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采薇一把推开汪大夏。

汪大夏只觉得胸口有个软绵绵的小拳头在捶他,一点都不疼。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身体接触了。

昨晚他从梯子上滑落的时候,魏采薇一把抱住了他的头和腰,才避免摔在地上破相。一个寡妇,不顾清誉的救他。

汪大夏由此断定:小寡妇还把我当成灵牌上的死鬼老公汪二郎替身,昨晚自荐枕席不成,听说我要去找莺莺姑娘,吃醋了,所以推我。

但我是汪二郎的替身,小寡妇爱屋及乌,所以没有舍得用力推,软绵绵的伸手,就像挠痒痒似的。

这样也好。

让小寡妇认清我不愿意当她死鬼老公替身的现实,早点死心。

所以,汪大夏佯装被魏采薇推倒,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做西子捧心状:“魏大夫,你不卖就算了,为什么要动手打我?”

“别装了。你这种行为在京城叫做碰瓷。”魏采薇说道:“你们京城人就晓得欺负我们这些乡下进城的外地人,你现在的嘴脸和强要我两晚房钱的似家客栈掌柜一模一样。我没时间和你周旋,走了。”

汪大夏继续耍赖,借机和魏采薇决裂,成为医闹,大声叫嚷:“快来看啦,大夫推倒病人,连句抱歉都没有,医德何在!”

魏采薇越听越烦,快步离开锦衣卫衙门——再晚一步,恐怕要控制不住自己谋杀亲夫了。

这里的动静很快被监视者告诉了陆英,“……属下怕露馅,不敢跟的太近。好像是汪大夏追上去骚扰魏采薇,不知说了些什么,魏采薇生气了,一把将汪大夏推倒在地。”

“哦?”陆英没想到跟踪这么快就有了收获,“汪大夏人高马大的,你们一群人追打他都没占到什么便宜,我两只手未必能将他摁倒,魏大夫一只手就轻而易举的将他推倒?看来这个魏大夫不简单呐,可能习过武艺。加派人手,换人跟踪,别让她发现了。”

“是!”

手下领命而去。

且说汪大夏当了医闹,但这里是锦衣卫的地盘,无人理他,晓得他言语夸张,锦衣卫不过是踹他的门,他就口口声声说锦衣卫杀人了。

汪大夏毫无信誉可言,见他被小寡妇推倒,锦衣卫不仅不管,还喜闻乐见他倒霉。

陆英想看魏采薇到底有多厉害,就命人把汪大夏叫过去。

汪大夏一进屋,就觉得清凉,屋里门窗紧闭,一个青花大水缸里堆着小山般的冰块,陆英换了一身新衣,依然是热死人的竖领袍子,脖子间的蜜赶菊扣子扣的板板正正。

“才入夏就用上冰了,真是奢侈。”汪大夏嘴上这么说,手上用帕子包了一块冰,在脸上滚来滚去降温,“陆统领找我有何事?”

陆英说道:“听说你被魏大夫打倒了,我看看你的伤。”

“你要我脱衣服啊。”汪大夏双手在胸□□叉,“都是男人,我有的你也有,看看也不是不行——我饿了,先给顿饭吃。”

此时已经中午了,早上的豆腐脑和三根油条早没影了,汪大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此时饿得心里发烧,但一旦出了锦衣卫衙门去吃饭,就会被外头等候的木百户等人绑回家关禁闭。

两害取其轻,汪大夏决定先赖在锦衣卫衙门里想办法蒙混过关。

陆英对汪大夏无耻的认识更上一层楼,“传一份客饭。”

汪大夏吃饱喝足,好容易言出必行了一回,当场脱衣,夏□□服单薄,他解开腋下的衣带,将衣襟往两边一扯,露出白花花的上半身,一直脱到了肚脐眼。

“陆统领随便看。”汪大夏从饭桌上站起来,走向陆英。

陆英顿时觉得辣椒入了眼睛,捂脸转身,“滚回去坐好!我还没有传仵作!”

汪大夏啧啧道:“陆统领也太小题大做了,一点油皮都没伤着,那里需要仵作来验伤。”

陆英依然不看他,“衣冠不整,成何体统!把衣服穿上!不然就将你逐出去!”

汪大夏穿上衣服。

陆英转过身来,问:“你既然没伤,叫那么大声作甚?”

汪大夏很坦诚,“装的嘛,魏大夫和我有些误会,她推我,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推回去吧,索性倒地装死,她看我倒地了,也就不好再打我了。”

陆英讽刺道:“你倒是经验丰富。”

汪大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当然,我汪大夏对付女人自有一套。”

陆英在心里深深鄙视汪大夏,又问:“你和她有何误会?魏大夫挺温和的一个寡妇都被你激怒了。”

汪大夏当然不能说他昨晚和小寡妇同居、小寡妇企图染指他俊美的身子一事,谎言张口就来,“我赞美魏大夫长的漂亮,不亚于莺莺姑娘的美貌。她就立刻变脸了,骂我是登徒子,这不误会了吗不是。”

陆英道:“你活该,把小寡妇和青楼女子相提并论,换成谁都会打你。”

汪大夏道:“莺莺姑娘已经赎身了,她不是青楼女子,是个平民百姓。”

搞清楚了一切,汪大夏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陆英赶苍蝇似的挥手,“滚,锦衣卫衙门不欢迎你。”

汪大夏说道:“我现在不能走,我一出门就要被抓回家。”

陆英说道:“与我无关。”

”当然与你有关。”汪大夏凑近过去说道:“你们锦衣卫不是忙着破陈千户父子双杀案么?我可以提供一条线索,条件是借你的马车一用,要你的车夫把我送出去。”

陆英不信,“你刚才讹了我一顿饭,现在又骗我帮你蒙混过关?来人!将他撵出去!”

汪大夏见势不妙,果然同一个计策不能用两次 ,于是打开窗户,从窗户里跑了!

也不晓得他躲在衙门里什么地方 ,石沉大海似的,陆英的手下找了一下午都没找到。

且说另一边,魏采薇从南城开始出发,晃动虎撑一路行医。且走且停,做了几笔生意,在黄昏时到了甜水巷家里。

陈经纪带着各色客人看了一天房子,听说锦衣卫将老顾客魏采薇带走审问,就匆忙来看她,还买了个大西瓜当手礼,给她压惊。

魏采薇道了谢,“我无事,锦衣卫例行问话而已,问完就放我走了。谢谢经纪关心,我请经纪吃顿饭。”

陈经纪送来西瓜,她不想欠人情。

陈经纪拱手道:“盛仪感激不尽,只是家中祖母还等着我吃晚饭,容他日再来取扰。”

魏采薇一听,猜测陈经纪怕是父母双亡,祖母抚养长大,记在心里了,以后说话有个避讳。

陈经纪最近因魏采薇赚了五两经纪费,手上宽裕些了,他哼着北调,去熟货铺买了个蒲扇大的酱猪脸回家。

陈家就在鼓楼西斜街的马厂胡同里,住在这里的都是小门小户的平民,天热了,家家都把饭摆在胡同小路上,凉快,还明堂。

果然,正如魏采薇猜测的那样,陈经纪父母双亡,家道中落,祖孙相依为命,陈老太太也在胡同里摆了饭,用竹饭罩扣在桌子上,隔绝苍蝇蚊蛾,等孙子回家吃饭。

陈经纪提着酱猪脸回家时,陈老太太正在饭桌前做鞋子。

陈老太太见孙子提个偌大个猪脸,说道:“咱们家就两张嘴,吃不了这些,天气又热,不能放过夜,分一分,给邻居们端过去。”

市井街坊,关在家里吃独食会被戳脊梁骨的。

陈经纪给自家留了一小半,其他的分了七碗,给左领右舍端过去了。

切猪脸的时候他留了个心眼,把其中一碗猪脸肉用勺子压的紧紧的,表面上五碗肉看起来都一样多,都是碗中堆个小尖,那碗起码多了一半都不止。

陈经纪挨家送猪脸肉,得了不少称赞:

“哟,陈经纪是做了笔大生意啊!恭喜发财!”

“重振陈家家业,指日可待!”

送到隔壁李瓦匠家时,陈经纪特意先整了整衣冠,端着最多的那碗肉,敲了敲门框,“我来给你家添碗菜。”

天气热,门窗都是开的,大门挂着竹帘遮蔽蚊虫,一只素手拨开竹帘,露出一张芙蓉面,正是李瓦匠的女儿李九宝。

李九宝是马厂胡同的一枝花。不过,在陈经纪看来,鼓楼西斜街这一代胡同巷子里的姑娘,李九宝最好看。

她父亲李瓦匠好赌,女儿出生时,他还在赌桌上推牌九,刚好摸到了牌九最大的组合——至尊宝,丁三配二四,点数加起来是九。

李瓦匠有个儿子,以至尊宝赢了全场,邻居跑来赌场告诉他新得了个闺女,儿女双全,李瓦匠双喜临门,觉得是女儿给他带来了至尊宝九点的好运,所以给女儿取名为李九宝。

李九宝不仅长得漂亮,还有股京城女子的爽利劲儿,不缩手缩脚,她大大方方的请陈经纪进去。

陈经纪将那碗压的紧实的猪脸肉放在饭桌上,桌上有一碗小米粥,两个杂粮饼子,和一小蝶酱瓜。

这就是李九宝的晚饭了,实在有些寒碜,一滴油都没有,所以没有摆到胡同里吃。

陈经纪假装没看见,寒暄道:“李瓦匠和李大哥还没回家啊。”

李九宝说道:“他们在城外三里屯接了个新活,得忙几个月,休息时才能回家一趟。”

又是三里屯?好巧。汪衙内就是去三里屯把他娘的嫁妆田庄卖了救风尘。

陈经纪有些局促的摸了摸后脑勺,“有活干,挺好的。那什么……你先吃饭,我走了。”

“多谢陈大哥。”李九宝送陈经纪到门口。

陈经纪回去和祖母吃饭,饭桌上蓦地多了好几碗东西,有东家的饺子,西家的烙饼,王二麻子家送来的自酿米酒,都是他送酱猪脸的回礼。

陈经纪吃着丰盛的晚饭,想着李瓦匠父子都在外做工,李九宝就可以独享那碗肉了,方不辜负他一片心意——李九宝最喜欢吃酱猪脸,他特意为她买的。

有钱就是好啊,什么时候再遇到这种轻轻松松就赚五两银子的买卖呢?

酱猪脸好买,老婆本不好赚。

要娶李九宝,聘礼不能少。

明天又是努力赚钱娶马厂胡同一枝花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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