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津枝度过了一个梦雳之夜。

在梦中,谷森死死地压在她的身上,郁夫拼命地尖叫着。

一醒来,她又想起员警所巡警讲的“最近的事件”,这简直像是一种威胁,真使她不寒而栗。丈夫酒井对三津枝也有同样的疑问,怀疑她将郁夫怎么样了,然后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问三津枝究竟是谁打的那种不负责的电话,说在商店街上看见三津枝带着孩子?

要证明那个报告是胡编的,就只有举证说明当时她三津枝不在现场。知道她不在现场的,只有叶子(一岁半的真弓大概是不能作证的)。只要查不出郁夫的去向,三津枝的嫌疑就会更大……不!今天晚上,为了证明三津枝的话,巡警也许已经拜访了叶子。

叶子会说实话吗?

难道叶子会替她作证?

她难道会放走这千载难逢的报复机会?

三津枝仿佛觉得昏暗中传来这样的声音,她发出低沉的呻吟打了一会盹儿。

丈夫相信了三津枝的话,在旁边的床上发出有规则的呼噜声。

直到黎明,三津枝才稍稍睡着了一会儿,却被电话铃声闹醒了。

窗帘的外面已经天亮。一看闹钟,已经7点,是该起床的时候了。

三津枝注视着起居室里还在响着的电话机,忽然产生一种不去理睬它、赶紧溜走的冲动。

但看到丈夫正在起床,于是三津枝无可奈何地拿起听筒。

“喂喂!是酒井君的夫人吗?”

她感到这个年轻而急躁的声音有些熟悉,是昨晚来过的那个员警所的巡警。

“是的。”

“嘿!对不起了,今天早晨一早,郁夫君找到了。”

“什么?”

“他一个人坐特快列车去了大阪!在大阪车站的候车室里睡着时被人发现,从他的口中才知道他的身份,于是就跟这边联络了。”

“……”

“我刚刚通知过孩子的母亲,心想你也许还在担心着呢,便打了电话。实在对不起,让你心烦了;不过,现在的小孩子,我也弄不懂他想干些什么……”

也许是为昨天还没有将事情弄清楚就迫不及待地怀疑三津枝感到过意不去吧,他一反常态,发出温和的笑声随即挂断了电话。

三津枝怔怔地站立着。这件事她可以松口气了,但是她丝毫也轻松不下来;这是因为通宵失眠的疲惫,和她内心深处尚有着一个沉重的记忆,让她无法释怀。

感觉到丈夫去盥洗间,三津枝拉开玻璃门走到院子里。她怕他看到自己那副憔悴的面容就糟了。

从门柱的邮箱里取出早报。大概还没有……她这么想着,但没有勇气立即打开早报,然后,她偷偷地朝叶子家的方向扫了一眼。这时,叶子家的房门正好打开,叶子戴着围巾走到外面的走廊里。她说今天要搬家,也许一早就开始在家里整理了。

叶子弯着腰在纸板箱里装着什么,又探起身来,目光正好与三津枝注视着的视线撞在一起。

在清晨潮湿的空气中,两人的目光交织着,然后叶子微微一笑,接着再也没有朝三津枝那里看一眼,便将苗条的背影转向三津枝,消失在房门里面。

在三津枝眼里,叶子的笑容好像非常灿烂,简直是一种会心的微笑。

不久,三津枝觉得自己渐渐地读懂了叶子的笑容,昨天下午,郁夫离家去车站,也许正好被叶子遇见了。叶子兴许还招呼他,听他说“准备乘特快列车去大阪”,因此,她来到三津枝的家里,故意讲一些让三津枝高兴的话,坐了一个多小时,晚上和代一闹起来,她便向派出所打电话,故意将三津枝陪着她说话的那段时间里,说成是看见三津枝在商店街上带着郁夫。准是如此!

刚才听员警所巡警的口气,是先将郁夫安然无恙的消息告诉母亲,然后马上就给她打电话的。那么,叶子肯定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两幢房子的距离很近,只隔着一条小道,所以叶子完全能看清她憔悴的面容,心里一定很快活,而且内心里还在嘀咕着:——昨天警官来讯问时,我回答说6点到7点之间没有去过三津枝的家,所以没有人证明三津枝不在现场。郁夫是否安全,三津枝为此受到了怀疑。她也许会被逼得无路可退。正好与三年前我受到的不白之冤一样……

叶子果然不愿意原谅三津枝。结果不管怎么样,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三津枝感到一阵无法排解的孤独感,身上感到一丝凉意。

这样,大家扯平了吧?

丈夫从檐廊里探出头来,用责备的口气招呼伫立在门边不知道进屋的三津枝。

三津枝用手理了理起床后还没有梳理过的头发,走进屋里为他准备早饭。

没有扯平!——丈夫将早报摊开在厨房的餐桌上看着,三津枝怯生生地朝早报扫了一眼,确认那起事件好歹还没有报导。接着,她的内心里喷涌出一股愤懑。

难道应该扯平吗?如果一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进行报复的话,这三年间片刻不离地缠着她的阴暗的自责心理和刺心般的恐怖,怎么样才能得到补偿?

而且,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三津枝在感到愤怒的同时,还隐隐地感到一种类似绝望的憎恶。对叶子,同时对谷森,那是一种新的憎恶情绪。

谷森和三津枝坠落在婚外情的关系里,决不是因为三津枝的魅力。其实,她的心底里非常卑视那种虚情假意的男人。与他偷情,起着很大作用的,是对叶子泄愤的心理。叶子公然扭到紧对面的住宅里,明目张胆地进行挑衅,三津枝对叶子进行这样的报复是理所当然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正是叶子的报复,才导致了三津枝与谷森的放荡?

却偏偏……

三津枝呆呆地坐着有四五十分钟,一动也不动。

许久,三津枝才移动着目光抬起头来。看时钟,已经8点40分,时间还早。听说谷森的公寓里住着的,尽是一些晚上做接客生意或自由职业的人。与上班族的家庭不同。现在这个时候,对他们来说,正值清晨。

三津枝猛然站起身来。准备立即去做她决定做的事情,它的利益和危险性已经没有时间放在天秤上衡量了。如果错过时间,就会失去那种机会。鲁莽的决断,驱使着三津枝的行动。

她将去年夏天戴过的太阳眼镜藏在手提包里,离开了家门。

在商店街坐上计程车,在看得见公寓背后的那片公园树林的地方下了车。

宽阔的道路上倾泻着梅雨间歇闷热的阳光,上班和上学的人们排成稀疏的行列行走着。谁也没有注意到三津枝。

不出所料,那幢浅灰色墙壁上镶着凸凹花纹的漂亮的四层楼公寓里静悄悄的,昏暗的楼梯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尽管如此,她在走进公寓时还是取出太阳眼镜戴上。

在三楼西侧谷森房间的门上,邮箱里还插着早报。房间里似乎也是静悄悄的。

将手伸向门把手时,她颇费勇气和决心;但是。已经到了这里,就没有退路了。

三津枝迅速取出手绢,裹在门把手上悄悄地旋转着。

在前后两间相连接的西式房间里,紧紧地拢着浅黄色窗帘,屋内倾泻着淡黄色的光线,与昨天没有什么两样。

穿着针织衫的谷森仰天躺在里间的床上,天蓝色的被褥一直盖到胸部。他还睡着。从昨天下午5点半左右三津枝离开这里之前起,他就这样睡着,而且将永远这样睡下去。三津枝稍稍向房间里跨进一步,目光的一端掠过浮现出紫红色血斑的颈脖和缠在颈脖上的花纹领带,三津枝像受惊似的转过脸去。

那是昨天下午4点左右,三津枝接到谷森的电话第一次赶去他的工作室,谷森一反常态已经喝了很多酒,带着醉意急切地要与她做爱。做爱以后,他露出一副异样的目光端详着三津枝,突然判若两人,露出一副敲诈者的嘴脸。以前,他一直像是一个机敏却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现在为什么?也许他突然为一笔急需的钱所逼,或是喝醉了酒使他面目全非?或是他一开始就是为了那种目的才引诱她的?不!不可能!到了这时,三津枝的本能还希望否定这最后一个疑问。

总之,谷森突然用强硬的口气问三津枝提出要借五百万元,威胁说如果她不借,就将两人的关系告诉她丈夫。三津枝弄清这是他的真心后也勃然大怒。

“你说两人的关系,有什么证据?你以前常常来我家,你说过没有人知道啊!我今天来这里,也没有人看见啊!”

“以前的确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但是,我有证据让你丈夫相信!”

谷森露出淫荡的笑容,死皮赖脸地讲出几个三津枝身上隐秘处的特征。

因愤怒和羞耻,三津枝变得气急败坏,一口予以拒绝,于是,谷森突然拿起枕边的电话听筒,用稍稍颤抖的手指准确无误地开始拨打三津枝丈夫办公桌上的直线电话号码。三津枝慌忙用手掌按住了电话机。

“我明白了。我来想想办法。”

但是,三津枝知道这个回答是毫无意义的。她已经没有考虑的余地。五百万元,毕竟不是她可以自由支配的数额,如果向丈夫告白,丈夫在找谷森之前,显然会立即先将三津枝赶出家门。

“不过,再多就不行了!就这一次啊!”

三津枝冷漠地说道。也许从这时起,她的意识深处就形成了一个决断。

三津枝依然情意绸缎地拨弄着男人的情欲之根,再次点起了他的欲火。他在满嘴酒气的喘息中总算如愿以偿,便放开三津枝仰天躺着沉入了睡眠里。

三津枝非常镇静,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她用手绢裹着打开衣橱,抽出一条领带,绕在沉睡着的谷森的脖子上。并猛然用足了劲勒紧,然后用手绢在可能触摸到的地方擦去了指纹,确认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以后,便悄悄地溜出了房间。

仍然站在原地发呆的三津枝突然想起昨天谷森无意中说起过,要做的事情都堆积如山,到明天晚上之前没有和任何人约见过。果然,看来从昨晚起就没有人来过这间房间。

三津枝不敢朝床的方向看一眼,快步走近他的办公桌。记忆中,在淩乱的稿子上,放着两枚他在昨天写好的明信片。明信片上的文字非常简洁,诸如赠送书籍的谢辞啦,日程安排的联络啦,他还有在末尾记上写信日期和时间的习惯。

三津枝再次取出手绢,护着从插笔筒中取出钢笔,将两枚明信片上最后的时间“1p.m.”改成“6p.m.”,然后再一次仔细地打量着屋内。

昨天晚报掉在门背后的地上,好像是插在邮箱里没有取走,今天早晨邮差插早报时被推进来滑落在地上。在三津枝的家里,晚报在每天6点钟左右送到,所以估计这里也是差不多时间。

三津枝捡起晚报,摊开文艺栏那一版放在饭桌上。说实话,在这份报纸上如果再按上谷森的指纹就非常完美了,但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接触尸体。

总之,经过这样的伪装之后,实际在下午5点以后被勒死的谷森,就会被警方推测为是6点以后死亡的。即便验尸,那种程度的误差,估计是检验不出来的。

同时,三津枝和谷森的关系,正如他也承认的那样,她自信没有人知道。倘若那样,即使他的被杀尸体被人发现,三津枝也完全可以装出一副不相干的模样。相反,最容易受到怀疑的,不就是提出分手的妻子叶子吗?而且,叶子在昨天下午6点到7点这段时间里,没有人证明她不在现场。

叶子为了陷害三津枝向员警说谎,推独这次才会更加痛切地觉悟到那种伪证的代价。

“这样大家就都扯平了!”

三津枝在口中喃语道,走下了还沉浸在寂静之中的公寓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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