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速递, 不觉到了浮瓜沈李的三伏天,六月十五这日玄真派清寂多年的山门被南来北往的人群堵塞, 不管蝉虫们怎样勤奋嘶吼也盖不住燥辣的人声,后来在爆竹鞭炮的双重夹击下偃旗息鼓, 气馁地将占据多年的地盘让给这帮入侵者。

它们眼里的不速之客却是玄真派必须倾力招待的贵宾,因为今天是玄真派开山立派六百年的纪念日。过去玄真派人丁兴旺,每逢百年祭典都会遍邀天下豪杰前来观礼,以壮门派声威。

陈抟以上三代起,门下日渐人才凋敝,到他这辈好不容易出了个旷世奇才的女徒弟,又因行为不检落得声名狼藉, 更连累师门损名折誉。陈抟本身德望甚高, 奈何座下弟子都还不成气候,导致玄真派在武林中的影响力直线下落。

他本人散淡好闲,原想化繁就简地处理此事,但师叔段化认为他这么做辱没门风, 愧对先祖, 坚决要求他履行掌门人的职责,按前代的规矩操办祭奠。有这位老祖宗执鞭在侧,陈抟不敢再起懒念,可是门下通共只有这么几号人,实在没能力逐条执行先祖留下的繁文缛节,斟酌以后减去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够众人累身累心。

第一, 武林门派成千上万,有头有脸又与玄真派有交情的少说两三百户,给这些门派的当家写请柬就是份繁重的差事。陈抟最恶车轱辘地的活计,写了十几封便再不想提笔,后来商荣给出了个主意,让他写出一个范本拿到城里找印刷局雕刻成木拓,印出几百份带回去,每份一模一样,只须填写邀请人的名姓即可,替师父解决了一大难题。

第二,玄真观地小屋少,肩并肩头挨头地挤着也容不下几百号人,上哪儿招待宾客去?众人一合计,山腰有块平岗,占地约三亩,可充作宴会场使用。于是徒弟们提前几日起早贪黑地到山下各村各户租借桌椅板凳炊具食器,好歹在祭奠前置办齐全。虽说样式五花八门不甚美观,对付一日也尽够了。

第三,吃的问题好解决,住宿却是一大难题,玄真派的客房满打满算最多接纳二十个客人,哪怕徒弟们把自己的床铺都腾出来,也住不下五十人,难道让其他客人去睡山洞?别无他法,仍得求助山民,花钱租赁十几处房舍安顿宾客。这些住宿点都在山脚下,最远的离玄真观三十多里路,好在客人们都是武林人士,上山下山全当活动腿脚,玄真观也就心安理得地慢待了。

万事俱备,商荣等人累得腰酸背痛,恨不得就地倒下躺尸时,又被段化挑出纰漏。

“山上阴晴不定,庆典当天可能会下雨,总不能让客人们在露天里吃饭吧。”

老头子动动嘴,徒孙们跑断腿,连夜砍树劈竹,采割茅草,在宴会场上搭建起几十个遮阳避雨的草棚,劳师动众的筹备这才宣告完结。

六月十三日始,受邀的男女老少们陆续从五湖四海赶来,贫富美丑形形色、色,南腔北调齐集一堂,武林近年来少有此种盛大集会,各门派借机互通有无,送往迎来,纵有那素日不睦的,看在玄真派面子上也暂罢怨艾,装出其乐融融的样子,因此山上虽嘈嘈杂杂,也多是欢声笑语,吉祥喜气。

陈抟雇了几十个打杂的短工,派赵霁跟随慕容延钊在山下迎客,让商荣和王继恩带人在后堂料理酒水。赵霁以前奇怪太师父为何不鼓励商荣跟前辈们接触,如今明白了,商荣相貌酷肖其母,若被商怡敏的仇家故旧发现定起疑心。而商荣恰恰不爱交际,能到人少的地方躲清静再好不过。

一天下来,赵霁跟着大师伯接待了数百来宾,认识了许多江湖豪杰,他模样俊嘴巴甜,差不多的人见了都喜欢,那些慈祥大方的长辈免不了送他些见面礼,其中有不少金银珠玉之类的值钱货。

赵霁收了礼,晚上一件不落地上交商荣,最近他对小师父真可谓忠心不二,言听计从,搞得商荣无所适从,袖手问道:“这是人家送你的,为什么给我?”

“你是我师父,徒弟得了好东西怎么能藏私?当然要拿出来孝敬你了。”

赵霁嬉笑着贴上来,现在他最热衷跟商荣亲近,大热的天也老往对方身上粘,一天一次还好,若贪得无厌就会惹商荣心烦,伸手抵住他的脑门推开一臂宽的距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主意,你是不是又想缠着我做那种事? ”

去年冬天他和赵霁大闹一场,双方都吃了大苦头,赵霁从古井中爬出来,就在被窝里教会他一种“大人的游戏”,体会到新鲜刺激的快感后,这游戏便成了二人的日常娱乐,三不五时消遣一把。

他在情、事上见孤识寡,无法识破赵霁天花烂坠的谎言,真以为男孩子相互手、淫是平常玩乐,听之任之地随他乱来,可每当想起自己在对方手指挑逗下生出的诸多意乱情迷的丑态,终有些害臊,除非赵霁死缠烂打,他不会就范,更不会主动提意。

十三岁的孩子很难妥善处理感情,赵霁发觉爱慕后只想满足自身情、欲,认为自己喜欢商荣又能让他舒服快乐,那便没什么不好,每次都连哄带骗。

“荣哥哥,这阵子忙着准备庆典,都半个月没做了,你就不想要吗?”

“走开!”

商荣再次推开在他耳边呵气的小流氓,门外刚刚凋谢的石榴花都开到了他的脸上,心脏也像被驱赶的小马驹加速奔跑。近来他觉得身体越来越奇怪,只要赵霁粘上来动手动脚,那令他紧张又喜欢的燥热就会从体内窜出来,蛊惑已变得活泼好动的下、体。一旦如此,口风再硬也不管用,小流氓准会忘乎所以地扑倒他,堂而皇之将贼手塞进他的裤裆,捉住那该死的祸根,然后他便又不由自主地顺其自然了。

“荣哥哥,舒服吗?”

(此处是补丁)

“以后每个月最多只能做一次。”

商荣说这句话时,赵霁正解开他的衣衫,用温热的湿布巾替他清洁身体,觉得被他抬起双腿仔细擦拭□□的情状太丢脸,所以提出这条带有惩罚性质的禁令。

小流氓果然深表不满:“为什么啊?你不也乐在其中吗?一个月一次太少了。”

“谁知道这种事做多了会不会伤身,我可不想被你害死。快去熄灯,我要睡了。”

“好吧好吧,都听你的。”

赵霁假装顺从,暗中另怀成竹,他们年轻的身体正如干柴,一丁点火星就能点着,他自有办法让嘴硬的小师父妥协。

倒掉剩水,吹灭灯盏,他轻车熟路地爬到商荣身边搂住他柔软纤细的腰肢,商荣烦死这不知足厌的癞皮狗,掐着揪着赶他下床,脸上嘴上又挨了几下蚊咬,潮湿的吧唧声一次比一次响亮。

这说不清是孩子气还是耍流氓的举动逗得商荣好气好笑,最后推了他一把,呵斥:“别贴这么紧,热死了!”

赵霁最爱听他娇嗔,体贴地取来蒲扇替他扇风,另一只手支着脑袋,目不转睛端详他。

商荣闭着眼睛也耐不住那异样的注视,假装随意地翻个身,对面木桌上堆放的礼物偶然落进隙开的眼缝,赵霁硬把它们塞给他,他又不愿接受,还是先对这些东西今后的归属表个态比较好。

“礼物我帮你收着,以后用来给你娶老婆。”

赵霁不悦:“干嘛突然这么说?”

商荣摆出师父谱:“山下的李铁匠就请他师父帮忙攒老婆本儿啊,你都满十三了,再过两年就该成家了,自己存点钱,我也好少贴补你一点。”

“我不要娶老婆,也不要成家。”

“那怎么行?你不成家今后跟谁过?”

“跟你啊,反正你也不想成亲,咱们师徒俩相依为命不好吗?”

“当然不好,你都赖了我三年了,还想赖我一辈子?”

“我也可以照顾你啊,你跟我相处三年就没点感情吗?真舍得撵我走?”

赵霁用狷急热切的质问炙烤商荣,后者已在他长期诱拐下迷失方向,棉絮般稀薄的定力马上被烧出大大小小的窟窿,忙以撤退掩护失败。

“随便你,反正我是无所谓,就怕你将来后悔。”

赵霁凑近追问:“我为什么要后悔?”

商荣抬出强势正面应敌,转身面对他。

“如果以后有个既漂亮又贤惠的女孩子爱上你,一门心思想做你媳妇,你就不动心?”

赵霁认真想了想,笑道:“要我动心,除非那女孩子长得跟你一样俊,武功头脑也不能比你差。”

“你在做梦!”

看出他在调戏,商荣后悔为他浪费心思,这臭小子得过且过惯了,走到哪儿黑就在哪儿歇,外人又何必为他操心,好药难治冤孽病,好话难劝糊涂虫,一切随他去罢。

第二天赵霁继续去山下迎宾,今天来的人更多,中间夹杂着一张讨厌的面孔。

“赵兄弟,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过得不错嘛。”

上官遥一见面便亲切问好,笑容仿佛四季不败的花,赵霁只看得到花瓣下的毒刺,假笑十分牵强。

“上官大哥,欢迎欢迎,怎么就你一个人,纪堂主没来吗?”

“师父在后面,我因为太想念你们了,先赶过来看看。”

他每根头发丝都闪着亲切的光,旁人见了顿生好感,更架不住他本身貌美,风情妩媚,连赵霁都不得不承认,这些年阅人无数,说到一个“媚”字,无人能出上官遥其右,幸好他没生为女儿身,选在君王侧,否则又是个乱国殃民的祸水。

碍于宾主之道,勉力忍住厌惧与其酬酢。

“上官大哥客气了,这几年我们也没怎么问候过你,难为你还惦记着。”

他说话时密切注意上官遥的举动,提防他搞小动作,因而将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上官遥目光闪烁,表情越发烂漫可人:“三年不见,我不好好认清楚,万一找错了人就不好了。”

话到尾声,腔调陡然一寒,仿佛美丽的画纸被风揭起一角,露出底下黑暗的霉斑。

赵霁心中一个突腾,脚跟险些不稳,幸好这时纪天久来了。

老堂主依然神清气爽,行走如风,昂扬如松,比他身后的两名神农堂弟子更有精神。

赵霁忙迎上去躬身施礼,请安后笑问:“纪堂主,莫松大哥没跟您一块儿来吗?我师父和几位师叔伯都想他得紧呢。”

纪天久笑道:“家里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老夫让他留下看守门户啦,你们若是想念他,回头随老夫去青城县玩几天,反正两地相距不远,我们又都骑了快马,至多半天就到了。”

赵霁听说纪天久准备于明年让出掌门之位,莫松是他公认的继承人,也许下次见面就得改称他莫堂主了。

稍后神农堂众人自行上山,午时过后人流减少,慕容延钊躲到一旁的树丛里偷凉,留赵霁一人站岗。不久商荣来了,还给他捎来一盘冰凉甜糯的凉糕,赵霁很享受小师父的宠爱,拉着他并肩坐到长石上,津津有味舀食凉糕,每吃一口就会喂他一勺,也不管他愿不愿意。

“荣哥哥,你刚才看到上官遥了吗?”

“看到了,所以才下山来瞧瞧。”

“哦,原来你在担心我呀,我已经不是任人宰割的小虾米了,他敢使坏,我就有办法对付他,你放心好了。”

“少得意,你能有多少本事,就这么自大。”

“名师出高徒嘛,师父你已经是一流的剑客了,没两把刷子怎配做你的徒弟?”

商荣心想这小徒弟近来八成中了邪,虽说甜言蜜语不要钱,但像他这样每天大抛大洒地往外倒,真能把人腌成蜜饯,浓浓的红糖汁吃到嘴里也没了味道。

“荣哥哥,你嘴边沾到糖浆了。”

收到提醒,商荣随意抬起手背擦抹,被赵霁握住手腕。

“擦掉多浪费,给我吃好啦。”

小流氓见缝插针,话刚说完舌头已舔到商荣嘴角,接着得寸进尺探进唇间,想连他嘴里的甜味一块儿吸走。

商荣受不了他不分时间地点的嬉闹,怀疑他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了玩具,恰好远处人声乍现,有宾客正朝这方走来,他惊忙揪住赵霁衣襟使劲推出去,赵霁毫无防备地连摔几个滚跌到两三丈外,牙齿嘴唇来了个豆箕相煎,鲜血涂满一嘴,疼得哎哟叫唤。

商荣无意中伤了他,后悔不迭地过去扶持,一道寒气骤然袭上眉峰,他急忙仰身下腰,几点亮星掠过上空,是一些轻巧细微的暗器。

刚刚翻身腾起,一团蓝影晃至近处,十余把铁镖如飞蝗出击,不仅瞄准他全身要害,还提前将所有避让的角度一齐封死,看来志在必杀。

商荣拔剑织网,金铁交击,激越之音酸牙战心,空气里浮起金属剧烈摩擦后特有的辛辣焦味,转眼被一股更猛烈的寒气冲散。

明白对方发射的暗器正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袭来,商荣望空劈出一剑,剑气似惊龙出窠,卷起一阵风刀,撕裂敌人的进攻。

他星行电征地冲进那道无形的罅缝,相思剑的锋芒好似流动的金泉勾住那蓝衣人的下巴,不出所料,此人正是他的老对头唐辛夷。

“商少侠,请把剑收起来。”

一个人先于他发声,和声音同时出现在身后的还有一把顶住他背心的短刀,这只黄雀能悄然偷袭得手,武功自是不弱,商荣猜想他定是唐辛夷的随从,不屑搭理,只找主人理论。

“唐堡主,我并未招惹你,你为何一见面就狠下杀手?”

唐辛夷好似烧红的熔炉,刹那间商荣的影像已在他眼中火化了千百回。

“唐潇,给我废了这个人。”

狼戾毒辣的命令想必是向后面那人下达的,抵在商荣背上的剑刃应声移开,这可不是好兆头,下一刻它指不定就会刺进身体某个部位,而唐辛夷已蓄势充分,只待商荣躲避,就会发动新一轮猛攻。

蓦然,刀剑相撞,赵霁及时挡住身后那人的攻杀,慌错地劝阻唐辛夷:“糖心,你干什么,不要这样!”

唐辛夷凛然的杀气上打开一个缺口,怒道:“他把你伤成这样,我要帮你报仇!”

声音明显高出一个调,是恨铁不成钢的娇嗔。

只怪他来得凑巧,正瞧见商荣推倒赵霁的情景,出于成见,认定仇家又在虐待好友,是以积怨爆发,没让手下当场杀人,已自认相当克制了。

赵霁匆忙辩解:“你误会了,刚才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不干我师父的事。”

他这假话跟瞎话差不离,不管是真心袒护商荣,抑或是迫于淫威,都会加深唐辛夷对商荣的怨恨。

“我亲眼看到他动手的,你干嘛还撒谎,这么窝囊真教人看不下去了!”

唐辛夷怒不可止,吼叫时眼里泪花忽闪,好像能毫厘不差地感受赵霁全部的委屈。

赵霁深知他的爱护之心,非常过意不去,三方恳求道:“大家先放下兵器,都是朋友,闹成这样于公于私都不好啊。”

商荣也怕被其他门派的人撞见,率先收回架在唐辛夷脖子上的宝剑,莫不关情道:“玄真派无意与唐门为敌,还请唐堡主自重。”

唐辛夷多次领教他的刻薄,言语已不足以表达愤愦,一笔笔账记在心头,日后总要实实在在讨回来,指着左边的林子对赵霁说:“小霁,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我们到那边去吧。”

赵霁看一眼商荣,见他刻意将脸转向一边,像在考验自己似的,心里拿不定主意,行动也像新媳妇上轿拖拖拉拉。

一磨蹭就把唐辛夷惹火了,高声嚷问:“你不想跟我说话吗?”

“不、不是!”

赵霁汗出如雨,心想自己这会儿拒绝,唐辛夷肯定立马跟他绝交,而商荣还不至于为这事毁情断义,大不了拼着挨顿暴打,总比失去好朋友强。

“糖心,我们过去吧。”

他跟随唐辛夷离开时眼睛还在商荣脸上时断时续拴了好一阵,好像对方一个暴吼他就会屁滚尿流转回来。

看他这么诚惶诚恐,显见得将自己摆在首位,商荣仿似揭了盖的烟囱,感觉并不是太窝火,大度地说服自己:“留些余地对待人,退后一步自然宽,姓唐的模样也怪可怜的,我们做主人家的总不能真把客人逼哭吧。”

他把持住胜局,转头处理那一直扎在自己身上的荆棘般的视线。黑衣少年和他年岁相仿,生得长身玉立,风姿濯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有着超越年龄的矜?,方才应敌的短刀还握在手中,直到商荣看过来才从容不迫地还入刀鞘。

商荣抱一抱拳,明知故问道:“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少年庄重一揖,举止尽显世家风度。

“在下唐潇,唐门的唐,潇洒的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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