玄捏着他脖子的手。

宝嫃看到陌生人,呆了呆后,又歪头看凤玄:“夫君?”便要迈步出来。

凤玄的手紧了紧,却又缓缓松了松开,他上前一步,低声道:“你若是敢胡说,我必杀你!”

神秘人略微仰头,面上露出一丝凉凉地苦笑。

凤玄这才转头,看向院内的宝嫃,扬声说道:“娘子别过来,回去再睡会儿。”

宝嫃听他大声回答,面色如常,才松了口气:“夫君……”

“我跟人说句话,一会儿也回去了。”他甚至带了一丝微笑,以示无事。

宝嫃安了心:“那好吧……”她看一眼那背对着自己的人,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可也想不起是谁,见凤玄还看着自己,就又退回了屋内去了。

宝嫃进了屋后,那神秘人才道:“若不是先头见识过你的身手,单听了这两句话,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你就是神武王爷。”

凤玄正目送宝嫃把屋门拉上,这一刹那,他脸上的微笑便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限冷意跟杀意:“你还想说什么?”

神秘人道:“我就先回答王爷的问题,我来这里,是奉命来保护另一个人,而我想对王爷说的是,王爷在此的事,我也是才知道,并没有别人知情,何况我也不会告诉其他人,因为……不会有人相信我。”

凤玄始终看着他的神情变化,倘若他有一丝一毫的不实之词,他也会即刻看出来,一直到现在,凤玄才又问道:“你奉命保护谁?”

神秘人道:“那人王爷也认得,就是乐阳县新任知县赵瑜。”

凤玄道:“什么时候虎牢的人,不去杀人却反而要保护人了?”

神秘人面上又浮现那种苦笑之色:“因为我已经不再是虎牢的人,确切些说,我顾风雨已经不再是虎牢的牢关副使,早已经被削去官职,贬为平民,因为……”

凤玄凝视着他,顾风雨却也看着凤玄,慢慢说道:“因为什么,王爷怕也是猜到了。”

“因为你暗杀我失败了?”凤玄冷然道。

顾风雨眉头一挑,脸上又露出那种略带苦涩的表情,自嘲般道:“也可以……这么说,我现在来此,是受了赵瑜的父亲所托,我该多谢赵大人,肯用我这废人。”

凤玄打量着他的神色,一直听到这里,才又问道:“那你为何出现在我的面前。”

“因为昨日我在县城见过王爷一面,我心里疑惑,故而才跟随来看看。”

凤玄不再相问,只是斟酌地望着他,顾风雨慢慢说道:“我现在只是一介平民,王爷也是,我对王爷毫无威胁,还请王爷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凤玄问道:“你凭什么要我放了你?”

顾风雨说道:“若是我在这里出了事,赵公子无人保护,若出了事或者那联系之人找不到我,赵大人便会追查此事,也可能会另外再派高手前来……到时候,王爷想要的宁静日子,怕是……”

“你威胁我吗?”

“不敢,”顾风雨面色虔诚,“小人只是实话实说,请王爷斟酌。”

凤玄道:“我怎么能信你不会将此事泄密?”

顾风雨道:“小人可以对天起誓,若是泄露半点,便万箭穿心……而且这件事说出去的话,对我毫无好处,先前因为刺杀王爷失败,我只是侥幸得了性命……”

凤玄沉默不语。

“何况我就是说也不会有人信,因为……”他略微迟疑,忽然把声音压得极低地说了句什么。

凤玄望着他,面上却没什么惊愕之色。

顾风雨心里暗惊,却又继续说道:“故而若是这件事再抖出去,这样牵连起来,恐怕我也会被迁怒……功名事小,性命是大。”

两人说到此处,天色放明,湖外已经有早起的村民经过,见此处有人,便向这儿张望。

凤玄沉吟至此,便缓缓地将顾风雨松开。

顾风雨捡起先前落在地上的软剑,默默地说道:“当初是我自不量力才去撩虎须,多谢王爷不计前嫌。”

“别忘了你说过的,”凤玄垂眸看他,沉声道:“我在此处的名字叫做连世珏,也只有这一个身份……不是什么王爷,倘若你走漏风声,我要你死的苦不堪言。”

顾风雨道:“小人遵命,若有违背,死无葬身之地。”把软剑收起,又将落在地上的他的衣衫捡起来,双手奉还给凤玄:“王爷。”

凤玄不再多话,扫他一眼,接过衣衫,迈步离去。

身后顾风雨回头目送他进了那院门,回想方才数番生死轮回,只觉得浑身一时无力,默默站了片刻,转过身便也离开了。

凤玄回到屋内,见宝嫃正侧卧在床榻上,回头向内,听见动静,便转过身来,她见凤玄进门,就要起身。

凤玄顺势将她抱住:“不是让你多睡会儿吗?”

宝嫃道:“睡不着。”

“难道是想夫君了吗?”他戏谑地笑,望着她的小脸。

宝嫃把脸藏在他怀里,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夫君饿不饿?我该做饭了。”

明知道她的意思同他所想是两回事,他听到那个“饿”字,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才道:“我不饿,你的身子呢?”凑在她耳畔低声问,“疼不疼了?”

宝嫃红着脸,不肯做声也不肯抬头,凤玄抱着她不肯放手:“我今天就在家里陪娘子一整天吧。”

宝嫃才有些惊,问道:“夫君不去县城了吗?”一说到县城,就又想起那件事,便道,“对了,昨天我跟夫君说,县太爷……”

凤玄正要回她,见她说起这个,却也才想起来,忙问:“你说他要你……什么?”

宝嫃道:“他说让我去当厨娘,一个月有一百文钱呢。”

凤玄双眸眯起来:“原来如此,他倒是想的美!”

宝嫃抬头:“啊?”

凤玄摸摸她的脸:“娘子不去,娘子只做饭给我一个人吃,不许给别人做。”

“啊……”宝嫃答应了声,又说,“我原本想如果一个月有一百文,夫君就可以少忙一些了,比我织布要好许多。”

凤玄亲亲她:“娘子别担心这些,我会赚钱给娘子用的。”

宝嫃喜滋滋地在他胸前蹭了下,忽地又问道:“对了夫君,方才在外头跟你说话的那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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