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嫃惦记了一路,却在最没有防备之时同心中所记挂的“这人”劈面相逢,刹那间浑身如遭雷殛,几乎失去反应,而对方见她站住身形,松了口气之余,眼睛却仍望着她。

与此同时,那先一步上了台阶的公公见状,蓦地便行礼下去,口称:“奴婢万死,竟没见到王爷……”

宝嫃听到一声“王爷”,浑身一震,眼睛便看向他身上,蓦地望见他人竟是坐在轮椅上。

一瞬间宝嫃猛然将手抽了回来,退得太急,身子又晃了一下,却幸好靠在栏杆上才不曾跌落下去。

坐在轮椅上的神武王看着宝嫃,他的脸色有些格外的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似的,片刻出声道:“你退下吧。”却是对那公公说的,声音有些哑哑地。

宝嫃心神荡动,眼看他的容貌,耳听这个声音,心头冰火交加。耳畔又听到那男子细声细气地答应了句“奴婢遵命”,便不见了踪影。

一直在他走后,神武王才又开口对宝嫃说道:“你随我来。”

宝嫃定定地看着他,此刻才又看见在神武王的轮椅后面还另有一个看似上了年纪的男人,手上一动,把轮椅转了个弯。

那男人见宝嫃不动,就回头道:“王爷叫你了,走啊。”

宝嫃听着他的声音,却跟先前那公公有些相似,只不过因上了年纪,声音越发有些沙哑,这一刻,宝嫃恍惚记起,当初顾东篱带着她去见皇帝,在门口拦着她要查看她的画卷的,便是跟这两人一般。

宝嫃看他们并未动,像是在等她,便迈步跟上,那老太监推着轮椅,一边带着笑说道:“这年是过了,天儿却越来越冷,王爷您的寿辰眼看要到了,咱们府里也好好地热闹热闹吧?”

身前之人就说道:“也好,你做主吧。”

老太监嘎嘎笑了两声,说道:“瞧王爷说的,老奴哪里能做主,不过是来请示请示,府里的事儿,还得王妃做主。”

神武王听了,也没什么言语,老太监见他不答话,就回头看看宝嫃,见宝嫃仍旧跟着,才又回转头,道:“王爷,腿上可冷不冷?才出来的有点儿急了,也忘了给您再加块儿毯子,可别着凉了。”

“放心吧黄公,本王无事。”神武王的声音仍然不疾不徐,平静说罢,忍不住侧了侧脸,似是想往后看,却又没有真的回过头来。

黄公公一瞧,心领神会,便又笑了两声,温声说道:“是老奴年纪大了,就爱啰嗦两句……说起来,老奴记起曾让他们熬着药,现下得去看看了。”

神武王眉头一动,便一点头:“也好,黄公去吧。”

黄公公满脸堆笑,便回过身来,双手缓缓地揣入袖内,肩背略微伛偻地,望着宝嫃道:“你过来吧,小心一些……陪着王爷回书房。”

宝嫃看看轮椅上的人,望着他熟悉的背影,双脚挪动一下,却又好像灌了铅。

黄公公见状,就又抽出手来冲她招呼一下,催促道:“过来啊!”

宝嫃用力使指甲掐了一下手心,才木讷地迈步过来,黄公公打量着她,有些不大放心,便又叮嘱道:“往前走一会儿就是书房了,要留神些照料着王爷,别出什么岔子……”又啰嗦说了几句,才真的走了。

宝嫃手握着轮椅的背柄,双手都在忍不住地颤抖着,从她站着的角度,正好望见轮椅上那人的半边侧脸,整齐的纹丝不乱的头发,束发的大概是金冠,上头嵌着琳琅的珠宝,身上的锦衣绣龙附凤,黑锦缎打底金线成绣,里层是雪白的绢丝,在颈间外裳内侧若隐若现地……精致之极,尊贵之极。

宝嫃一一看着,眼前从清晰到模糊,有些雾蒙蒙地。

沉默中过了片刻,宝嫃悄声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几乎是与此同时,轮椅上的神武王亦说道:“昨晚睡得可好?”

两人听到对方的话,各自怔了怔,宝嫃忍着哽咽,又说道:“你……”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神武王却道:“是我命人接你来的。”

宝嫃把先前想问的那句话暂且忍下,便只极小声地又问道:“那……他呢?”

一阵冷风吹过,宝嫃不知不觉凝神静听,耳畔却只听到风呼啸的声响,不见他的回答,宝嫃几乎忍不住想再问一遍,然而勇气却好像在刚才都被用光了,嘴巴张开,却又无声。

等待之中,宝嫃听神武王低低说道:“前头就是书房,你推我入内吧……”嗓音依旧是暗哑着,如同一声叹息。

宝嫃抬眸,看前头十几步远,果真有一间房,房门微微掩着,书房门口的走廊尽头,站着两个士兵。

宝嫃沉默地推着轮椅往前,到了书房边上,却见那房门口并没有门槛,神武王抬手一推,房门应声而开,宝嫃便推着他入内。

刚进书房,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原来这书房内生着几个炭炉,暖融融地,跟外头的寒冷有天壤之别。

神武王道:“把门掩上吧。”

宝嫃回身,欲把房门关上,忽然之间却有些踌躇,看看这书房内似乎并没有别人,她站在门口,就看神武王。

此刻神武王缓缓地回过身来,见她不动,便道:“怎么了?”

宝嫃看一眼他,迟疑着将房门微微掩上,问道:“他……呢?”

神武王望着她,不动声色地问道:“你问的是谁?”

宝嫃双手绞着衣带:“是、是他……”眼神忐忑不安地。

神武王对上她的眼睛,忽然间微微一笑,又问道:“你说的是‘他’吗?不过……说起来,我不是才是你的真正夫君吗?”

宝嫃闻言,心头大跳,身不由己地后退一步,身子几乎贴在了门扇上:“你……”

神武王慢慢道:“现在你问我他他的下落,是因为,在惦记着他?”几分探究似的。

宝嫃望着他冷静的眼神,心一抽一抽地,将那份慌张不安按下,低声便道:“我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

神武王略微沉吟,终于说道:“真的想知道的话,告诉你也无妨,他……受了伤……”

“受伤?他在哪里?”宝嫃情急之下,迈步上前,望着神武王。

神武王双眸垂下,口吻淡淡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是想见他吗?见了又如何呢?他又不是……你的夫君。”

宝嫃听着他平淡无奇的语气,不知为何,心好像被一块极大的石头压在上面,一句话毫无预兆地便脱口而出,道:“他不是我夫君,那谁才是我夫君呢?”

神武王双眉一皱,神情一变,蓦地抬起眼来:“你说什么?”

宝嫃被他一看,心缩了缩,脸色发白,手一握,道:“你、不要那么说他……我不喜欢你那么说他……当初是我认错了人,跟他没有干系。”

神武王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不知是喜是怒。

宝嫃一咬牙,鼓足勇气说道:“还有,你呢?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还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神武王听了她问,手在轮椅上一按,轮椅便转了个弯,变成他背对着宝嫃。

宝嫃见他不理睬,便上前一步,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又问道:“你真的是……是珏哥吗?那为什么你没有回去?难道你不知道公公婆婆和我都在等你回去?我不懂,你为什么竟然像是没事人一样地……神武王爷,珏哥,我是不是在做梦,这从头到尾地就都是一场梦?”

宝嫃心里头想:或许从他回到连家村那时候起,就不过是她做的一个梦,前半段梦很甜很好,美的不像是真的,后半段梦很苦很难,更不像是真的……或许她会醒过来,醒过来的时候,人依旧是躺在连家她那如冰窖一样的房间里,那个冰冷的炕上,抱着一团儿的冰冷。

然而这梦实在太逼真了些,那些美跟好真的让她想哭,而现在所有,却几乎让她欲哭无泪。

神武王沉默着,宝嫃想转到他跟前去,细细地望着他的脸质问,然而当想到他的脸的时候,却不由地又想到了那个人……

那晚上陆通说的对,她弄明白自己心中真正惦念的是谁,就……

宝嫃从未如此刻一样想要急着去见到凤玄,这种无法按捺的情感变作泪从眼中汹涌而出。

宝嫃望着面前模糊的人影,声音哽咽无法自已:“如果、当时他没有回去……你是不是也、也不会回去了?那你知不知道……假如不是他、不是他,假如我等不到人,我……我现在已经死了……”

宝嫃艰难地说着这句,心中却又想起同凤玄的初次相遇,在风雨里雷电下,他一跃而出将她抱住,两人在泥水中滚落……当她借着闪电光看到他的脸的时候,那种无法形容的喜悦。

此刻所有的喜悦都翻做悲酸,因为自觉会失去一切,所有她珍视的曾经不肯撒手的一切……

悲辛难以自控,浑身都忍不住战栗。

神武王听着宝嫃的声音,神情变幻,肩头略有一丝极轻微的抖,沉默片刻,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如何,你……是把‘他’当做你的夫君了吗?”声音极为缓慢,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宝嫃听到这一句,身子晃了晃,眼睛一闭,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她摇了摇头,道:“不是。”

神武王按在轮椅上的手猛地一紧,重复道:“不是?”声音都有些变了。

宝嫃咽了一口苦涩的泪,说道:“我知道……我做了错事,我没有脸再……而他、他也不是我的夫君,他是王爷……怎么、怎么会是我的……”

神武王听到这里,手握在木柄上,沉声道:“那你,日后怎么打算?”

宝嫃镇定了一下心神,低声道:“我想见他。”

神武王问道:“然后呢?”宝嫃道:“然后……他无恙就好,我……我会离开这里。”神武王微微转头:“你不想留下吗?”宝嫃道:“不想。”神武王问道:“为什么?”宝嫃道:“我不喜欢这里,我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我认得的人都变了……而我……”

神武王静静听到这里,忽然道:“你真的那么……想见他吗?”

宝嫃点头:“是啊。”

神武王转过身来,重新看向宝嫃,宝嫃对上他的眼睛,心中陡然一震:太像了,两个人实在太过相像,如果不是衣着打扮已经不同,如果不是先入为主地认定了这个人是“连世珏”,她定然会以为面前的是“他”。

宝嫃把脸转过去,不敢再看,望着他的时候,她的心跳的慌乱不堪,生怕忍不住似的。

“那好,”神武王望着她,说道,“不过他如今伤着了,正在静养,无法露面,你若是想见……那就留在这里,等他好些了,我自会安排你见他。”

宝嫃道:“你说的是真的吗?可……现在见不行吗?”

“自然是真的,”神武王道,“现在不成,于伤不好。”

宝嫃心头略微安稳了些:“那么他为什么会伤着,伤的重吗?”

神武王正要回答,忽然间外头有人遥遥地说道:“止步。”

而后,另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地说道:“止什么步!瞎了你的眼,王妃前来看王爷也需要止步?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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