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囚室里黑黢黢的,唯有几丝火光从栏杆缝隙里透进来,影子拉得长长的,扭曲摇曳着,不知是从哪边传来的女人哭声,幽幽的,还伴随着老鼠的吱吱声,将这如同死寂的空气衬托得愈发可怖。
洛婵瑟缩了一下,僵冷的手用力抱着双膝,缩在角落里,埋着头,仿佛这样就可以不必去听了。
不久前,她还是洛府的千金小姐,金枝玉叶,父亲官拜丞相,母亲是一品诰命,两个哥哥一文一武,都是三品大员,洛婵作为家中的独女,可谓是千娇万宠,出了府门,脚都不必沾地的。
不过短短几日间,天地忽然就倒了个个儿,洛婵只记得一帮凶神恶煞的官兵冲入府里来,他们一夕便成为了阶下囚,母亲惊慌的哭声仍在耳畔,父兄们惨败的脸色,隐约让她明白了什么。
新帝要登基了,然而却并不是洛婵曾见过的二皇子,爹爹他们站错了。
囚室空气冰冷,洛婵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总觉得如在梦中一般,她紧紧抱着膝盖,心想,怎么就这样了呢?
快从噩梦里醒来罢。
爹爹,娘,哥哥,你们在哪里……
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沁入衣袖中,温热又冰冷,让她手足无措。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响起,朝这边过来,停在了囚室外,洛婵察觉到一道目光正在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她的手指紧了紧,自手臂间抬起头看过去。
一名狱卒举着火把,躬着身子,面上露出谄媚的笑,对一个身着宦官服饰的人道:“公公,这位就是洛府的小姐了。”
“嗯?”那太监语气不悦:“什么洛府?”
狱卒脸色大变,劈手就自打了两个耳光,连连道:“是小人口误,小人该死!”
洛婵颤了一下,巨大的惶恐笼罩了她,洛府竟已没有了吗?
那太监的眼中透着几分恶意,来回打量她,洛婵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试图避开那令人不适的目光。
太监开口了,声音尖细:“好歹曾经也是金枝玉叶,怎么在牢里头呆了几日,就成了这副模样?”
他啧了一声,不住摇头,道:“来人,把她带出来,皇上要见她。”
门被打开了,一个狱卒进来,弯腰一把拽起洛婵,十分粗暴地推搡着她出了囚牢:“快走!”
洛婵赤着双足,手脚上挂着重重的铁镣,镣索早就将细嫩的手腕脚踝磨破了一层皮,往外渗着血,呈现出一大片可怖的乌青,她力气又小,走得十分吃力,那狱卒便用力推她,像在驱赶着一只无助而柔弱的小动物。
那太监看着,颇有些兴趣地笑了一声,狱卒见他笑,愈发来劲,最后甚至用力踹了她一脚,洛婵一时不防,扑倒在地,铁镣哗啦啦的,紧接着,手肘和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太痛了,她长大至如今,何曾受过这样的苦?一时间险些落下泪来。
狱卒厉声呵斥:“快起来!装什么死?!”
洛婵将眼泪逼了回去,咬着牙爬了起来,狱卒还待动脚,那太监终于看够了笑话,轻描淡写地阻止道:“行了,她还要去面圣。”
狱卒立即住了动作,露出令人作呕的笑:“是,是,小人就是看她走得慢,想帮她一把。”
洛婵被带出了诏狱,到了一处下人房,太监将她交给了几个婢女,吩咐道:“给她洗刷洗刷,速度快点儿。”
早春的天气还很严寒,洛婵从前最是怕冷,每到冬日里,都是里三层外三层,兔毛围脖儿,斗篷手炉,一样都不可少,二兄去年还送了她一件狐裘大氅,雪白的狐狸毛,没有一丝杂色,浑然天成,特别暖和,洛婵喜欢极了。
哗的一瓢冷水自头顶浇下来,洛婵猛然打了一个寒颤,早春的水是冰冷的,将她的发丝一缕缕粘在了肩背上,她下意识要躲,那婢女扯住她的头发,骂道:“躲什么躲?!真当自己是个主儿了?”
另一名婢女嗤嗤笑:“人家是千金小姐的身子,还差点要做王妃的,怎么洗的惯这冷水?”
她说着,又是一瓢水泼下来,嘲笑道:“洛小姐,奴婢们伺候得还好?”
“呵,王妃?做的哪门子美梦?还不是一条下贱命!”
水冰冷无比,洛婵打起哆嗦来,抱着双臂,听那两个婢女用极尽恶毒的话骂她,她低垂着头,紧紧咬住下唇,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她这样顺从柔弱,那两人也骂得无趣了,用冷水给她冲刷干净,取来衣裳扔在她身上:“自己穿。”
洛婵低头一看,那是一件白色的衣裳,没有花纹,也没刺绣,过于素净了,这种衣服鲜少有人穿,只有在某些特定的场合才穿的。
那是一件孝衣。
洛婵的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变作了惨白,刚刚婢女们用各种恶毒的言辞骂她,她都没有现在这么惊慌,就连指尖都颤抖起来。
“还愣着做什么?不想穿就不要穿了!”
洛婵哆哆嗦嗦地将衣裳穿上,眼前却闪过父兄与母亲的脸,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她模样原本就生得极好,乌发散落,眉如远山,一双明眸中仿佛拢着雾,微蹙着眉尖儿,无声无息地哭着,神色哀恸,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那两名婢女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一人不无嫉妒地挖苦道:“果然,人说要想俏,一身孝,当真是不假。”
她说完,又用力地在洛婵脸上掐了一把,细嫩的皮肤立即就红了大片,她刻薄地道:“好看有什么用?落到如今这地步,来日可有得你受的!快走!”
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的,她们没有让洛婵穿鞋,也没有让她束发,洛婵就这么□□着双足,披散着长发被推出去了。
那太监站在院子里打量她一眼,目光在洛婵的脸上流连片刻,笑了笑,赞叹道:“不愧是名动京师的美人儿,这么一打扮,啧啧,真跟天仙似的,可惜了。”
他见洛婵不住流泪,又哂道:“哭什么?你要是敢在圣上面前哭,咱家就挖了你这双眼。”
声音虽然轻柔,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悚然,待见洛婵面露惶然之色,那太监方才满意了,摆手道:“带走。”
今日新帝赐宴于乾清宫,所有的朝廷大臣们都来了,只有天子的下首位置空缺着,还未正式开宴,殿内的气氛有些凝重,无人敢说话,直到龙椅上的新帝笑了一声,道:“怎么?诸位都是哑巴了?”
众臣这才有了反应,连称不敢,皇帝却陡然变了脸色,厉声道:“何不奏乐?!”
他指着几名乐官骂道:“来人,把他们都给朕拖下去!杀了!”
几名太监一拥而上,将那些乐官抓住拖了下去,哭喊声哀求声渐远,剩余的乐官们都战战兢兢地拨弄起管弦来,乐声缕缕,透着惊慌的意味,就连大臣们也不敢吭声了。
新帝听了半天的曲子,不甚满意,忽然想起一事,抚掌笑道:“差点忘了,朕今日特意派人准备了一场歌舞,请诸位与朕一同观赏。”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通禀道:“启禀皇上,定远将军求见。”
“可算是来了,”皇帝笑了一声,摆手道:“宣。”
洛婵跟着那太监顺着玉阶往前走,到了一座宫殿前,正巧看见了一道挺拔修长的背影,径自穿过了宫殿的大门,消失在门口处。
冷不丁的,太监突然开口道:“那是定远将军。”
他面上露出一点古怪的笑意,洛婵垂下眼,她听说过定远将军迟长青,其父一生忠烈,后战死在疆场,兄长也折损了,迟长青十四岁参军,接了父亲的位置,征战数年,终于平定了北漠,威震四方,令敌人闻风丧胆,想来是因为新帝登基,他才被召回了京师。
那太监告诫洛婵道:“等会儿进去,乖乖听话,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惹怒了皇上,叫你当场人头落地。”
洛婵被带着,踏入了宫殿的大门,才一进去,里面的人声便安静了,各种各样的目光随之投来,她低垂着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拖得长长的,落在地上,无助而孤寂。
寂静的空气里,洛婵听见一个声音道:“抬起头来。”
她紧紧捏着手心,依言一点点抬首,听见宴席之上传来了三三两两的抽气声,然后便看见了龙椅上的天子,他从愣怔中回过神来,笑道:“朕早听说洛丞相之女天生丽质,有绝色之姿,名动京城,就连朕的二皇兄也有意,欲娶你为正妃,如今一见,果然,只是可惜了……”
他的声音转为讥讽,又带着轻薄的意味:“不知这样的美人,跳起舞来,会是何等的风姿?将军来得正好,与朕一同观赏观赏。”
洛婵的脸色苍白,她略微垂眼,正好对上了龙椅下首那人的视线,他手里举着杯盏,漫不经心地望来,眉目冷若清霜,眼神像是薄薄的刀刃,内敛,却又透着迫人的锋芒。
他定定地看着洛婵,片刻后,才略微勾起唇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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