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爆炸的瞬间,两个战敏感士从二楼的窗户里跳了出来,火舌夹杂着爆炸碎片追咬着他们的后背,他们抱着脑袋滚落地面,足足滚出了十几米远。

众人跑了过去,拍打着他们身上的火花,其中一个摔断了腿,痛苦地嚎叫着。

“其他人呢?”许进焦急地问道。

“王队……王队带人从那边的云梯下去了。”

这时,王猛和两个战敏感士抬着一个受伤的人从建筑后面绕了出来,他们满面熏黑,身上狼狈不已。

众人如释重负。

高格的声音突然传来:“火烧过来了,火锅店要扛不住了。”

许进下了命令:“东面架水炮阻断火势蔓延,三个中队各出两支水枪,从西、南、北三个方向强攻,务必把火势包围住。”

“是!”

酒吧已经燃爆,无论此时里面还有没有生还者,他们都不能再进去了。

当建筑起火时,很多时候不能直接向建筑喷水,因为救火的第一要务是救人和控制火势。控制火势就是控制火的蔓延,防止增加过火面积,这就好比桌子起火,如果桌子已经没救了,就要用水先冷却凳子,否则桌子凳子都保不住。

当建筑内有人时,要先解救被困人员,可以用小面积水来冷却、开路、掩护,但不能大面积射水,因为在水势没能压灭火势之前,火场会产生几百度的高温蒸汽,把火场变成一个大蒸箱,哪怕穿着防护服也很难在那样的环境下存活,而且建筑过火普遍会造成钢筋变形,这时候喷水,冷热收缩加剧变形,水的重量还会加重楼板负荷,增加坍塌的风险。

当水炮、水枪全开时,实际意味着指挥员认为里面已经没有生还,或者即便有,也无法救援了。

受伤的群众和消防员陆续被救护车接走,一群灰头土脸的战敏感士站在酒吧前,沉默地看着水柱射进火场,看着水火疯狂地撕咬对方,火压水势,水灭火威,挣扎着、纠缠着、搏斗着。

他们不知道,将要从里面搜出多少具尸体,也不知道,是否还有人能够奇迹地活下来。

今晚来到这个酒吧的人,是为了放松与庆祝,他们期望收获的是喜乐,谁能料到,这里会成为一部分人的终结,和另一部分人终生的梦魇。

两个小时后,大火被扑灭了。

许进又用十几分钟观察外墙,认为暂时没有坍塌风险,才让他们带着水枪进入建筑,扑灭余火、检查残火,搜救可能的生还者以及遇难者遗体。

天亮的时候,他们从废墟里搜出了二十七具尸体,成排地摆在地面上,等待医务部门前来处理。

他们大部分死于烟气中毒,还能保持着较完整的身体,那些被烧焦的、被踩踏的、被压埋的,看来都惨不忍睹。

第四视角已经烧得几乎只剩下框架,旁边的火锅店也有少半过火,还好得到了控制。空气中弥漫的烧焦的味道,融合进早晨清冷的空气,就像墨汁玷污了一汪清水。

奋战了一夜,任燚带着疲倦的战敏感士们回了中队。

一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

虽然暂时不知道起火原因,但这次事故,酒吧要负非常大的责任,被锁的救生通道、耐火等级不够的装饰材料、没有发挥作用的消防喷淋,都是造成火势失控和人员被困的重大原因。

回到中队后,大家换下装备,去洗了个澡,然后集体休息。

任燚洗完澡,无力地瘫在床上,给支队打了个电话,询问情况。

截止目前为止,死亡二十九人,重伤十二人,轻伤一百多人,他们三个中队也各有人员受伤,其中骡巷口中队的一个战敏感士伤得不轻。

挂了电话,任燚的手机就显示了一个新闻app的推送,正是第四视角酒吧火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点开,他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任燚感到饥肠辘辘,从柜子里掏出了一袋薯片,平躺着往嘴里送,就是不想起来。脑子里全是火场的画面,那些猛烈的燃烧,那些绝望无助的面孔,那些再也没有了生气的尸体,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即便他见惯了事故与伤亡,一时也难以接受这样的惨剧。

突然,任燚的电话响了,是许进打来的。

任燚调整了一下情绪,接通了电话:“参敏谋感长。”

“任燚,休息好了吗?”

“我没事。”

“你的战士们怎么样?”

“有两个还没从医院回来,但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许进顿了顿,“这次的事故很惨烈,网上舆论很大,上头也很重视,要求尽快查明起火原因,追究责任方。”

任燚轻轻“嗯”了一声:“火调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初步判断起火点是包厢的沙发,但现场破坏非常严重,暂时无法断定是意外还是纵火,酒吧几个负责人已经被控制了,警敏感方也介入了。”

“火调还没出结果,警敏感方就介入了?”

“对,因为酒吧老板坚称有人纵火,他是遭人报复。但起火包厢的幸存者说是抽烟不小心点燃了窗帘。”

“老板说是纵火?”

“他说的嫌疑人已经被带走调查了,但对方有不在场证明。”许进道,“任燚,这次火调我想让你参与。”

“……为什么?”

“咱们支队的火调科人手一直不足,今年退了一个,休假两个,这次事故社会影响太大了,领导要求效率,再者这次救援是你出敏感警的,你比他们更了解情况,我希望你全权配合警敏感方查明起火原因。”

“是。”

“你明天九点到现场,办案人员也会去,我再从火调科给你派一个助理。”

挂了电话,任燚叹了一口气。

他曾经在火调科实习过,不仅熟悉流程,而且有着师传他父亲的侦查能力,加上这些年灭火的经验,他本身就是一个成熟的火灾调查员。

其实他一直都不喜欢回现场,可由于他的工作要高度配合火灾调查科和警敏感方,也没得选择,只是没想到,这次要由他来调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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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任燚再次来到酒吧街,这里已经被封锁。

出示了证件,任燚进入了封锁线,来到了第四视角的废墟面前,看着曾经繁华的酒吧的残垣断壁,心里堵得慌。

背后传来脚步声,没等任燚回头,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任队长。”

任燚回身,就见宋北正朝他走来,令他意外的是,与宋北同行的,还有宫应弦。

走到近前,任燚和宋北握了握手。

“任队长,辛苦了呀。”宋北叹息一声,“你们太不容易了。”

“应该的。”任燚苦笑一声,“我们怎么辛苦都无所谓,最难受的是不能多救一个人。”

宋北拍了拍任燚的肩膀:“天灾人祸,没办法,你也别想太多了。”

任燚点点头,瞥了宫应弦一眼。

宋北道:“哦,这次案件的前期调查由小宫负责,我让鸿武支队务必派一个消防专家来配合我们做火调,没想到他们派了你来,真是巧了。”

任燚瞪直了眼睛,看着宫应弦。

宫应弦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任燚,神情坦然。

“怎么了?”宋北好奇地看着任燚。

“这个,宫警敏感官这么年轻……”

“哦,你担心他经验不足啊?放心,小宫专门钻研过火灾类的刑侦技术,这类特种案件我们分局没人比他更专业了。”宋北道,“小宫啊,你要好好配合任队长。”

宫应弦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是。”

宋北把任燚拉到一边:“任队长,这个年轻人性格比较……那个,他没有针对谁,你别往心里去,有什么问题跟我说,麻烦你多包容啊。”

任燚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宫应弦一眼:“您放心吧。”

“那你们忙吧,我是顺路过来的,还有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

“宋队长再见。”

宋北走后,俩人站在马上边上,大眼瞪小眼,现场气氛有些尴尬。

任燚轻咳一声,心想大人不记小人过,一切为了工作,他甩了甩脑袋:“走吧,进去看看。”

“你是消防专家?”宫应弦用怀疑的口吻说道。

任燚嗤笑一声:“我没质疑你,你还敢质疑我?我几岁的时候就会背消防装备参数了。”

“你在五分钟前刚刚质疑过我。”

任燚讪讪道:“哦,那就扯平了。走吧,还得我给你铺个红毯吗?”

宫应弦看了一眼废墟,眼神一暗,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了口罩和鞋套,武装好之后,走进了火场。

火调科的邱文已经在里面采集样品,他走了过来:“任队长好。”

任燚点点头:“你忙你的,有需要我叫你。”

“是。”

任燚对宫应弦道:“上去看看。”

宫应弦环视着四周,两道剑眉紧皱,似乎对这里非常抗拒。

上了楼,他们找到了起火包厢。这里燃烧特别彻底,沙发几乎只剩下残破的木框架,窗帘也被烧得七零八落,吊顶完全脱落,露出被熏黑的墙体。

任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现场:“烟熏V痕在这里,起火点应该是沙发,但幸存者说先起火的是窗帘。假设,是窗帘先起火……”他的视线往上,“这种化纤窗帘燃烧,会形成带火的熔滴,火星溅得到处都是,溅到沙发、地毯,引起燃烧,嗯,有可能,但蔓延痕迹不对。”

宫应弦观察了一下,“发泡树脂海绵填充的沙发,如果是被熔滴的小火星溅到起火,初始只会造成阴燃,不会有明火,火势也不会蔓延得那么快。”

“没错,假设窗帘先燃烧,火势上行,烟气顺着中央空调的风口蔓延,火在吊顶里燃烧,最终吊顶砸落,再点燃沙发,才有可能把沙发烧成这样子,但这样一来,火烧痕迹最重的应该在天花板才对。”任燚摇了摇头,从地上捡起一块残破的石膏板,翻了过来,他向宫应弦展示了一下,“果然,贴地一面的烟熏痕迹比朝上一面还重,假设起火点是沙发,火点燃了窗帘,造成房间大面积燃烧,然后点燃吊顶,烟羽流上行,以沙发为中心形成V字烟熏痕迹,最后天花板掉落,这样才符合这个现场的逻辑。”

宫应弦道:“所以,先起火的肯定不是窗帘?”

“不是,跟火调科的初步判断一样,是沙发。”任燚道,“幸存者是什么情况?”

“一个二十岁的学生,还在医院,受到惊吓,有记忆混乱的可能,现在不能确定她是否故意撒谎。”

“倒是没有发现助燃剂的痕迹。”任燚转了一圈,“沙发烧成这样,现在也看不出来,得提取一些试样回实验室检验。”

“电路……也没有电路起火的痕迹。”宫应弦翻看着现场的每一寸,在一堆无法辨认的废料下方,他发现了一小块软化后又冷却的物质,他用戴着手套的手小心地拿了起来,放在日光下观看。

“玻璃?”任燚问道。

“嗯,可能是杯子。”

任燚从残缺的茶几下面翻出了一个烧变形的杯子:“这是酒吧的杯子,虽然不知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玻璃,但显然这两样东西的熔点不一样,不是一个材质。”

“也可能是盘子、烟火缸或者其他器皿。”宫应弦道,“但是这块东西距离茶几有点距离,是在沙发下方发现的,而且已经被打碎了,现在大部分餐具都是防摔的,尤其在酒吧KTV这种地方。”

任燚道:“是有点可疑,一会儿交给小邱,一起送去实验室检验。”

俩人又查看了一番,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便下了楼,任燚正交代邱文要将哪些东西采样,宫应弦已经快步走到了外面。

任燚跟了出来:“喂,那块玻璃呢?”

宫应弦背对着他,慢慢摘下了口罩,却没有回应。

任燚绕到他身前:“那个……”他愣住了,宫应弦满脸惨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额上布满了细汗,正艰难地喘息着,那虚弱的样子竟然有点可怜,他吓了一跳,“你没事吧?怎么了?”

宫应弦摇摇头,把玻璃交给了他,接着就身形一晃,任燚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到底怎么了?不会中暑了吧,你说你大夏天的戴什么口罩手套。”

宫应弦扭头瞪着他,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是愈发急促地喘息。

任燚皱起眉:“你瞪我干什么,你这人真的莫名其妙,还瞪?怎么,我太帅了,还没看够?”

宫应弦突然胃里一阵翻涌,接着就吐了出来。

任燚脸色铁青,感觉受到了羞辱。

宫应弦反手抓住任燚的胳膊,力气之大,把那胳膊都抓青了,任燚呲了呲牙,忍着疼,没吭声。

宫应弦稳住身形,哑声道:“水。”

任燚叫道:“小邱,车上有水和纸吗,去拿点。”他扶着宫应弦往阴凉处走,“来,你先坐下。”

很快地,邱文拿来水和纸巾,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任燚,任燚撇撇嘴,摇摇头,一脸地不高兴。

“喏。”任燚把东西递给宫应弦。

宫应弦几乎用了一整瓶矿泉水漱口,然后用两瓶矿泉水来擦拭嘴角和溅到呕吐物的西裤。

任燚也拿纸巾擦了餐自己的鞋,然后就看着宫应弦变戏法一样从公文包里拿出湿巾、消毒喷雾、口罩、手套、药瓶,看着他用雕琢艺术品一样的细致反复清理自己,最后吃了药,把鞋套扔了,换上新的口罩和手套。

任燚光是看着,都替他觉得累:“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讨厌火。”宫应弦凝望着任燚。

任燚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这名字又不是我自己取的。”

宫应弦站起身:“跟我去趟医院。”

“什么时候轮到你命令我了?”

宫应弦没搭理他,径直往自己的车走去,任燚朝天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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