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周显恩?”

挡在谢府门口的少年略带了几分稚气,压根没有瞧旁人一眼,径直盯着轮椅上的周显恩,将他从上到下地打量了好几番。

秦风往前一步,颇有些不悦:“我家大将军的名讳,也是你能随意直呼的么?”

周显恩倒是没有在意他的失礼,或者说压根连他这个人都没在意。

谢宁低声向他解释:“这是我四弟谢辞,他尚年幼,有些口无遮拦,将军莫怪。”

谢辞是她继母郭氏所生,和谢楚是龙凤胎。平时喜爱舞刀弄枪的,为人是娇纵了些。

周显恩随意地点了点头,谢辞见他承认了,定定地盯着他的脸。忽地握紧了拳头,向他走了过来。只见得他手臂颤抖,连呼吸都有些显而易见地粗重了些,腰带上的短刀匕首跟着当啷作响。

秦风眼神一沉,手指按住了佩刀的刀鞘,冷冷地瞧着走过来的谢辞。周显恩倒是神色如常,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轮椅扶手。

“四弟,不可无礼。”谢宁轻声开口,倒是没有太过担心。

谢辞走得极快,大步流星地就过来了。他一来,直接就从谢宁和周显恩之间挤了进去。

谢宁被他挤到一旁,却只见得谢辞抖了抖身子,蹲在轮椅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周显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二姐夫。”

这声音要多甜腻就多甜腻,活像吃了整整一罐子蜜糖一般。听得旁边的秦风抽了抽嘴角,谢宁倒像是习以为常了,并没有意外。

周显恩挑了挑眉,饶有趣味地“嗯”了一声。姐夫这个称呼,他倒是挺受用的。

谢辞见他这么好说话,又往他身边凑了凑:“二姐夫舟车劳顿的,累不累,饿不饿,渴不渴,酸不酸?要不我给您捏捏背,揉揉肩?”

他往前挪了挪,将脸凑到周显恩面前,两只手垂在胸前做了个捏肩的姿势,还冲他挤了挤眉眼。

周显恩斜了他一眼,身子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靠了靠,不置可否。还没等他说什么,谢辞就转过头,川剧变脸一样瞪着那几个丫鬟婆子:“你们眼睛长哪儿的?没见着我二姐夫来了?不端茶送水也就算了,还不赶紧收拾好,请他进去!”

那几个丫鬟被他一骂,身子更是抖得很筛糠一样了。

周显恩抬了抬手指,漫不经心地道:“这些倒是不必了,你父亲呢?”

谢辞转过脸,又笑成了一朵花:“我爹在前厅呢,您找他啊?那我这就带您进去。”

他又绕到周显恩身后,要去给他推轮椅。谢宁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四弟,还是我来吧。”

谢辞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大高兴:“我说二姐,我这跟我二姐夫热络呢,你一个女人家家的,边儿去。”

周显恩冷冷地瞧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就是这么跟你姐姐说话的?”

谢辞立马缩了缩脖子,不安地瞧了他一眼,连忙摆手:“二姐夫,您别误会,我没那意思。我这就是一时嘴快了,我对我二姐可好了,真的。”

周显周没理他,抬了抬手指,让谢宁推着他进去。

谢辞也不气馁,就跟在旁边,左右转圈,嘴里说个不停,一路嘘寒问暖。走了一段路,他搓了搓手,颇有些期待地瞧着周显恩,小声地问道:“二姐夫,您能收我当徒弟么?不当徒弟,当小弟也成啊。”

似乎是怕周显恩嫌弃他,他立马紧张地添了几句,“您别看我年纪小,我会的可多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就没有我不会的。您就收了我吧,我保证听话。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谢辞这人算是个纨绔,却立志做一个能把别人都揍趴下的纨绔。他见周显恩没理他,眼珠子一转,又笑嘻嘻地开口奉承:“我可是从小就听说书的讲您的故事,做梦都想见着您。就我爹非要我学什么四书五经,把我关在书房里,不然我早就跑去投奔您了。您在战场上的那些事,我可是倒背如流。那个什么北戎王,传得那么邪乎,还不是被您一刀,就把他的头砍下来了。”

周显恩恹恹地撩了撩眼皮,斜了他一眼:“话真多,吵得我头疼。”

旁边的云裳没忍住差点笑了出来,赶忙低下头。秦风则是一脸的意料之中,他家爷最讨厌这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人了。

谢辞立马把嘴抿成了一条缝,不敢再乱开口了,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

谢宁没说什么,安静地推着他往前走,不过行了几步,她忽地身子一僵。不远处,谢浦成和郭氏就匆匆迎了过来。因着是在家,他穿的是燕居服,虽年近四十,却面如冠玉,隐约可见年轻时的风采。一旁的郭氏还是和平时一样,连头发丝都精心打扮了。

谢浦成在周显恩面前站定,恭敬地行了个礼:“下官谢浦成,见过大将军。”

一旁的郭氏也跟着弯腰行礼,只是眼中全无半分尊敬,反而透着不耐烦。也不知道她家老爷是怎么想的,一个残废而已,也劳得他们亲自出来迎接。

“谢大人不必多礼,算起来,你也是我的岳父了,这样可就见外了。”周显恩抬了抬手指,话虽如此,却是受了他这个礼。

谢浦成这才直起腰身,面色含笑,对着周显恩道:“大将军远道而来,不如暂且移步前厅,稍作歇息。下官这里还有新进的庐山云雾茶,倒可请大将军品鉴一二。”

谢宁瞧了谢浦成一眼,见他半点目光都不曾落在自己身上,全然只顾着和周显恩攀谈,她的眼底浮现出一丝自嘲。

她究竟还在妄想些什么呢?

良久,她垂了垂眼帘,低声道:“将军,您且去前厅,谢宁想先去祭拜一下家母。”

在她提到“家母”时,谢浦成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却是透着几分厌恶。而这被刻意压住的厌恶,还是分毫不差地落到了谢宁眼里。

不过,她从小就看惯了,毕竟他有时对着她这张和她娘有几分相似的脸,也会露出那样厌恶的神色。

周显恩捻了捻手指,勾唇笑了笑,却有几分冷。他伸手将谢宁拉到自己身旁,手指绕着她的衣袖,仰头看着她:“我自然是同你一起去。”

他转而看向谢浦成,嘴角勾笑,露出几分惋惜:“看来这茶一时半会儿是喝不上了,谢大人就请自便吧。”

谢浦成面色一僵,这是谢府,周显恩倒像是发号施令的人。可他到底是战功赫赫的镇国大将军,也没人敢忤逆他。

谢浦成撑起了笑脸,弯了弯腰:“既如此,下官便去命人备好酒席,待一家人到齐,还请大将军来赴家宴。”

周显恩只是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半点目光都没有给他,手指还卷着谢宁的袖袍。

谢宁垂眸,行了个礼:“父亲,母亲,谢宁告退。”

说罢,她就推着周显恩往偏厅走着,云裳、秦风一并跟在身后。

一直缩着脖子的谢辞见周显恩走了,急忙要跟上去,脚还没有离地,就听得谢浦成严厉的声音:“不在书房待着,倒有闲情到这儿。怎么,功课都做完了?”

一听到功课,谢辞身子一抖,讪笑了几声:“功课嘛,小意思,我很快……很快就做完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趁着谢浦成还没有发火,他摸到拱门那儿就撒丫子跑了。

瞧着谢辞飞也似逃走的背影,一看就是半点功课都没有做,谢浦成眉头都拧成了结,他正欲动怒,就听得一道娇弱的声音:

“爹爹,阿娘。”

谢浦成和郭氏齐齐回头,就见得丫鬟婆子引着谢楚和顾怀瑾远远地过来了。

谢浦成脸上的阴郁散去,眼神柔和了许多。一旁的郭氏更是急忙就迎了过去,拉过谢楚的手就忍不住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我的楚儿啊,可想死为娘了。”

谢楚也微红了眼眶,亲昵地靠进了郭氏的怀里:“阿娘,楚儿也好想您。”

青松石阶旁,顾怀瑾着一袭广袖长袍,玉带扣腰,身姿挺拔,目光却是温柔地落在谢楚身上。

谢浦成也走了过来,弯腰行礼:“信王殿下。”

顾怀瑾亦弯腰回了礼:“本就是一家人,岳父大人不必多礼。”

谢浦成的脸色缓和了些,想起另一个女婿对谁都漫不经心的态度,心中对这个谦恭的信王殿下更是生了几分好感。

他笑道:“殿下说的是,您和楚儿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随老夫去前厅歇息。正巧我二女儿和周大将军也到了,过会儿咱们就可以开家宴了。”

顾怀瑾点了点头,周显恩娶了谢家长女这件事,他是知晓的,自然也想到会在谢家碰到这位镇国大将军。

二人正说着,一旁伏在郭氏怀里的谢楚却身子一僵,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正和谢浦成谈笑风生的顾怀瑾,脸上的血色慢慢就褪去了。她的呼吸急促了几分,手指攥紧了腰间的玉佩。

谢宁竟然也在今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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