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朝堂上又是沉默。

有人建议,“不若不告诉敬城公主将她许配给姜溯之事?”

“那如何同她说?她难道会相信朕无缘无故便要将她接回来?”赵明瑾也有点儿犯难了。

朝堂上最末梢一个人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还记得敬城公主原本有个未婚夫婿。”

“记得记得,那什么谢家的麒麟儿,呵。”提起此人,赵明瑾冷哼一声。

“谢家自先帝起就不得重用,蜗居于陵城。不若陛下许谢家高官厚禄,令谢青郁作为使臣前往,哄骗公主说是接她回来履行当年婚约的,想来谢家是会同意的。

谢青郁素有美名,臣常听说他在陵城出行便会引得女子争相围观,投掷瓜果鲜花,将整个街道拥堵的水泄不通,此人又是当年探花郎,有提笔成诗的文采,他父亲是儒将出身,是以他骑射也不错。

卫澧与这样的男子相比,自是相形见绌,公主想必会欣然同意的。”

赵明瑾目光一亮,“平日不见爱卿文成武就,坏水倒是一肚子。”

这话听起来不像夸人的,但赵明瑾的确就是在夸人,“敬城公主自幼长在深宫,秉性单纯柔顺,朕向来是知道的,与卫澧那等山野莽夫相配,实在委屈,好在姜溯也是名门望族出身,于她是个好归宿。”

既然主意已经敲定,赵明瑾派人马不停蹄去雍州陵城,请谢青郁作为使臣赶往平州。

谢家主听闻,当即便要拒绝,这实在过于阴损。

他与惠武皇帝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即便谢家如今要明哲保身,也不能帮着赵明瑾把赵羲姮当货物一般的随意交换。

谢青郁一把拉住谢家主的袖子,冲他隐晦摇摇头,然后接旨。

“讼介,如今天下分崩,我们无需怕天子,你……”内侍被安排下榻后,谢家主看着儿子的脸,欲言又止。

谢青郁面色微沉,圣旨未看,将它卷好,放在锦盒内收纳好,他向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落人口舌。

“父亲,我心中有数,今日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别人去,还不若我去。”

小桃已经将事情原原本本给他们父子两个讲过了。

卫澧此人,残暴阴鸷,粗俗跋扈,更无半点君子气度,赵羲姮委曲求全同他在一起,这令谢青郁心里一绞一绞的疼。

赵羲姮若得如意郎君,他即便心有不甘,也能落落大方说声恭喜,但偏偏是卫澧那样的人。

他捏捏眉心,不过这也只是小桃的一面之词,具体如何,还要进了平州去见卫澧才能得知。

他八岁那年初见惠武皇帝,那位天子对他盛赞,已经隐隐有了将他当做女婿的意思,将他带进宫去见当时的皇后,还有那个才会跑的小公主。

小公主握着他的手,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小,她的父亲就已经开始替她相看夫婿了。

订婚的这些年,他也一直拿自己当做驸马来要求。

同僚邀他去青楼酒肆喝酒听曲,他不去。

同窗赠他美人,他也不要。

驸马是要为公主守身的。

谢家主一阵心酸。

不是他偏心自家的儿子。

讼介这个孩子,无论是相貌还是秉性才学,这世上再难挑出第二个来。

兴许是老天不会让一个人一辈子太过一帆风顺,才给他这么多的磨难。

赵明瑾对此事催的急,于是后日谢青郁便带着那些美人启程了。

美人大多都是娇贵的,她们也没犯什么错,都是可怜人,谢青郁一路尽量对她们多多照顾。

“停下歇歇罢。”谢青郁停在青州与平州的边境,细声吩咐。

车内的美人们听见谢青郁的声音,纷纷红了脸,悄悄撩起帘子看。

谢青郁对上她们的目光,弯起眼睛,温雅一笑,“是渴了要喝水吗?”

“不……不不……”

“那可以下车走走,马上就到平州了,舟车劳顿辛苦了。”谢青郁还是带着微笑,坐在马上微微低头,尽量与她们平视说话。

“谢……谢谢……”

她们又连忙将帘子落下,几个人面面相觑,捂着胸口平复心跳。

一路上谢青郁不嫌她们麻烦,反而记得她们身体娇弱,时时刻刻问候照抚,在驿站时落脚也总是将好房间腾给她们,却保持着君子风度,不过分亲近,这样的人,如何教人不心动?

“传言说,万人空巷看谢郎,诚不欺我。”其中一女子叹口气,“可惜。”

另一个接话,“可惜我们都是要被送去平州的。”

越靠近平州,谢青郁心中的忐忑就越发厉害,他手不自觉紧紧攥住马缰,看着远处那连绵纵横的山脉。

他既希望卫澧此人,并非小桃所说的那般粗俗不堪,却又不希望他多好。

他复而摇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过于自私。

“谢大人。”皇帝来监督谢青郁的副使将水递给他。

谢青郁回神,连忙翻身下马,双手将水接过,“多谢。”

一番简单的动作被他做的行云流水,有种说不出的翩然美感。

即便是皇帝刻意派来的,副使也难免对谢青郁怀有好感。

晋阳的风起云涌,与平州没什么关系。

卫澧先杀皇帝使臣,后杀闯入平州的青州军卒,加上他多次回击高句丽,所有人都知道卫澧不肯吃亏,所以也没人闲着没事儿干去招惹他。

平州难得宁静且祥和。

“我三外甥的侄子的舅舅,是在青州开米店的。这些日子青州和幽州打起来了,他那店儿是关了一次又一次,这个月全家老小都快吃不上饭了。”茶馆里还热闹着,中年男人嗑着瓜子儿道。

“来碗奶茶,茶多奶少,加葡萄干儿……”另一个人拉住店小二吩咐后,回身道,“才安定了几天儿,就打起来了,可别打着咱这旮沓。”

“应该不能吧。”又一人压低声音,“卫澧虽然畜生了点儿,但畜生也有畜生的好处。”

所有的一切,现在赵羲姮都顾不上关心了,就连卫澧同她说,赵明瑾又派来一波使臣来,她也左耳听右耳冒。

昨晚上下了点儿清雪,她辛辛苦苦养出来的那点儿人参幼苗全死了。

她现在暴躁的想打人,卫澧还在旁边逼逼叨逼逼叨,她恨不得掐着卫澧的脖子摇晃让他闭嘴。

“怎么就死了,死了!”她戳戳幼苗,又生气又难过。

“呦,死了。”卫澧看见赵羲姮戳那个蔫了吧唧的幼苗,发出新奇的声音。

赵羲姮暗暗瞪他一眼。

卫澧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赵羲姮前些天一心扑在幼苗上,他说话十句她都不定能听进去一句,死了好啊。

“要不别养了。”卫澧大刺刺架着腿,微微眯起眼,将瓜子儿嗑的噼啪响,“养个猫就差不多了。”

他瓜子儿嗑的越响,赵羲姮越心烦。

狗蛋翘着尾巴跑上桌,抻头嗅嗅卫澧手中的瓜子儿,卫澧一个脑瓜崩把它弹开,然后剥了几个瓜子瓤放在掌心,摊开给赵羲姮。

“吃点儿?五香味儿的。”

赵羲姮捻了几个吃,一边吃,一边幽怨的看着死去的人参苗,瓜子瓤还挺香的,问卫澧,“还有吗?”

“有啊,我再叫人给你整点儿种子你种。”

“我说瓜子儿。”

赵羲姮鼓鼓脸蛋,还蹲在地上,朝卫澧伸出手。

“哦。”卫澧把自己手里的一把都放在赵羲姮掌心。

赵羲姮没动,卫澧问她,“你咋还不吃?”

“不想吃了。”赵羲姮噘嘴,把瓜子又塞回他手里,“算了你吃吧。”

“矫情的你。”卫澧斥了一句。

赵羲姮心里还在滴血,想着下次一定吸取教训,晚上把苗收进屋里。

肩膀被戳了戳,她回头,只见卫澧原本坐在小榻上,现在弯下了腰,胳膊肘撑在自己大腿上,示意她伸出手。

“什么?”赵羲姮下意识将手伸过去了。

卫澧在她掌心放了一小把剥好的五香瓜子瓤,“吃吧。”

然后他拍拍手,从桌上盘子里又摸了一把继续剥。

因着弯腰,脑袋后面的马尾晃荡到了眼前,他抬起手,把马尾扬回去,然后认认真真剥瓜子。

赵羲姮看着手里一小挫瓜子瓤,还有正在剥瓜子的卫澧,心里有点酸。

她一口把剥完的瓜子全塞进口里,撑得腮帮子鼓鼓胀胀。

卫澧骂她,“败家玩意,你就不能慢点儿吃?”

说着又把手里新剥好的塞到她手里。

“赵羲姮我告诉你,你就是惯的,什么不想吃了,就是想吃剥好的。”

赵羲姮从地上弹起来,吧嗒冲着他脸颊亲了一口,娇滴滴道,“主公真好。”

卫澧一把捂住她的嘴,“吃东西的时候憋说话,那么大一把瓜子儿也堵不上你的嘴?”

“腿腿腿。”赵羲姮扒住他的胳膊,叫唤起来,“我腿蹲麻了。”

卫澧把她摁在榻上,在自己身侧坐好,然后踢了踢她的小腿肚子,“能试着疼不?试不着就砍了吧,天天搁屋里死懒不动弹,长腿也没用。”

赵羲姮刚才的感动消失的一干二净,抿了抿唇,又从桌上塞了把没剥的瓜子儿给他,“我还想吃。”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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