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公主萧无瑕被赐婚给都察院副都御使沈绍的事,没几日就传遍整个京城了。

沈绍身为当朝新贵,又是陛下亲信,如今又被赐婚当朝唯一的公主,一时间,在京城自是风光无限……当初沈绍的父亲开罪陛下被褫夺官位,沈家一门也跟着倾盆而倒,所有人都觉得沈家不可能再起来了。

自然……这位从前名冠京华的玉谦公子也成了地上泥,任谁都能踩一脚。

可谁能想到,沈绍并没有如众人想象的倒下,他继续考取功名,成为庆禧十七年的新科状元,他在外公干的几年时间,又从一个小小的知县,一步步走到现在,成了都察院的二把手。

如今又成了天子的乘龙快婿。

日后只怕这寂寂无名的沈家也要在京城的贵人圈里占一席之地了。

顾迢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已是赐婚后的第三天了。

这几日书院学子都在准备考试,徐复念她身子不好便没让她去书院受累监考,她自知近来心绪不稳,也没有强求,每日待在家里陪着祖母抄写经书,倒也自在,今天是想着祖母的那些蜜饯快吃完了,这才出了一趟门……“回头给蛮蛮也带一些去,我瞧她上回挺喜欢吃的。”

“对了,待会再去一趟旁边的糖果铺子,她从前最喜欢吃那家的糖果,每回出门都要买不少。”

秋月自是一一应了,又笑道:“郡主过会瞧见您,肯定高兴。”

她是盼着主子能多出去走走,自打前几日主子拿着那只荷包回来,整个人又变得沉闷起来,就跟那年和沈公子分开时一样,也不同她说,只是一个人闷着,今日好不容易才瞧着高兴些。

顾迢也笑,“若说高兴,还是我瞧着她高兴。”

那样肆意洒脱、无拘无束的性子,是她这一辈子心心念念却始终没法做到的。

可能就是因为做不到,所以她就格外喜欢自己这个小堂妹,每每瞧见她都觉得开心,又挑了几样,同秋月说,“就这些吧。”

“是。”

秋月笑着去付钱。

两人付完钱刚要离开,外头就走进几个人,边走边还在说,“那位沈大人可真是好福气,居然能娶长平公主为妻。”

“我倒是觉得长平公主好福气,放眼整个京城,有谁比得过这位沈大人?

新科状元出身,如今不过二十二,就已经是都察院的二把手,天子的左膀右臂,再过几年,只怕还要封侯拜相。”

“那位长平公主能嫁得这样的如意郎君,才是真的命好。”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主仆二人,自顾自说着话,而听完这番话白了一张脸的秋月,有些无措地看着顾迢,见她神色微怔,不由担忧地握着她的胳膊,语气紧张地低声说道:“主子,您没事吧?”

顾迢眼睫微动,敛了面上那副神情,笑道:“我能有什么事,走吧。”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秋月见她这样,反倒更加担心起来,心里也有些责怪自己,这几日怎么没去打听下,若是知晓沈大人被赐婚的事,她是怎么也不会让主子出来的。

跟着顾迢上了马车,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低声说道……“这几日,奴待在府里也没听到这事。”

“嗯。”

顾迢面色未改,闻言也只是慢慢说道:“应该是祖母得了风声,先封口了。”

无奈摇了摇头,怪不得前几日,她去找祖母的时候,祖母的神色那么难看。

今天要不是祖母早起去了寺里,恐怕也得拦着她不让出门。

其实又是何必呢?

再怎么阻拦,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总有一天会知晓的,何况……她早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秋月轻声问道:“您,不难受吗?”

难受吗?

她早就分不清什么是难受了,或许和沈绍分开的那一日,她这颗心就已经死了……面上浮现一个很淡的笑,“我跟他已经过去了,他能有此姻缘,我为他高兴。”

“主子……”秋月抿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那我们现在是回府,还是……”她现在反而不希望主子去见五小姐了。

五小姐和长平公主是表姐妹,过会瞧见主子肯定会说起此事,她是无心,可不免主子听者伤心。

顾迢却像是不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仍笑着:“去,东西都买了,自然是要去的。”

又同人嘱咐,“等到那家糖果铺子,你下去买一些,别忘记。”

“……是。”

……知道顾迢来了。

顾无忧自是高兴的不行,也不顾外头太阳还晒,亲自去外头迎人,远远瞧见红霜把人迎过来,更是耐不住,直接迎了过去,高兴喊人,“二姐!”

“怎么出来了?”

顾迢握着她的胳膊,无奈道:“不是嘱咐了让你不用来迎,也不怕晒着。”

“没事,就一小会。”

顾无忧挽着顾迢的胳膊往屋子里走,边走边同她笑说,“刚才红霜说你来了,可把我高兴坏了。”

顾迢笑看着她:“今天祖母去寺庙祈愿,我在家闲着没事便出来走走,还给你带了些蜜饯、糖果,你平日待在家里也能吃。”

顾无忧看了眼秋月手里握着的东西,是她常买的几家铺子,眉眼弯弯,笑得越发开心了,“我先前还想派人出去买些,没想到二姐便送来了。”

外头太阳晒,她生怕顾迢身体受不住,忙迎着人进了屋。

屋子里倒是清凉的很,顾无忧最爱享受,李钦远也纵着她,家里早早就买来冰放在地窖屯着,每日凿上几盆,再由那风扇扇着……只要不总是打那帘子,那外头的暑气就进不来。

顾迢是第一次来这,目光扫过屋中布置,握着顾无忧的手,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七郎待你很好。”

顾无忧听到这话,脸不由有些红,倒也没否认,应了一声,“他待我是很好的。”

又让人去准备糕果茶点,“我今天让厨房准备了酸梅陈皮桂花汤,放在冰盒里凉着,现在估摸温度正好。”

“正好,我走了一路也渴了。”

顾迢笑。

红霜吩咐人去拿酸梅汤,顾无忧便挽着顾迢的胳膊说道:“二姐,你今天就在我这多待一会吧,等吃完晚膳再走……”她是那种在熟人面前容易撒娇的性子,“要不你直接住在我这好了,我们好久没睡在一起说话了。”

觉得这个法子不错,她那双水盈盈的杏儿眼都亮了起来。

顾迢见她这样就忍不住笑,抚着她的头柔声说,“吃晚膳可以,住下来就算了,我怕七郎日后不让我进府了。”

“他敢?”

顾无忧挑了眉,小脸娇蛮的不行。

不过也晓得二姐不大习惯在外头住,也就没有多说,只是嘱咐白露,“你让厨房多去准备些菜。”

白露自是笑着应好。

姐妹两人在屋子里说着话,大多都是顾无忧说,顾迢听……还没到吃晚膳的时候,林清便来替李钦远传话了,是由白露递的话,说是今天西郊大营事情多,得迟些回来,让她先用晚膳,不必等他。

“我们自吃我们的,谁要等他呀。”

话是这样说,但顾无忧到底还是心疼李钦远,这话刚说完,又和白露说了一句,“让厨房把菜匀一些出来,在灶上热着,等他回来就送过来。”

“你啊……”顾迢笑着伸手点点她的额头。

顾无忧脸红红的,也不辩,挽着她的胳膊撒着娇。

吃完晚饭,李钦远还没回来。

顾迢本来还想陪蛮蛮待到人回来,可瞧着天色愈晚,怕祖母担心,还是提出告辞了……顾无忧虽然舍不得,但也怕过会天太黑,夜路难行,想送人出去却被顾迢阻拦了,“我自己出去便是,这天气,外头蚊虫多,你皮肤最是娇嫩,别被咬着。”

“那……”顾无忧吩咐白露,“你提着灯笼送二姐出去。”

白露应是,顾迢也没拒绝,姐妹俩又说了会话,顾迢便出去了,顾无忧站在帘子口,看人转出院子,这才由红霜扶着回去。

还没走到门房,顾迢停下脚步,摸了摸袖子,拧了眉。

秋月问道:“主子,怎么了?”

顾迢低声说道:“前几日绣得那方帕子不见了。”

这帕子是贴身之物,虽然没有绣自己的名字,但被人捡到,也不是什么好事,白露见她们主仆神色不好,便柔声说道:“那不如秋月姐姐随我回去找找,可能是在屋子里落下也不一定。”

秋月看了眼顾迢,见她点头,便应了白露的话,又把手里的灯笼递给顾迢,同她说:“您先回马车,奴很快就回来。”

“好。”

顾迢点点头,又和两个丫鬟嘱咐道:“要是没找到也就算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等两人应了,这才往门房走去。

这会天色已经黑了,顾无忧和李钦远不喜欢很多人伺候,院里院外都没多少人……顾迢这一路走去,竟连一个人都没碰到,手中的灯笼随着走路,一晃一晃的,好在今天星月正好,倒是给她照亮了一条前路。

只是还没拐出小道,她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朝她的方向过来。

不等顾迢回头,就被人抓住手腕往旁边的树林拖,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她整个人被拽着,连一丝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这突如其来的遭遇让一向沉稳的顾迢也变了脸色。

不过她还是沉稳的,很快就排除一些不好的可能,尤其她感觉到抓着她的那个人似乎很迁就她,生怕她摔倒,脚步迈得很慢,又怕她疼,都不敢用力。

她心下隐约有了一个猜测,等被人压在树干上,便透过月色去看眼前的人。

这是一张她至死都不会忘记的脸。

沈绍……沈玉谦。

从前单属于她的玉谦哥哥,如今长平公主的未婚夫。

在一瞬地错愕后,顾迢开始挣扎起来,生怕旁人听到,她连声音都不敢提得很响,像是压在喉咙口吐出来的话,“你现在在做什么?

快放开我!”

可沈绍却没有放开她,反而比起先前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他把人压在粗壮的树干上,一只手掐着她的细腰,另一只手反手抓着她两只手腕,身子前倾向她逼近,急促的喘息着。

突然的凑近,让两人本就没有多少的距离变得更近了,顾迢甚至觉得彼此的呼吸都缠绕在一起,像一只密密麻麻的网笼罩在她头顶,她挣扎不过,又闻到一股浓重的酒香,抬眸看去,果然瞧见沈绍微红的脸。

她拧了眉,停下挣扎,“你,喝醉了?”

沈绍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死死地盯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哑声问道:“顾迢,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阵,刺得她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甚至有那么一刹那,顾迢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她看着沈绍,多想不顾一切吐露自己的心声,可想到他如今的身份,想到他即将要娶的人。

终于还是选择别过头。

“……没有。”

她哑声回答,声音冷漠。

钳制她动作的两只手有一瞬地放松,可很快,那人又握紧了,此时的沈绍就像一个失去一切的赌徒,他红着眼,急于寻求一个答案。

亦或是,他希望得到的回答。

他把自己的额头抵住顾迢的额头,声音几近破碎,“顾迢。”

“你偏偏我,骗骗我好不好。”

“只要你说爱我,我可以立马辞官,带着你远走高飞,我不要娶公主,我只要你……”沈绍语带哽咽,“顾迢,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

“你骗骗我。”

带着乞求的话语在顾迢耳畔响起,“骗骗我,好不好?”

这不是顾迢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沈绍,沈家出事的那一年,沈绍也曾跟她露出这样的软弱,甚至在她说出那番话之后,他还是不肯相信……可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后来,她也见过几次沈绍。

高中状元游街时的沈绍,离京出任时的沈绍,还有当初蛮蛮成婚时陪着七郎过来迎亲的沈绍,以及……高坐骏马之上,站在她跟韩子谦面前的沈绍。

他也从最初看到她时的愤恨,变得淡漠、冷清。

她以为他们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再也不会多说一句话,即便相见也只当对方是陌生人……如果她有幸能够多活几年,或许也能等到和沈绍相忘从前,见面的时候向对方问一声安好。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前几日看着她时还一脸冷漠的沈绍,如今居然会在这用这样的神情望着她。

像一只受了伤的猛兽,又像失去一切的赌徒。

顾迢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受,她在如华的月色下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眼中的委屈,她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想让他不要难受……可她最终吐出的,却还是那样冷漠,那样绝情的一句话,“沈绍,我没爱过你,从来都没有。”

“沈绍,我想我是不爱你的,我从来都没有……”记忆中那个让他痛恨至极的人和眼前的女子重叠在一起,沈绍眼眶红得像滴血,他看着她微张的嘴唇,生怕再从她的嘴里听到那些让他难受的话,就跟疯了似的,吻住她。

气息灼热,动作强硬。

像濒临死亡的人在求最后一个救赎。

顾迢像是呆住了,一时间竟然忘记去挣扎,从前亲吻她额头都会害羞的男人,如今却跟疯了似的……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骨血里。

“唔……”顾迢终于回过神了,她拼命挣扎,可男人的力道,哪里是她能比的?

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反倒像是把他惹怒一般,更加强硬起来。

“砰,砰,砰……”气息缠绕在一起,她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咦,这不是二小姐的灯笼吗?

怎么在这?”

远处传来白露的声音,紧跟着是秋月和白露喊她的声音。

顾迢神色一变,挣扎得越发厉害了。

不能让人看到他们这幅样子,尤其是沈绍……他已经被赐婚了,若是让人知晓他做出这样的事,便是天子再恩宠他,也不会容他!想到这,她狠了狠心,闭着眼去咬他的舌头。

见人吃痛退开,她又狠狠推了他一把,然后手忙脚乱地往外头跑。

等跑得远了,瞧见身后男人并未追上来,顾迢这才放慢步子,一边收拾自己,一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往外走去。

“二小姐,您在……”白露刚在喊,看到从树林里走出来的顾迢,一愣,忙又迎过去,“您怎么在那?”

又看了眼顾迢,见她面色微白,不由又担心道:“您没事吧?”

“没事。”

顾迢勉强朝人笑了笑,又寻了个由头,同人解释,“刚才瞧见几只萤火虫,怕灯光吓着它们,没想到耽误了时间,让你们担心了。”

秋月也迎了过去,刚握着她的胳膊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发觉她的手在发抖,心下一惊,她知晓里面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没在白露面前暴露什么,她定了定心神,温声说道:“帕子找着了,奴扶您回去吧。”

“嗯。”

顾迢点点头,也没什么力气再说什么了,没再让白露跟着,只让秋月扶着她离开。

白露目视主仆两离开,刚要回去向主子复命,就瞧见不远处的树林里竟然还有一个黑影,她心下一惊,厉声喝道:“谁!”

话音刚落,那个黑影就走了出来,正是沈绍。

不同于先前面对顾迢时那个醉醺醺的沈绍。

此时的他,面沉如水,双眼清明,哪有半点醉酒的模样?

“沈大人?”

白露一愣,忙过去给人行了礼,“您怎么一个人在这?

那些小厮竟也不知道通传,实在该打!”

沈绍看着远处主仆两人离开的身影,随口问道:“七郎呢?”

“少爷还没回来,”白露低声说道:“不如您去花厅先歇息一会,估计少爷再过一会也该回来了。”

“不必。”

沈绍淡淡说道:“既然他不在,我就先回去了。”

他说完便径直往外走去,没有半点留下的意思。

白露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皱了皱眉,又想起刚才二小姐从树林里走出来时强装镇定的样子,她心下一惊,脸色也跟着变了……心神不稳地回到院子。

红霜正站在门口,打着络子,听到声响抬起头,见她这幅样子,停下手上的动作,语气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了?”

白露摇摇头,没说话,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

“回来了?”

顾无忧看着白露进来,又低下头翻着册子问她,“二姐她们回去了吗?”

“……回去了。”

白露心中像是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看着靠坐在软榻上的顾无忧,犹豫着要不要同人说,可她还没开口,就听人率先说道:“正好,你过来帮我看看,过阵子长平搬到外头,我送她什么比较好?”

“是……”白露走过去,看着那个册子,上面全是主子精心挑选出来的东西,又想到这几日主子因为长平公主赐婚的事,高兴的样子。

她抿了抿唇,想到自己心里那个猜测,犹豫一番,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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