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箭来得极快,准头竟也极好,咻地便射中老虎的颈间,那只山大王嚎叫一声,爪子胡乱便挥过去,岳凌手中只有一根刚捡来的树枝,被他一掌便轻易按断。

幸亏岳凌身形敏捷,间不容发之时纵身跃出去,才没被老虎扑个正着,饶是如此,肩头却仍一阵剧痛。

那老虎中了箭,仍旧威猛之极,见没扑到岳凌,它四爪落地,虎尾一摆扭过头来。

说时迟那时快,便见从林子里快步飞奔出一个人来,身形魁伟双目炯炯,手中持着一柄极大的铁叉,步若流星似地冲来。

那只老虎见了此人,仰头又嗷一声,却竟不上,反而转过身子,三跳两跳地往茂林深处窜去,逃了个无影无踪。

宝嫃同岳凌面面相觑,都吓得呆了,几乎反应不过来,那大汉看老虎跑了,便道:“这畜生又出来伤人!”急忙先跑到岳凌身边,把岳凌伸手便扶起来:“小哥儿你如何了?”

岳凌被他搀着起身:“没事……多谢!”简单一语,又看向宝嫃:“宝嫃姐你怎么样了?”

宝嫃定定地站在原地,几乎不能动,树上的刘拓左右张望,见老虎不见了,手一松便从树上落下来,顺势抱住宝嫃:“宝嫃姐!”喜极而泣。

岳凌咬着牙,迈步往这边来,那大汉捡起铁叉,看一眼地上的小驴子,却见那头驴虽被老虎扑倒,身上也带了伤,不过却没有被咬断气管要害,因此还在挣扎着试图爬起来。

大汉扭头又跟着岳凌走到宝嫃跟前,岳凌手捂着肩头伤处:“宝嫃姐你没事吗?”见宝嫃一张脸雪白,手中兀自紧紧地捏着那块石头。

岳凌忙伸手:“宝嫃姐,没事啦。”

宝嫃抖了抖,手竟有些僵硬了,仍是牢牢地握着石头放不开,岳凌掰了掰她的手指:“宝嫃姐……”

宝嫃回过神来,手缓缓松开,那块石头便跌在地上。

此刻那大汉走过来,先前他粗略看了一眼岳凌的伤处,只是蹭伤并无大碍,如今又看宝嫃跟刘拓,刘拓毫发无伤,这大汉看了看宝嫃,忽然道:“你哪里伤着了?竟流了血?”

岳凌同刘拓闻言齐齐大惊,顺着那大汉的目光看去,却见在宝嫃的脚边儿上,有一小滩血,在雪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宝嫃低头一看,身子跟着晃了晃,心头掠过一丝寒意:“我……”竟说不出话来。

那大汉不解,正要细看,岳凌忽地反应过来:“宝嫃姐,会不会是你……你肚子里的宝宝……”

刘拓闻言,整个人几乎僵了:“你说什么?”

那大汉听了岳凌的话,惊道:“娘子你怀了身孕吗?”

宝嫃咬着唇,身子有些止不住地发抖,却强撑着,哑声道:“没事……我没事的……宝宝也不会有事。”她蹙着眉,手在肚子上捂着。

刘拓已经忍不住又哭起来:“宝嫃姐……”

宝嫃摸摸他的头:“我……”眼前忽地一花,刘拓是个孩子,岳凌又受了伤,这汉子见状,忙将宝嫃扶住。

宝嫃只觉得浑身虚脱无力,又倦得非常,几乎就想闭上眼睛沉沉睡上一觉,然而腹中的痛跟脚下的血却生生地刺着她似的,宝嫃狠狠地咬了咬唇,几乎是碎碎念道:“没事的……一定没事……”

她不会有事,腹中的宝宝也绝对不会有事……他们都会好好地,一直等到凤玄归来。

她务必要撑住。

这片林子唤作芝麻岭,背靠着连绵的几座不高的山丘,先前那赠驴子的老两口说过,让宝嫃他们顺着路走,万不能走差了,天黑前才能到达镇上,谁知道这小驴子阴差阳错地奔向林子,把头山老虎给引了出来,又惹出这等事。

那从林中窜出来的汉子,乃是这山上的猎户,名唤许剑,平日里以打猎为生,方才在林子深处正在追一只山野鸡,却听到老虎的吼叫,他自小打猎,自然熟悉这些畜生的叫声,听得老虎吼声不对,就知道有人遇险了。

因此许剑也顾不上那只野鸡,匆匆忙忙地就奔了来,又看岳凌遇险,当下先发出一箭。

他在山林里讨生活,这些林子里的野畜生都也认得他,加上他打猎出身,身上自有种让野兽畏惧的气味,那老虎受伤在先,不敢恋战,便逃之夭夭。

许剑虽是猎户,却是个极好心的人,见岳凌不过是个少年,且受了伤,刘拓是个孩童,而宝嫃又是个孕妇,且又极为危险似的,他便把铁叉让岳凌拿着,自己小心翼翼地抱起宝嫃,领着两人一头小驴往自己家而去。

许剑身形高大魁梧,先前打猎得来的猎物,不管是老虎,黑熊,野猪或者山鸡野兔之类,全是他驮着背着拉回屋内,因此抱宝嫃简直易如反掌。

许剑望着怀中的宝嫃,心里惊讶这个女子为何竟如此的轻,又想到她是个孕妇,情知她是受了惊吓,不由替她担心起来。

此地离镇上尚远,离许剑的屋子却近些,他一人独居,小屋在山中十分清静,院子里养着三只凶猛的土狗,听了主人回来,便热情地汪汪乱叫,又看多了几个生人,有两只便高叫示警起来。

许剑抱着宝嫃,见她脸色苍白,便喝道:“别叫!安静!”

那些狗儿甚是通人性,更听他的话,当下乖乖地缩了回去,一个个蹲坐在地上,抿着耳朵摇着尾巴看这一行人。

刘拓也是头一次看到活得狗儿,若是平常,定然会扑上去看个究竟,然而此刻担心着宝嫃,便只看了看三只狗儿,便跟着许剑进了屋内。

岳凌把小驴栓在墙边上,也紧跟着进内。

许剑把宝嫃抱到自己房内,轻轻地放在炕上,拉了床被子替她盖了身子,又把屋子里的炉子熥的旺盛了些。

刘拓跟岳凌守在炕边上,刘拓的泪从路上起就没有干过,连岳凌也是眼圈红红地。

许剑把手上沾着的血洗了洗,回头说:“这位娘子有身孕,我知道镇上有个产婆,要不要去请她来看看?”

岳凌跟刘拓面面相觑,岳凌说道:“能保宝嫃姐无事吗?那我去请!”

许剑却也不明白:“这个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人家女人生孩子,都是请她的。”

刘拓叫道:“宝嫃姐还不能生!”

三个男人一筹莫展,炕上宝嫃动了动,道:“不用去请啦,眼看要天晚了,外头又有野兽,危险……我没事的。”

刘拓扑上来,又不敢压着她:“宝嫃姐。”

宝嫃看他眼泪汪汪地样子:“拓儿乖,别哭,我没事的。”

刘拓看着她的肚子:“那小宝宝呢?”

宝嫃虚弱一笑:“小宝宝也没事的,小宝宝跟宝嫃姐,都要等你叔叔回来呢……你乖,不许哭了,小宝宝知道,会怪你这哥哥是个爱哭鬼。”宝嫃此刻身子虚弱,只想安抚刘拓,嘴里的辈分乱得一塌糊涂。

所幸在场的没一个是会计较这些的,许剑不懂,只呆呆站着看,岳凌只顾看着宝嫃,刘拓听了,便狠狠地一点头:“我听宝嫃姐的,宝嫃姐你快好起来,把小宝宝也养好……”

宝嫃笑了笑,看向岳凌时候却又皱了眉:“小岳,你的肩膀伤了,快去料理一下。”

岳凌道:“宝嫃姐我知道,你就别操心这些了,我这只是小伤,可是……现在、现在你怎么办?你都……流血了。”

宝嫃伸手搁在肚子上:“我先前吓了一吓,也惊到宝宝了,不过现在好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我也知道宝宝跟我一样,都想等他回来呢,所以你放心,我们都是没事的。”

岳凌听了这话,半张着嘴,忽然间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他从来不曾为这些“儿女情长”落过泪,此刻却怎地也忍不住。

宝嫃缓缓地呼吸了两口,手抚摸过肚子,又看向许剑:“这位大哥……”

许剑憨憨一笑:“我叫许剑,你就叫我名字好了。”

宝嫃道:“许大哥,麻烦你了,我们有大有小的……真给你添麻烦了,先前还承蒙你救了我们,都没有说声多谢。”

许剑急忙摆手:“别说这些了,只要人没事,比什么都好。”

宝嫃见他是个极为实诚的人,便道:“许大哥,能不能劳烦你……给我弄点儿热水……一块干净的巾子?”

许剑瞪眼想了会儿:“这个容易,我立刻去弄,还要什么不了?”

宝嫃不大好意思:“还有……我……我有些饿了,能不能……弄口汤喝?”

许剑恍然大悟:“好说好说,小娘子你等会儿啊,我去生火。”他说着,便急急忙忙地大步出去。

剩下刘拓跟宝嫃在屋内,刘拓握住宝嫃的手,牢牢不放:“宝嫃姐,你真的没事?”

宝嫃道:“真的没事,你看……连大老虎都伤不到我们,一定是因为满天神佛暗中保佑我们,是拓儿有福,是你王叔有福……护着我们。”

刘拓道:“真的?”

宝嫃点头,手在颈间摸了摸,便将脖子上戴着的那块玉掏出来,低着头小心地摩挲,谁知刘拓看了,竟叫道:“宝嫃姐,我也有块一样的!”

宝嫃一怔:“啊?你也有?”

刘拓答应了声,伸手到脖子上摸了摸,果真也摸出一块儿一样的玉来,他竭力探身往前,把那块玉跟宝嫃的那块凑近了看,果真是大小无二的两块玉,只不过上面的花纹不同,宝嫃那块是凤,刘拓那块是龙。

刘拓看着宝嫃的那块玉,念道:“誓守祥安。”

他又看向自己那块:“永保康宁。”

宝嫃不认得字,便只听着,刘拓念叨了两声:“永保康宁,誓守祥安……宝嫃姐,我知道了,你这块儿玉是不是王叔给你的?”

宝嫃道:“是啊,你怎么知道,你的也是吗?”

刘拓一摇头:“不是,我的是父皇给我的,父皇给我的时候说,这是当年的玉雕大师退隐之前用一块绝世美玉雕刻而成,只雕成两块,他有一块,另一外是在王叔那里,极为珍贵,是皇族中人的象征,谁也不能给,只能传给子孙。”

宝嫃觉得意外,刘拓道:“你看玉是一样的,就是刻得不一样,字也分明是一对儿的意思,宝嫃姐……王叔把这块玉给你了,王叔真的对你很好。”

宝嫃笑着,眼中却泛出泪花来:“是啊,他对我是极好的……”

刘拓把玉细心地塞进衣领里头去,道:“宝嫃姐,先前我在树上的时候,念叨着有人来救我们就好了,果然就有人来了,你说得对,是我的福气,宝嫃姐的福气,也是王叔的福气,宝嫃姐,我听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一定会好好地。”

宝嫃见他蓦地说出这番小大人似的话,越发欣慰,便也将玉仍旧妥帖地放回去,也轻声道:“嗯。”

一刻钟后许剑送了热水跟干净的巾子进来,宝嫃叫刘拓出外,自己关了门,稍微地清理了一番。

先前她被吓的慌了神,此刻镇定下来,细细查看了番,发现只是流了点血,除此之外没什么大碍,便才彻底放心,摸摸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喃喃道:“宝宝,你也要好好地,等你爹回来。”

莫名地,宝嫃只觉得手心处似乎有点轻微地弹动,就好像小宝宝在冥冥之中回应了她温柔的话一般。

宝嫃清理好了,换了件衣裳,才又打开门,三个男人都站在门口,表情各异,却都带着担心,——岳凌肩头的伤已经料理了,许剑自有创药,便给他上了些,又用布包好,只说四五天就可好的差不多。

宝嫃见三个人守门似的站着,略有些脸红,细声道:“我没事了,你们放心吧。”

许剑听了,便转身走开。

宝嫃把两个小家伙支开,自己捧了水出外,那三只狗儿已经被许剑栓了起来,生怕他们不认人会乱咬,狗儿见了宝嫃出来,当即大叫,宝嫃把水倒出去,转身之时见岳凌跟刘拓都跑出来。

岳凌责怪道:“宝嫃姐,怎么不叫一声?自己跑出来干什么?”

刘拓便忙着把她拉回去:“外面冷!”

三个人回来,却见许剑手中却捧着三个碗,便放在旁边的桌上:“你们一定饿了,先吃一点肉垫垫肚子。”

岳凌趴在桌上一看,香喷喷地,竟是炖肉,便道:“好多肉!”

许剑道:“是我昨儿炖好的獐子肉,挺香的,炖的稀烂,你们尝尝。”

三个人都饿了,便围过来,许剑自己又去捧了一碗出来,也没别的菜,一人一碗炖好的肉吃了个唏哩哗啦。

吃过饭后,天色已经全然暗下来,许剑又拿了几块肉去喂外面的狗儿,刘拓见宝嫃无事了,就也跟着他出去看。

那三只狗儿见了他,本正大叫,许剑把肉亮出来,三只狗儿便转移目标,许剑将肉放在碗里,三只狗立刻闷头大吃起来,也顾不上刘拓了。

刘拓看得极为可乐,挨个儿看了一遍,忽然道:“那只怎么肚子那么大?”

许剑笑道:“那只是母的,要生小狗了。”

刘拓喜道:“当真?什么时候生?”

许剑道:“估计差不多就三两天吧。”

刘拓摩拳擦掌,十分兴奋。

外头冷,许剑便领着刘拓又回来,将门关上,他这屋子不大,只有三间,便叫宝嫃跟刘拓睡一间,岳凌宁肯在宝嫃的炕前打地铺,许剑就把炉子弄得越旺盛了些,又去搬了一床棉被:“晚上可冷了。”

他张罗好这些,自己便去另一间屋子,他自小就在山中住,很少跟人接触,这山中小屋更是极少有人来到,忽然间来了三个住客,倒叫他觉得怪热闹地,想想岳凌英俊,刘拓开,宝嫃又那样美,想了半晌,便喜滋滋地睡了。

次日岳凌先醒,而后是刘拓,小太子揉着鼻子:“什么味儿,好香啊。”

岳凌起身,把被褥收拾了一番,出外循着味道去,却见桌上摆着一碗汤,正好许剑从厨下出来,又端着两碗肉,便搁在桌上:“起来啦?吃点早饭。”

岳凌忍不住笑道:“许大哥,你可起的真早啊。”

许剑脸上露出憨厚笑容:“我也不是每天都这样儿。”只不过是三个客人在,让他觉得格外新鲜。

接着刘拓同宝嫃也出来了,见又是香喷喷地肉伺候,刘拓道:“许大哥,你每天都吃肉啊?”

许剑道:“你不喜欢吗?我还有山蘑菇……中午给你蘑菇炖山鸡好不好?”

纵然刘拓贵为太子,什么山珍海味也吃过些,听了这话仍旧忍不住流了口水:“好啊!”

宝嫃见状,便笑着说:“我们还要赶路呢……怎么还好留下来吃中饭?”

岳凌在一旁看到这里,便道:“许大哥,你嫌我们麻烦不?”

许剑急急忙忙摆手:“麻烦什么?平日里也没有人来这里,你们留在这里,我心里高兴着呢。”

那边刘拓先喝了口汤:“真好喝!”又问,“许大哥,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儿?”

许剑脸上露出一点害羞之色:“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里了……我、我不习惯外面的人……他们也不待见我。”

刘拓好奇问道:“为什么?”

许剑抬手在脸颊上挠挠:“他们说我粗鲁,像野人。”

刘拓嗤之以鼻:“别听他们的,我看你可好了。”

许剑一听,喜形于色:“真的吗?”赶紧坐在桌边上,提起筷子替刘拓拨拉了一块好肉,“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岳凌听到这里,心里暗笑,却悄悄拉了拉宝嫃,商量道:“宝嫃姐,不如我们在这里多呆两天吧。”

宝嫃诧异地看他,岳凌道:“宝嫃姐,老实说,我担心你的身子……再走的话怕是受不了,就算是骑驴,那头驴颠簸地也不平稳,我虽然不懂这些,可是却也知道流血不是常事。”

宝嫃听了,也微微皱眉,原来她心中其实也是担忧的,可是总不能就留在许剑这里白吃白住,那像什么话,何况也不知道顾风雨他们如何……会不会来找,故而只好硬着头皮走。

岳凌看出她的担忧,便道:“宝嫃姐,你看这位许大哥,是个极老实的人,大不了我们叨扰他几日,走的时候留点银两,所幸我身上还有……不然的话仓促赶路,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真的没有脸再见王爷……”

岳凌说着,那边刘拓跟许剑已经说的不亦乐呼,刘拓年纪小,但嘴却甜,许剑听得心花怒放,把自己碗里的肉几乎都拨拉到刘拓碗里,把小太子吃得嘴巴油光发亮,肚子高高鼓起。

刘拓吃完了,挺着肚子在地上走来走去,念叨着:“吃多了吃多了。”

宝嫃忍俊不禁,那边岳凌就跟许剑商议留宿之事。

岳凌经过昨天的事,整个人仿佛懂事了许多,他,宝嫃,刘拓三人,宝嫃是个有身孕的女子,刘拓又小,岳凌忽地意识到自己该好好地为这两人着想、打算,他回想先前跟着军师陆通出远门之时,那时候他只负责惹事,关键时候护着陆通,其他一切事务都是陆通打点的,如今岳凌便想:“我得像是军师一样,好好地打点盘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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