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竹筒里装了满满一筒温水,洛婵十分开心,觉得大将军真是厉害,什么都能做到,她把车帘子合紧了,解开小衣,用棉布沾湿了擦洗,那布不知是从哪件衣服上撕下来的,触感有些粗糙,她浑身细皮嫩肉的,多擦洗下都会觉得疼。

擦洗完了之后,洛婵身上舒坦了许多,把衣服穿好,揭开车帘探出头去,只见火堆还在燃烧着,迟长青背靠着树坐,一条腿曲起,手肘靠在膝盖上,怀中抱着长剑,姿势说不出的潇洒好看,他正在闭目养神,暖黄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身上,将他俊美的面孔勾勒出绰绰的光影,明暗不一。

洛婵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走到他面前去,迟长青忽然睁开眼,道:“怎么了?”

洛婵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上写道谢的话,她近来做这件事越来越熟练了,若是放在从前,她绝不敢想有一日自己会主动去拉一个男人的手。

指尖划过手心,带来微微的痒意,迟长青眼皮一抬,看了看面前的小哑巴,现在又是那副乖乖巧巧的样子了,全然看不出方才还气鼓鼓的模样,他嗓音淡淡,道:“道谢就不必了,路上你老实些,就算帮我的大忙了。”

洛婵羞窘地垂下头,迟长青顿了顿,觉得自己说话重了些,便放缓了语气,道:“时候不早了,你去车里睡罢,明日一早就启程,不要耽搁。”

洛婵点点头,听话地爬上了马车,在褥子上躺了下来,马车壁的缝隙里隐约透出些光,她趴近了去看,只见男人正在捡起柴枝扔进火堆中,昏黄的火光使他的眉目染上了几分清冷,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了不知名的虫鸣,一声一声,显得十分孤寂。

因着白天奔波,在马车上晃了一天,洛婵累得厉害,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夜里是被冻醒的,她瑟缩了一下,才慢慢地睁开眼,马车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唯有缝隙间有几许月光洒落进来,清辉淡淡。

火堆已经熄灭了,那迟长青呢?

洛婵爬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摸索着下了马车,二月的夜里清寒无比,即便她穿得还算厚实,却仍旧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没有火堆取暖,确实是难熬,月色洒落在荒野之中,万籁俱寂,唯有马儿刨了刨蹄子,打了一个响鼻。

洛婵抱着双臂四下张望,没有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她心里下意识一紧,张口想叫人,却又发不出来声音,正在她茫然无措间,暗夜处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怎么醒了?”

紧接着,马车后的车架上跃下一个人,正是迟长青,洛婵大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拉过男人的手写画:你不睡吗?

迟长青看了她一眼,答道:“刚刚才睡着,叫你弄醒了,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又起来做什么?”

洛婵抿了抿唇,垂着头继续写:我看你不见了。

迟长青道:“没走,去睡吧。”

洛婵:你在哪里睡的?

迟长青耐着性子答道:“在车架后面。”

他说着,又盯着面前的少女看,索性道:“你想说什么?”

洛婵用细白纤细的手指一笔一笔地写:你来马车上睡吧?

听了这话,迟长青的面上闪过一丝极其微妙的表情,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洛婵,道:“你让我上马车睡?”

洛婵点点头,迟长青便略微低头,向她凑近了些,声音也低了下来:“那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洛婵倏然张大了眼睛,粉颊上一点点泛起了绯色,像极了盛开的山桃花,衬着她如盛满了璀璨星光的眸子,在月光下美得惊人,仿佛山间被惊吓到了小鹿,单纯而不知世事,却又让人忍不住想欺负她一下。

看着那双漂亮精致的眼眸染上盈盈的泪光,一定好看极了,迟长青心里难得地升起几分了恶劣的意味,不知怎么,他就想逗一逗她。

洛婵果然被吓住了,迟长青不说,她还没想到这上面来,之前在客栈里面,他们也是分房而睡的,她长到这么大,鲜少接触大兄二兄之外的男子,却也知道迟长青这话里的意思。

她虽然确实是嫁给了他,可洛婵没有做好任何准备,要做一个男人的妻子。

迟长青的本意只是逗她,但是眼看少女这般沉默,他的心里又升起几分莫名的不悦来,凤目微微眯起,直起身,表情有些冷淡地道:“行了,去睡吧,别再折腾了。”

他说:“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洛婵被赶回了马车上,迟长青也再次回到了车架,他靠着马车壁,怀中抱着长剑,仰起头看天上的月亮,新月娟娟,如少女笑弯的眼,远处的山峦被拢入夜色之中,宛如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银色的月辉洒落下来,将荒草和树叶拉扯出淡淡的影子,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寒鸦的鸣叫,一声一声。

迟长青眯着眼,望着天上的那弯月亮,出了半日的神,月光虽美,却不是他的月光。

次日清晨,洛婵早早就醒来了,昨夜自迟长青说过那句话之后,她是有点被吓住了,在马车里胡思乱想了许多,满脑子如同熬了一锅粥,这会儿就连思绪都变得粘稠了,有点不太顺畅。

睁着一双困倦的眼下了马车,洛婵看见迟长青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撞见了他的视线,便有些羞窘地避开,迟长青倒是没说什么,神色淡淡的,就仿佛昨天他逼近了少女,含着笑意说出的那句话的事情宛如没有发生过。

二百里路,快马不过一日半的路程,因为要照顾洛婵,迟长青赶着马车足足走了三日,才算到了临阳城,入城之前,他想起了什么,对身边坐着的少女道:“你先进去车里,除非我叫你,否则不许出来。”

洛婵的模样生得太打眼了,这城里人来人往,迟长青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等马车入了城里,迟长青找人打听医馆的位置,然后马不停蹄地直奔城东,在一家大医馆的门口停了下来,他一跃下了马车,抬头一看,医馆门面很是阔气,门头上挂了一幅匾额,写着三个大字:妙春堂。

洛婵乖乖坐在马车里等着,过了片刻,听见男人的声音自车帘外传来:“我们到了,下来吧。”

她跟着迟长青入了妙春堂,医馆里有几个人正在等候看诊,俱是转头看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洛婵身上,不乏有惊艳的目光,有人甚至忘了移开视线。

迟长青剑眉轻皱,盯着那人看了一眼,那青年终于回过神来,大约也意识到自己这么直白地盯着一名女子看十分不妥,这才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医馆伙计连忙过来招呼,用眼角余光频频偷瞧洛婵,笑着对迟长青道:“敢问客人是给谁看病?”

迟长青没有回答,只是冷声道:“你们这里最好的大夫是哪位?能否请他出来。”

医馆伙计忙道:“咱们医馆里的大夫都是全临阳城最厉害的了。”

迟长青望着他,并不接话,医馆伙计总觉得空气里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令他忍不住擦了擦额上的汗,改口道:“是,是,请客人随小人来。”

大夫很是个中年的男人,蓄着山羊须,面容清癯,看起来有些和善,他看了看两人,问道:“敢问可是这位姑娘病了?”

迟长青打量他一眼,点头,道:“内人前不久突然得了哑疾,请大夫帮忙瞧一瞧。”

医馆原有不少人正在悄悄往这边看,听了这话,顿时有些扼腕和遗憾,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突然就哑了。

那大夫给洛婵把了脉,又问了些话,大多是些近况,有没有吃什么不明的东西,或是身上有什么病痛之类的,洛婵俱是摇头,她没病也不痛,只是单单无法发声,其余跟平常人并无区别。

大夫皱起眉头,似有不解,迟长青便道:“大夫能瞧出来这病怎么治么?”

那大夫思索了片刻,便挼着山羊胡须,道:“想是尊夫人从前身体虚寒,体弱所致。”

迟长青道:“体弱会导致人突然患上哑疾?”

大夫解释道:“郎君有所不知,虚寒有三,分别是上中下三焦虚寒,一心肺,一脾胃,一肝肾,正气既虚而有寒,病人不欲饮食,口淡,气短,又心气不畅,郁结不解,不欲与人交谈,久而久之,便会失声。”

迟长青不懂医术,听他这么拉拉杂杂说了一堆,似乎有些道理,便道:“可有药治?”

大夫笑了,道:“既是病,自然有药的,鄙人这就写方子,郎君先抓药给尊夫人吃上几副,只是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慢慢吃,药性累积起来了,才能见效。”

他说着,便写了方子,迟长青拿给医馆伙计去抓药,末了称好包起来,这么几包药,就花了十五两银子,他皱了皱眉,倒不是心疼钱,只是有些担心这药到底能不能治好小哑巴的病。

他心里想着,转头看了看洛婵,小哑巴睁着眼睛,正好奇地打量那柜台上的药材,全无半点忧虑和紧张,看起来没心没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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