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荣见师父二度离座表态,便不能擅自走动,递眼色给赵霁,示意他快出去。然而小孩的好奇心压倒一切,赵霁怕归怕,仍想留下来观望事态发展,见商荣脸色不悦,就低下头不再自找没趣。商荣拿他没办法,也扭过头,眼不见心不烦。

陈抟已走到薛莲跟前,同时劝说她和唐幽:“二位的初衷都是查明真相,最好先从实证着手,目前公认的事实就是唐堡主死于蛊毒,薛掌教精通蛊术,贫道建议唐门请她帮忙验看唐堡主的遗体,先弄清这蛊毒的来历,以便进一步破解凶案。”

玄真派居中调停,两家都不能不给面子,陈抟特别劝导薛莲:“薛掌堂,你是蓝教主的左膀右臂,更该珍重才是,依贫道看,此事多半存在误会,还请冷静处之。”

薛莲谢他好意,暂时按住气性,同意替唐门辨蛊。

看过唐震已经发黑的尸体和烧成蜂窝炭的心脏,她并未即时下结论,要求唐家人再领她去唐震日常起居的房间看看。

唐震的私宅是一座三进的大院落,统共二三十个房间,薛莲一间一间挨个查看,走到卢氏的卧室时,她的脚步明显放缓。

这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屋顶角落里看不到一根蛛丝,连床底下的地板都擦洗得光可鉴人。

薛莲夸奖:“好干净的屋子,请问谁住在这儿?”

唐家人说:“这是我们堡主夫人的卧室,妇道人家爱干净,是以比别处收拾得好。”

“呵呵,恐怕未必。”

说出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薛莲不再前往他处查看,她返回灵堂,向唐幽等人宣称:“我已经知道唐堡主中了什么蛊,也找到了下蛊之人,可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怕我揭了贵派的家丑,你们更要杀我灭口了。”

她有意诮讽,其实话已挑明,唐震就是被自家人杀害的。

在场的唐家人听了,人人自危,唐幽忍气道:“薛掌堂多虑了,你能帮我们找出凶手,我们只会感恩戴德,何况还有陈掌门等有头有脸的江湖豪杰在此,我们岂会不讲道理?”

陈抟又出来缓和局面,恳请薛莲明示。

薛莲说:“这下蛊之人十分精明,若用常见的虫蛊、蛇蛊、花草蛊,便很容易被人认出来,唐堡主中的这种蛊很罕见,做起来非常麻烦,又对炼蛊者本身损耗极大,就是在我诸天教内也少有人使用。名字嘛,说出来你们男人多半会犯恶心。”

唐辛夷听她老是卖关子,着急追问:“什么名字,请您快说。”

薛莲笑道:“说给你这小孩子听也无妨,此蛊名为‘葵水蛊’,是用女人的葵水炼制的。”

唐辛夷继续问:“什么是葵水?”

随即听长辈们接连咳嗽,见他们个个神色讳莫如深,便知含义不好,只得住了口。

赵霁在女人堆里长大,伺候他的丫鬟都是妙龄少女,日常当着他也不怎么避嫌,所以他知道葵水就是女人的经血,凑到唐辛夷耳边悄悄告诉他。

可怜唐辛夷连经血是什么都不知道,依旧懵懂地看着周围人。

陈抟请教薛莲:“那么这葵水蛊除了制作方法,还有其他特别之处吗?”

薛莲乐意为他详解:“自古只有女人能炼蛊,这葵水蛊更是只有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女人能炼。先从深山里捉一只大蠼螋,每天用自己的葵水和各种毒物喂养,连养八年才能成功,而且必须用二十五岁以下姑娘的葵水,超过这个年龄就没用了。

二十五减八等于十七,就是说想要炼蛊,最迟得从十七岁开始,这八年中不能怀孕,否则葵水中断,蠼螋饿死,一切都前功尽弃。试问有几个女子愿意牺牲八年去养一只蛊?虽然这八年也可以嫁人,但过门以后一直不生养,婆家也不会答应,再说,毒性可这种蛊比肩的蛊毒多得是,因此练的人少之又少。

假如选择炼制,必然是看重它稀少,下蛊后不易追查。

此蛊炼成以后,蠼螋会长到人的拇指大小,成为蛊母,蛊母在月圆之夜所产的卵就是蛊毒。细若砂砾,无色无味,放一点在耳朵里人就会中蛊,顷刻毙命,当时看不出异样,得等到七个时辰过后尸体才会慢慢发黑,显出中蛊的特征来。”

众人啧啧称奇,陈抟便替唐门求问:“那么薛掌堂是如何找到下蛊之人的?”

薛莲说:“目前我是靠推测来判断的,但有个法子能让这蛊毒带领我们去找凶手。”

她说到这儿也不再吊人胃口,请唐家人重新开棺,再问他们要来一口砂罐和一只刚成年的小公鸡。

众人见她将公鸡割喉处死塞入砂罐,放在死者头顶,又取出一些五颜六色的药粉撒在沾血的鸡毛上,然后点燃鸡毛放入棺内熏烤,只一会儿功夫,就见许多黑色的小虫子从唐震的鼻孔耳孔里爬出来,你追我赶地钻进砂罐。

观者无不惊奇,问这些是什么虫子。

薛莲不吭声,取出砂罐,用盖子封堵,还在边缝糊上泥浆,防止虫子跑出来,弄完才解释:“这些小蠼螋就是那蛊母的幼虫,是在尸体里孵化出来的,往后七天继续蚕噬内脏和骨髓,七日一满就会化为脓血。那下蛊之人也是运气不好,恰恰遇上我,换做其他人来即便认得是葵水蛊,也无法诱出蛊虫,更不可能靠蛊虫寻找凶手了。”

她让人架起火堆,将砂罐放在火上隔水加热,待水沸腾立刻取出砂罐,在盖子上凿开一个小洞。片刻后,那些小虫蜂拥逃离洞口,在地上汇聚成一条流沙状的队伍,快速爬出灵堂。

薛莲叫人不可踩踏,说:“这些虫子受了火气,会去找蛊母疗伤,就算蛊母已被人销毁,但气味仍会在窝巢里残留很长时间,幼虫们爬到哪里,哪里就是凶手养蛊的地方。”

人们豁然开朗,小心为虫子让道,亦步亦趋跟随这支蜿蜒窜动的虫队,一步步向真相迈进。

结果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小蠼螋们径直爬进卢氏的卧房,在东墙角焦急盘旋,似在寻找什么。

薛莲指着墙角说:“这里原先一定摆放着养蛊的器具,外面很可能用一口箱子为掩饰。”

唐幽唤来一名负责洒扫的丫鬟讯问,丫鬟说:“这儿以前是有一口红木箱子,是夫人的嫁妆,前天夫人嫌它破旧,叫人抬出去当柴烧了。”

薛莲说:“我刚进这屋子就觉得这里出奇干净,想那蛊母最是爱整洁,窝巢附近落上一点灰尘都会想方设法弄走,更不许别的虫类靠近。所以当时便怀疑有人在这里养蛊,照此时的情形看,那蛊母已被弄死,若非幼虫们找回来,还真落得死无对证了。”

唐家人得知凶手竟是卢氏本人,因受其愚弄,更多出十倍愤恨,命人将那毒妇提上来审问。

铁证如山,卢氏依旧嘴硬,披头散发,抓胸捶地地喊冤,情态之逼真,没主见的人兴许真会被她唬住。

唐幽之前认为她和腹中孩子有利用价值,还有心庇护,事到如今也只好打消妄念,声色俱厉地痛斥她:“炼制那葵水蛊须耗时八年,期间不能断经,你嫁给唐震正好八年,这八年一直没怀孕,我们还觉得奇怪,原来是蛊毒尚未炼成,看来你当初一进门就算计好要用这蛊毒杀害他,亏他成天把你当菩萨供着,对你千依百顺,结果好心都喂给了蛇蝎!快说,你为何行凶,背后都有什么人指使!”

唐家人都觉得卢氏虽会蛊术,但绝无能耐一掌击毙丁阳,因此必定有人协同作案。

卢氏嚎哭:“我娘家都是平常人,从没有人习武,更不会炼什么毒啊蛊的,老爷确实是被一个光头贼汉弄死的,我对天发誓,绝无假话!”

唐默忍不住抢出詈诘:“你这个黑心烂肺的毒妇,死到临头还不悔改,再敢废话半句,我就将你一刀刀碎剐了喂狗!”

那卢氏还真不一般,命悬一线犹不认罪,听唐默威胁,反而挺起肚子叫嚣:“你要杀便杀,我就带着肚子里的孩儿去阴间见老爷,到时自有阎王爷替我们做主!”

唐默抬脚要踢,被唐幽挡住。

“老三,先莫乱来。”

唐默指着赵霁急忿:“二哥,你还真信她肚子里怀的是唐震的骨血?方才这小孩说那是这淫、妇和她兄长私通得来的野种,难道还能容它生下来!?”

唐幽做了多年族长,行事讲究表面功夫,说:“仅凭小孩子的话还不能服众,万一她真怀了唐震的血脉,倒不能错杀了。先把她关起来,派人严加看守,再去她娘家把她的父母兄弟统统找来审问,不出一日定会真相大白。”

事件到此暂告段落,唐门将羁押的诸天教教徒归还薛莲,但双方都拒绝和解,约定待唐震丧事过后,再叫上神农堂来一场三方协查,非得找出那飞头煞的下落。

为此,唐门希望陈抟、苗景暂留唐家堡,必要时刻可为见证,二人都爽快答应了。

等大人们散场,商荣终于找着机会跟师父说话,他是陈抟一手养大的,与其情同父子,离别十多日,甚是想念,当下乐淘淘地拉住陈抟衣袖,急于诉说这段时日的奇遇。

陈抟笑问纪天久:“我这个徒弟比他那九个师兄弟都淘气,这些天是不是给纪兄惹了很多麻烦?”

纪天久拈须而笑:“商贤侄机敏勇义,是难得的俊才,来日必能承袭贤弟风骨,成为玄真派的栋梁。”

赵霁站在不远处看他们说话,也很想亲近那位仙风道骨的道长,陈抟早留意到这个面相聪颖的小少年,见他向自己悬悬而望,便招手叫过来,和悦地问:“你就是赵霁赵公子吗?”

赵霁见他知道自己,双眼紫卜殴猓瞎П暇葱欣瘢骸巴肀舱增醚龀碌莱ご竺袢盏眉傩抑痢!

他毕竟是官宦子弟,自幼学习正统礼仪,认真起来,礼数上比普通孩子周全得多。

陈抟见了很喜欢,关怀道:“你的身体可都养好了?商荣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这下商荣着了慌,心想姓赵的滑头无赖,若趁机向师父诉苦告状,必会害自己挨一通说教,便悄悄以眼神警告。

赵霁应对流利,答案却出乎他的意料。

“商少侠每日尽心保护晚辈安全,待人体贴和善,晚辈非常感激他。”

不但违心夸他“体贴和善”,还用了“少侠”这样谄媚的称呼,商荣登时懵然,不知这小子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赵霁的心思很简单,他钦慕陈抟,明白要讨好这位高人,就不能得罪他的徒弟,为求大实惠,吃点小亏不算什么。

陈抟果然更见喜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连说两个“好”字。

这时苗景领唐辛夷过来向他致谢,陈抟很怜悯唐辛夷,真诚安慰道:“唐小公子请节哀,我们一定会替令尊申冤报仇,其余的等过后再说,有纪堂主苗门主在,绝不叫你吃亏,贫道也会鼎力相助的。”

唐辛夷含泪向三位尊长鞠躬,请求纪天久:“纪堂主,我想去看看丁叔叔的遗体,您能帮我跟家里人通个情吗?”

纪天久知道他与丁阳感情深厚,那丁阳是外乡人,又无妻儿亲属,死后沦为孤魂野鬼着实可怜,便去求唐家长老开恩。

唐家人以前对丁阳印象颇好,闹到如此地步也很惋惜,既是纪天久代为求情,还有什么使不得的?唐幽便发话说:“我们早都商量过,凶死之人不宜久停,他在这里没有家小亲眷,等天一亮就要拖去城外乱葬岗。辛夷和他叔侄一场,丁阳又是为他而死,于情于理都该前去拜祭。”

接着吩咐唐辛夷:“丁阳的尸身就停在后院柴房,我叫人拿些香蜡纸钱,你去磕几个头尽点孝心就回来,可不许待太久,那里血光重,小孩子是承受不住的。”

唐辛夷谢恩,立刻就要前往,赵霁也想陪同,陈抟就对商荣说:“荣儿,你陪赵公子和唐小公子去,祭拜完再把他们安全地送回来。”

此时已过寅时,月光陈旧,万物一色,那灰蒙蒙冷清清的色调消弭了白日留下的痕迹,好像黑夜是永恒的,光亮只是人们求而不得的痴梦。

后院柴房是整个唐家堡最低矮荒僻的处所,柴房是若干年前的用途,实际上早已荒废,一直是杂草和蛇虫的乐园,平日里连猫狗都不敢侵犯它们的领地。

三个少年在两名家丁陪同下来到这里,唐家人已为死者准备了一口柏木棺材,板儿很薄,正面有几个明显的虫眼,大概过不了几个月就会被蛀穿。

四月中旬,尸身易腐,丁阳死了七八个时辰,遗体已成为苍蝇们的美食。距离棺材还有十来步,人们已听到麻痹耳膜的嗡鸣,千百只绿头苍蝇正在举行盛大的飨宴,令人作呕的血腥和恶臭在它们是激发食欲的无上美味,纷纷手舞足蹈,聚集成厚厚的黑云盘踞在棺材上方,叫人望而怯步。

家丁们劝阻:“这人死状太惨,脑袋都碎成烂柿子了,就是看了也认不出来,少爷还是别过去,受了尸气会生大病的。”

赵霁也扯住唐辛夷袖子说:“我们就在这里祭拜吧,别靠近了,相信丁叔叔也不想吓着你。”

唐辛夷只看棺材已能想象出丁阳的惨状,就地哭倒,失声啼泣道:“丁叔叔,是我害了您,我要是有点本事,不被那恶婆娘欺负,您也不会为我丢掉性命……”

他亲手点起香烛,以子孙之礼跪拜磕头,凄凉的夜风里除尸臭外又多了烟火的辛辣和泪的苦涩,大肆摧残着人的精神。

赵霁蹲在唐辛夷身边帮他把纸钱一张张撕好后递过去,看他脸上的泪水刚被火气烤干,转眼又湿漉漉的,哭到气窒声噎也停不下来,心疼得不住抚背劝慰。

唐辛夷抽抽搭搭说:“丁叔叔对我那么好,我却连为他准备一口好棺材都办不到,真是没用。”

他不住自责,其情可悯,其意可哀,铁石心肠也会动容。赵霁和两个家丁都跟着哭了,商荣也放下成见,取出一粒莫松给他的永清丸送给唐辛夷。

“这是神农堂秘制的祛除恶秽的丹药,也有防腐功效,你拿去放在那位前辈的棺材里,苍蝇蛆虫就不敢靠近了。”

唐辛夷尚在犹豫,赵霁已替他接下礼物,殷勤地说:“我帮你放。”

他拿着永清丸跑到棺材前,那些苍蝇果真起了惧意,嗡地一哄而散,他吊起胆子将棺盖掀开一条缝隙,缝隙里是比夜更深邃的黑暗,隐藏着他难以想象的恐悚景象,他的脊椎瞬间冰封,赶在手脚失灵前将丹药投入缝隙,关上棺盖,一路趔趄着跑回同伴身旁。

突然间,起风了,一只隐形的大脚踹飞火堆,踢断香烛,大群裹挟火星的黑色蝴蝶疯狂扑飞,惊动了栖息在树木草丛里的鬼魂们,陷入鬼哭狼嚎的人无不心悸胆战,赵霁先大叫一声:“快走!”

拉住唐辛夷开跑,其余人顺势跟随,没跑几步赵霁就被草根绊倒,慌乱中以为鬼在抓他的脚踝,又差点尿路决堤,后来还是商荣和唐辛夷一人架住一条胳膊,将他脚不沾地地拖回,到了有灯光的地方,三个人都累得汗如雨下。

头七内至亲不能洗浴,唐辛夷换上丧服直接回灵堂守灵,商荣却不耐脏,去厨房要了桶热水,站在客房门外的天井里洗澡,看不惯赵霁的脏样,顺便让他脱了衣服,先从头到脚浇湿,而后拿着水瓢站在一旁,指挥他“搓搓这儿”、“再搓搓哪儿”,搓出泥垢再用水泼洗,警告他不洗干净不准上床。

赵霁见四下清净无人,便一面搓澡一面低声说起飞头煞的事,经他提醒,商荣的思绪也发生大地震,心想:“薛莲的徒弟说他是被飞头煞诱入唐家堡才给唐门的人抓住的,而上次薛莲带来的图纸显示,之前凶手只在神农堂周围出没,这次突然改变活动区域,莫非想转移视线,让诸天教把唐门视为新的怀疑对象?

他一心不能两用,无意中直接用凉水给赵霁浇身,夜间的井水冰冷彻骨,赵霁又刚淋过热水,反激之下冻得直跳脚,抱住双臂大骂:“小混混,你想冻死我!”

商荣被他一骂,歉意顿消,也扬眉数落:“都快夏天了,洗个冷水澡哪里就冻死啦?成天娇里娇气,纯粹一个酒囊饭袋。”

赵霁更气:“你还有理了,幸亏舀的是冷水,若舀了开水,还不烫掉我一层皮!?”

“好呀,那我就多给你浇点冷水,帮你把皮练厚实点。”

商荣教训起人从不手软,但真舀了满满一瓢凉水,按住赵霁肩膀,照头淋下去。赵霁起了满身鸡皮,不自觉地猛然扑抱上来,掠夺他温暖的体温。

商荣有洁癖,日常就不喜与外人肢体接触,被一个又湿又冷的小邋遢虫粘住,厌恶得头皮发麻,顺手将他的脑袋按进澡盆。

赵霁呛了水,惊恐地揪扯他的头发,商荣吃痛,下手更狠了,很快逼得赵霁大喊救命,这一喊就把陈抟引了来。

“荣儿你在做什么?”

面对师父的责问,商荣没有狡辩的余地,松开赵霁,默默擦干身体穿好衣服,站到陈抟跟前等候处罚,看似自觉认错,脸上却没有一点亏心的气色,这形容总像在复制另一个人,将陈抟的思絮带到玄真派阴暗的山洞囚室中。

到底是师妹的儿子,不光容貌相似,暴烈的脾气也如出一辙。

商荣出生以来,陈抟对他最大的期许就是希望他能秉持正道,戒除凶性,教导的主题永远围绕“温良恭谦”进行。可商荣与生俱来的桀骜本性极难驯服,同门师兄弟对他的印象都是暴躁易怒不易接近,他现在只有十一岁,就已养成孤傲不群的作风,若不尽快纠正,今后很可能步其母后尘,养出偏执的魔性来。

如果能找到一个可以感化他,牵制他的人就好了。

陈抟将焦虑隐藏在微颦的眉梢里,放弃无谓训斥,命商荣回房歇息。而后亲手替赵霁擦干头发身子,帮他穿好衣服,领到自己房内坐下。

“商荣一直在欺负你吗?”

看着道长亲和的面容,赵霁突然担心说出真话会伤他的心,挠头憨笑:“也…没怎么欺负。”

“他有没有骂过你?”

“有。”

“打过你吗?”

“……也有。”

“打得疼吗?”

“疼。”

“那还不叫欺负?”

“……打是亲骂是爱嘛。”

陈抟展颜失笑,赵霁见他笑得欢欣,也跟着哈哈哈。

眼明心亮的人已能看出这孩子胸无城府,宽洪大量,俗话称为缺心眼,却是少有的不记仇,能包容的好心肠。

陈抟心有所系,先试探:“商荣那样欺负你,你恨不恨他?”

赵霁摇摇头,知道对方不好糊弄,又老实坦白:“当时有点儿恨,可后来得了他的帮助照顾就不恨了。而且,我觉得他人不坏。”

“怎么个不坏法儿?”

“他……很勇敢,有侠义心,懂得扶危济困,我挺佩服他的,也想和他交朋友,可他不愿意,还老拿扎人的话撵我,不让我靠近他。”

“那你以后还想跟他做朋友吗?”

“想啊,只要他点头,我愿意做他最好的朋友,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商荣的师兄弟们因为他不好惹,都尽量远着他,陈抟也是头一回见到真心想同他亲近,并且屡次被拒仍锲而不舍的人,感觉在家徒四壁时挖到了财宝,满室愁云全化作金碧辉煌,忍不住握紧赵霁瘦小的双肩,又像方才在花厅上时连声道“好”。

他正想为商荣找一副枷锁一份羁绊,温暖他的冷峻,化解他的戾气。

这心愿或许能靠眼前这孩子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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