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数日,王府内渐渐地忙碌热闹起来,宝嫃起初还不知道为何,后来才从丫鬟口中得知,原来王爷的寿辰将要到了。

宝嫃知道这必定是凤玄真正的生辰将至,连世珏的生辰乃是在三月,却跟这个不同,凤玄的生辰竟是在正月里。

宝嫃听说这个,心中便想:“先前他假装是珏哥,自然不肯跟我说这些,现在想想,其实他真个早就说过他不是珏哥,只是我还以为是因为打仗的缘故……开始见到他的时候我叫‘珏哥’,他不愿意,只让我称呼他‘夫君’……唉,真是冤孽。”

若是在数天之前宝嫃这般想,想到“真是冤孽”四字,必然是痛不欲生的,然而此刻,却是三分淡淡心酸七分柔情爱意,渐渐地也深深懂了凤玄当初处境……以及想到:他开始的时候跟自己同床共枕却不肯圆房,自然也是因为他心中存着心结。

宝嫃想着想着,手头的针线活儿便缓了下来,凝眸细细地把往事一幕一幕想起:当初时候只以为他是真的连世珏,他的所有举止动作,她从未往别的地方去想,如今明白他是真凤玄,宝嫃想着两人相处点滴,凤玄的所为,便自看出另一番不同的意思来,——譬如他在连家二老面前一力维护自己,譬如他对待自己娘家那样尽心竭力,譬如他为了她,搬去湖边小居……

宝嫃把那些平淡生活里的片片都回想起来,她想起他头一次去她家里,为了种苞谷犁地把手都磨破了,她也想起在湖畔小居圆房之前,他特意张罗的那些东西,想到他那血肉模糊的手的时候,鼻子一酸,眼泪便情不自禁地滚了出来,想到两人喝那合卺酒,其乐融融的时候,却又带着泪笑了出来。

他果真是把王爷的身份都给丢到九霄云外,只是尽心竭力地想跟她过日子、对她好而已。

宝嫃沉浸在回忆之中,情难自已,周遭那些伺候的丫鬟仆妇望见,都不知发生何事,个个惊疑,岳凌见一群人围在门口,便过来问究竟,看宝嫃坐在桌边,正出神似的,他便忙跑进来,叫道:“宝嫃姐,你怎么啦?”

宝嫃抬头望见他,便一笑:“没事。”把脸上的泪尽数拭去,才发现衣料上不知何时也落了几滴泪,打湿小小印记。

岳凌挠着头,自然不懂这些儿女之意,宝嫃抬袖擦泪,门外丫鬟们却一阵鼓噪,原来是左茗来了。

左茗进门后,笑嘻嘻地,只说请宝嫃去书房一趟。

宝嫃心里惦记凤玄,加之好几天不见,着实想念,就也忐忑地跟着去了。

岳凌本要跟着,却被左茗拦下。

宝嫃同左茗他们前脚去后,岳凌觉得无趣,便跑到那僻静院落里练拳脚,练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停下,正往回走,却听得旁边有几个丫鬟围着道:“你们可曾听说,这位宝娘子,其实是顾尚书的外室。”

“真的吗?怪不得王爷当她是贵客一般,还是已婚妇人的打扮。”

岳凌目瞪口呆,心想这是怎么说的。

却听那丫鬟又道:“王爷跟顾尚书向来交好,故而肯帮这个忙,听说是顾尚书的正妻厉害,不许进门儿呢,才暂时住在王府里。”

“原来竟是这样,本来看王爷那样厚待,还以为将来也是我们的主子呢,不过也是,果真就脱不了这个身份……”

一群丫鬟掩口而笑。

岳凌听得气闷,然而想到来时陆通叮嘱自己少说多看,便皱着眉黑着脸,昂头径直走过。

那帮丫鬟见他经过,却纷纷或撩发或咳嗽,纷纷看向岳凌,岳凌心中有气,一个也不理会,倒是白让丫鬟们激动了一阵。

宝嫃跟着左茗来到凤玄书房里,一路上她打听着问左茗有什么事,是不是要做饭,左茗只是摇头,原来他也不知什么事。

进了门,却见黄公公也不在,左茗行礼过后,自发地便退了出来。

宝嫃起先没认出凤玄之前,倒还罢了,每每就站的远远地,竭力不理不睬,如今知道了他就是凤玄,那种感觉便格外古怪……方才在朝阳阁的时候把他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然而此刻真的面对面了,却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束手束脚起来。

屋内静静地,只有炉子里的炭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宝嫃站着,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不知是屋子里太热了还是如何,不知不觉地竟出了汗,紧张莫名,见凤玄久不做声,她便道:“你……”一出口,就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急忙停了停,镇静了一下,才道:“你叫我来做什么?”

这几日她一直不见凤玄,不给他做饭,心里的气已经暗地里消得差不多了,她本就极爱凤玄的,在家里的时候对他可谓百依百顺,此刻不生气了,再面对他,就也拿不出那种冷面的样儿来。

自打宝嫃进来,凤玄便一直都瞅着她,此刻便道:“你过来……”

宝嫃听了这个声音,只觉得头一阵发晕,这声音委实是太温柔了些,宝嫃只觉得浑身更热了,眼睛都不敢看凤玄,小声道:“干什么?”可是虽然不看,却仿佛能感觉他正在看着自己,看得她更难受了。

凤玄道:“你过来啊……”声音虽温柔,更带了一份央求的意思。

宝嫃忍不住竟咽了口唾沫,昏头昏脑地转头去看凤玄,却见他双眸正望着自己,眼睛极亮,神情说不出的动人。

宝嫃咬了咬嘴唇,一瞬几乎又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夫君是那个货真价实的夫君,然而打扮的实在太……

她也知道,凤玄生得是极好的,就算是以前粗布土衣,对她来说也自是世上无双,如今转作王爷打扮,也不知是他本意还是自有缘故,身上锦衣缎装,华贵非常,发上紫金冠,镶嵌绝美珍珠,仪容整理的越发是……用一个“倾倒众生”来形容亦不为过。

宝嫃只觉得额头上一阵阵地冒汗,心里已经抗拒不了他的唤声,一万个答应想要过去,然而却无论如何动不了,身子好像在战栗,又好像在发麻。

凤玄望着她不动,便叹了口气:“好吧……”说了这句,手按着椅子背,缓缓地竟试图站起来。

宝嫃正在失神,见状心头一慌,竟拔腿急急跑过去:“你干什么?”

凤玄正勉强站了起来,被宝嫃扶住手臂,便又跌坐回去,然而他纹丝不乱,手一翻,便将宝嫃的手给紧紧握住了。

宝嫃生怕他有事,便吓道:“你怎么样了?哪里不好,我叫黄公公进来看看……”

凤玄握牢她的手:“我谁也不要。”

宝嫃一怔,凤玄抬眸望她,双眸灼灼地,声音低沉:“只要你。”

宝嫃身子一抖,本能地想把手抽回来,却哪里抗得过凤玄的力气?一瞬间那脸便如火似的红了起来,脸颊红通通地。

凤玄将她往身边儿一拉,宝嫃又羞又急,小声道:“别……你松手……”

凤玄不听,另一只手探出,在她腰间一搂,宝嫃猝不及防,便跌坐在他的腿上。

瞬间,凤玄双臂探出,便将宝嫃抱了个结实,就像是把人紧紧地捆在了他的身上似的。

宝嫃脸红耳赤,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手也被他抱住了,纹丝不能动,却也不敢看他,只是拼命低着头。

凤玄望着宝嫃,缓缓地靠近过来,嘴唇便贴在她的脸上,宝嫃心几乎狂跳出来,竭力将头转过去:“别这样!”又惊又怕又是战栗,感觉简直古怪之极。

然而就在宝嫃转头的瞬间,却望见凤玄桌上一物。

宝嫃双眸睁大,喃喃道:“那个……”

凤玄轻轻吻着她的脸颊,不舍得离开分毫,闻言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那物,便低哑着声儿道:“是啊,是那个……”

宝嫃听到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一股炽热的气息,好像要钻到她心里去,她心跳更急,转过头来道:“这怎么会在……”后面还没有说完,唇上一阵温热,却是凤玄的唇将她的嘴封住了。

宝嫃脑中轰然一声,整个人像是被投在火中,滚滚发热,烈焰着身似的,然而偏生动弹不得,连手指头都慵懒无力地。

旁边桌上,有一物静静地展开着,原来竟是一卷画轴,上面栩栩如生地画着一人的模样,那样的眉眼,容貌……却正是凤玄。

——这个,自然就是顾东篱所绘的、宝嫃曾爱如至宝不肯释手的那一副凤玄的肖像画。

这幅画因何竟出现在凤玄手上呢,原来顾东篱因惦记宝嫃要画的事,便特意叫了个可靠的仆人跑了一趟,给她送来。

凤玄听说了,急忙便叫黄公公把人叫进来,看到他手中握着被布包的极其严实的长形物体,便道:“这是东篱送给宝娘子的?是什么?”

那仆人毕恭毕敬道:“回王爷,我们大人有命,要让交给宝娘子的手上,只是究竟是什么,小人也不知道。”

凤玄一听,想到苏千瑶那些无稽之谈,心里竟微有些酸意,便道:“什么东西,本王看一眼。”

那仆人不敢抗命,只好递上,黄公公把画轴给了凤玄,凤玄缓缓打开,望着画上画像,定神看了会儿,手便微微地抖了起来。

凤玄沉默,那仆人便不敢催。

凤玄停了会儿,便道:“东篱……他还有什么其他话吗?”

仆人便道:“回王爷,我们大人说,这画是出自他手,不过现如今已经归宝娘子了……还说……”

“说什么?”

仆人有些为难,却仍旧说道:“大人说:这画儿被她抱了许久,也弄脏了,看着难受……给了她,也算是物归原主。”

黄公公听得说弄脏了,心中一跳,赶紧过来细看,却见这画上并无污渍,只是画面似乎被湿过,有的地方便凹凸不平似的,不由好奇。

凤玄听了这话,手指头缓缓地在那画微凹处蹭过,手指似能感觉到那处泪滴的微湿,手指头都似有一种刺痛感。

——他虽然不曾亲眼看见宝嫃抱着画看的样子,但他对宝嫃的性子极为了解,这一刻,眼前便依稀浮现她对着画落泪的样子。

黄公公望着凤玄的双眸竟似有些发红,又看着他的动作、神情,心中一震,便也明白过来。

那仆人兀自在等,黄公公便走过去,低声道:“劳烦了,你先回去吧,这画儿我们王爷会交给宝娘子的。”

那仆人无法,便乖乖地退了回去,剩下凤玄举着那幅画看了许久,眼中的泪光泛现,又隐没,心绪浮浮沉沉许久,便道:“黄公,你去找个人……叫她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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