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霜雨戴着帽子走进长乐戏园,有认出他来的熟客,都会心一笑,打个招呼,免得他被粉丝围堵。

明日的拍摄准备工作做完了,他得空来这边,是为了取信,目前住的地址不便对外公开,因此有人想要联系,都是寄到长乐。

纪霜雨看了一眼,此时台上并未唱戏,倒有人在说相声。

戏园也并非时刻都在唱戏的嘛,很多民间艺术都是可以同台表演,全看老板怎么选择,给观众换换口味。

徐新月拿了一叠信出来,正是海外那些想认识他的导演,通过关系送到沪上,沪上同仁们再转寄给他的。

纪霜雨低头翻了一下都是哪里寄来的,就听徐新月得意洋洋地说:“我新招的说相声的,姓齐,给应笑侬压轴,他也很满意,怎么样?”

纪霜雨最近忙于拍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招的,头也不抬道:“挺好啊,就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欣赏相声了,以前不是觉得他们不够热闹。”

正说着,只听台上的相声演员说着就来了一句:“……好嘛,这会儿功夫灯一亮,整个京城都照得雪白,我定睛一看,原来是纪霜雨在给自个儿打光!”

纪霜雨:“…………”

“怎么样?优秀吧?哈哈哈哈哈哈!”徐新月狂笑,为什么突然欣赏?当然是因为台上的演员模样好业务优秀不说……还经常拿纪霜雨砸挂调侃啊!

阿鸡也就这点爱好了吧……纪霜雨无语地看他一眼,打开一封新的信,开始阅览。

纪霜雨来到这个宇宙,也看了不少国内外大师们的作品,对世界戏剧环境有所了解。

抛去技术上的差异,每个导演有自己的审美方向、水准,以及思想,艺术作品不是只由某一部分构成的。

就像许云汝他们这些学生,稍一接受教导,就能拍摄出优秀的作品,因为他们本来就很优秀。甚至于纪霜雨如果没有自己的思想,带着一肚子理论回来,也不能成就佳作。

所以面对这些来信,虽有错谬的地方,纪霜雨也认真看完,当场回信,进行交流,对于疑问请教也逐一回答。这也是让华夏戏界迈入世界,获得话语权的开头,就由他来做这个搭桥的人。

就是看到好几个导演想送他参考书,他哈哈一笑,回信表示,谢谢,不缺,我的挚友就是书局老板,而且收集了很多科学书籍……

没说的一句话是:而且都供了起来!

――纪霜雨获得一批海外笔友,这积攒下的人缘,导致后来华戏收获了许多客座教授与大师演讲、公开课。

纪霜雨写完回信,就交回给徐新月,让他代为寄回去。

离开的时候从前头过,刚好又听到了那相声的末一段,巧的是台上的捧哏不知怎么了,竟然台上发呆,没接话,还被观众发现,开始起哄。

纪霜雨饶有兴味地顿了顿,却见那位逗哏演员不慌不乱,现挂道:“故意的故意的,鸡老板给太少,我们得扣几句词儿。”

他这轻松的态度,让大家即使听得出是在补救,也乐意买账,起哄声顿时变成了笑声,有回头看到徐新月就站在旁边的,笑声更大了,眼泪都要流出来。

徐新月:“…………”

纪霜雨拍了拍徐新月的肩,“东家,我发现你审美一般,但运气很好,怎么老能遇到这么优秀的打工人。”

徐新月:“………………”

……

周斯音也很忙,忙到甚至来不及去骂书妄言――这家伙因为《古都》在国外热映,瞬间世界知名,书也正被多国引进,正在翻译中,他直呼自己也要亲自监督翻译,暂时不更新了。

周斯音没空搭理他,是因为之前资助的国产有声放映机终于成功了。

他赶紧地前往查看,确定后便加投了一笔钱,好让他们批量生产出来。

这价格只要欧西机器的三分之一不到,这么一来,国内的有声片放映普及也被加速了,在一两年内,基本华夏各大城市的影院都完成了换代。

这些放映机不但可以装备国内,还销至南洋等地。

而且,在这些地方的换代,一定程度上是亏了纪霜雨的影片――

起初在销售的时候,有些二轮、三轮之类的小影院也是不太愿意的,因为就算比西洋机器便宜,也是一笔钱啊,他们觉得自己还可以支撑几年。大部分老板,都和徐新月一个德性的啦。

但是总有忍不住的影院,结果一装备上,平时都还好说,在纪霜雨的影片放映时,在同等影院就是碾压了,观众宁愿去有声影院多看几遍纪霜雨,也不把时间浪费在其他影院。

因为他的影片,一定,一定要看有声,精彩程度会加倍,报纸都说了,那是视听艺术!

在这样的竞争下,其他影院还能怎么办,只好咬牙更换机器了啊。

他们直言,如果没有声放映设备,我们便无法放纪霜雨的影片,观众就不会进来了。而纪霜雨的影片放映时间一般还能持续特别久,这笔帐,得算清呐!

加上纪霜雨对声音的运用,也启发了海内外无数导演,让他们不再坚持无声片更具有艺术性,转而尝试有声片拍摄。

原本因为这些导演的坚持,以及放映设备的落后,无声片可能还要占据市场几年。

现在,可以说,纪霜雨的作品,提前推进了无声片走下历史舞台!

提及南洋,这里因为华裔众多,向来也是华夏影戏制片公司的大票仓,周斯音都认定需要掌握南洋的放映渠道。

此次,《古都》和《问青天》自然也在南洋、东洋放映。

而且,和欧西之地不同,随着拷贝去这些地方的,还有寒星钢笔的广告。

――周寒鹊要把钢笔卖到南洋和东洋去了,包括纪霜雨的字帖,自己人当然给贴个广告。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周边国家都受华夏文化影响良多,文化接受没什么障碍。书写上,都是汉字,自然符合寒星钢笔的用户群体。

就和有声放映机一样,从前他们也都是以西洋机器、西洋钢笔为贵,寒星钢笔一出,以那时髦值极高的广告片,与打出来的口号,加上的确更适合汉字书写,一下就吃掉了不小的市场。

因此,纪霜雨也收获了一大笔钢笔销售的分红。

“这么多钱啊,我也没什么要花的地方。”纪霜雨之前的收益,已经够他生活,和给弟弟妹妹置产了,除了工资,每年还有影院分红,源源不断的字帖版税。

纪霜雨如今也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考量之后,索性效仿周斯音赞助国产有声放映机研制厂家的做法,遍寻那些有意制造本土摄影机、印片机、录音机之类设备的技术人员,资助他们的研究。

如此一来,既能促进华夏影戏硬件设施的进步,这些为了研究设立的单位还能提供工作岗位。

而这种人,现在有,但是少。毕竟有声放映机还算能节省很大的成本,但有些技术和材料,则是自己人也认为,进口更划算。

好在华夏之大,总有人和纪霜雨理念相同的。

纪霜雨对于纯技术层面上的事懂得也不深,只能给他们一些模糊的方向,但这些方向都是正确的,这一点就已经很能节省试错成本了。

正是这些技术人员,拿了纪霜雨的资助后,就埋头朝着他所说的方向,在参考国外最新技术的基础上,锲而不舍地摸索,从无到有,建立了自己的技术,让各种本土的胶片厂、机械厂得以诞生,掌握属于我们自己的录音工艺、感光材料……最终,在技术上达成超越。

.

要说纪霜雨拍摄科幻片的事,全华夏都知道,但完全不像阿纳托尔那么操心。

就因为对科学知识没那么了解,这些观众才不担心,只是单纯的期待,对他们来说,看科幻片就跟看神怪片一样咯。

要说最近大家比较熟悉的科幻题材影戏,还是在国内放映了的机器人影片,另有一些缩小人,把人变透明之类的题材,也可算在其中。

故事好不好看另说,大家对拍摄方式,和里头的幻想还是很有讨论兴趣的。机械制造的人可以像人一样动作,这不就和古代传说里的傀儡一样?

果然就像我们的仙侠神怪片一样呀――虽然这些西洋片还是讲述了一些听上去很厉害的名词。一些关于未来的幻想内容,也多少引起了观众讨论。

现在他们只好奇,纪霜雨的幻想世界是什么样的?

纪霜雨本人,目前正在爬山……

爬妙感山。

他堪了景,觉得这里很适合拍摄外景,带着剧组就上来了。

京城距离妙感山还是有段距离的,差不多一天半才能抵达山顶。搞得剧组有的人还纳闷,你说拍未来的影片,为什么要跑来勘风景,这里比较像神怪片的拍摄地哇……

纪霜雨:废话,因为这是华夏科幻片啊!

搞得剧组的人叨咕了很久,这什么意思,导演不会要把科学幻想也写意起来吧??

周斯音也在,他给牵的线,还找好了住址,去平时香客们留宿的村子有些距离,他给山上捐过钱,商量一下就住在了庙里。

庙里的神职人员也有要求,不让拍里头的神殿,取景只能取外部。这倒无碍,反正纪霜雨也用不着拍里头,基本是取外头,更多也是取山上风景。

押着机器爬山可累了,也没个缆车,纪霜雨到山上就已经累瘫了,躺在草地上休息。

躺了不知多久,都睡了一小觉,纪霜雨醒来,仍在闭目养神,察觉到有人坐在身边,他眼睛也不睁开,就知道是周斯音:“你去哪儿了?”

“既然来了,就去玫瑰谷摘了些花,回头酿酒。”周斯音悄悄拉了一下纪霜雨的手指,“我想去里面上香……”

纪霜雨疑惑地道:“你一到不就去拜了娘娘吗?在家也是早晚三柱香的。”

“那是拜了娘娘,神殿又不止一个,”周斯音理直气壮,他每逢过年,可是把满京城各宗教都拜个遍的,平时更是注意满天大牌神佛的祭日,“而且我是想找你一起去……因为你必须也在场。”

纪霜雨坐起来,严肃地道:“我开机连猪头也不祭,我是不会去拜祖师爷的!也不用你替我求,身为校长,怎能以身犯禁!”

周斯音:“…………”

――妙感山是供奉了各路神仙的,佛道就不说了,儒家、俗世神灵也有供奉,自然包括梨园行的祖师爷,便是喜神殿。

纪霜雨答应了庙里不进去拍摄,是一回事,属于尊重主人,但华戏也是有明文规定,不让学生们拜祖师爷的。

实在是因为梨园后台禁忌之多,不但属于封建思想,有时已影响了戏班运转与演员生活,什么遇到哪些情况不能演戏,女演员不能坐在衣箱上,说错了什么话要罚钱……之类。

破除这样的习惯,当然要从拜神开始禁止,加上教授他们科学知识。

周斯音闻言无语凝噎。

他沉默了三秒钟,突然气道:“我拜什么祖师爷,你的票房还需要我拜祖师爷么?你装傻!!”

纪霜雨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被你发现了。”

“你是想拜什么,还得我到场?”他问。

像周斯音这种有原则地迷信,他向来是不管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周斯音一反常态,还要带他了,明知道他不搞这些。

周斯音:“当然是月老啊!”

“……”纪霜雨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无语感,“……月老啊。”

周斯音看他沉吟,紧张地激将:“你是不是不敢去!你又不敢对我负责了!”

纪霜雨:“……”

纪霜雨:“……少胡说八道啊!还负责,还月老!”

居然敢激将,他揪着周斯音的耳朵就家暴了起来。

周斯音一计不成,梗着脖子道:“想去月老殿有错吗?难不成去财神殿?”

“后半句有本事说大声点,看你被不被打。”纪霜雨好笑地道,“正休息呢,没力气跟你搞迷信。”

“去吧去吧去吧陪我就行了,不用你做什么,我得给月老指一下你是哪个他才认得啊!你的户籍可能不在我们这儿!”周斯音一把抱住了纪霜雨的腰开始大狗哼唧。

好家伙,还挺有逻辑……。

而且他这抱得,纪霜雨怎么受得了,懒洋洋道:“好吧,但现在有点累,不想动,再躺一会儿我就去。”

“你躺,我去。”周斯音把纪霜雨给扛了起来。

纪霜雨:“!!!”

纪霜雨惊恐地往旁边看了一眼,这么明目张胆不好吧。

结果剧组的学生看到了,还接收到他的眼神,全都鼓掌:“哇,校长的冤大头力气好大!”

纪霜雨:“……”

周斯音:“…………”

纪霜雨被周斯音给扛进了庙里,因不年不节,山上香客不像庙会时那样多,纵有看到的,远远的也认不出,只以为是朋友打闹。

周斯音把纪霜雨扛到月老殿,才放下来。

纪霜雨坐在门槛边上,看着周斯音去拈香拜神。

周斯音念念有词,又回头看了纪霜雨一眼,见他抱膝靠着门坐在地上安静地望过来,夕阳的余晖为他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芒,便又心满意足地转回头来默念。

正是他和纪霜雨在一起后,去过的每一庙每一殿,都会许下的愿,若是被纪霜雨听到,不知会不会发笑的科学玄学掺杂的愿。

倘若平行宇宙哪日把鹤年带回去了,希望诸位神佛不要留人,只将我一并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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