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屋子里安静无比,洛婵觉得有些难为情, 抿着唇半晌不说话, 就在迟长青以为小哑巴不肯开口的时候, 忽然感觉到一点小小的力道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迟长青顿时了然,伸出了自己的手,让她在上面写画:我想我爹娘兄长了。

迟长青眉目微垂, 片刻后, 才道:“这有何难, 待我明日写信去京师里,托人帮你问一问便是。”

洛婵的眼睛一亮,绽出了惊喜之色, 继续写:真的?你要去问谁?

迟长青轻笑了一下, 道:“我虽然如今只是一介白身,但是烂船还有三斤钉,昔日的下属副官仍在任职,打听一点消息不是难事。”

洛婵忽然就想起了他变成眼下这地步,都是因为自己,若不是要换她的命,他仍旧是那个威风八面,手握十万兵权的大将军, 如今却只能回到川南老家这样的乡下地方,想到这里,洛婵顿时就心虚起来, 轻轻咬住下唇,本就是她欠了迟长青的,怎么还能再有诸多要求呢……

她垂下眼,在他手掌上写:谢谢你。

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若羽毛一般,迟长青忍不住握紧了手指,恍若无意似地将少女的食指握紧,他失笑道:“就为这件事,哭了这么久么?”

他一说,洛婵便觉得窘迫起来,她揉了揉眼睛,把泪花都揉干净了,才轻轻地抽搭了一下鼻子,软软的,带着一点轻微的鼻音,那一瞬间,迟长青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成了一滩水。

他忍不住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东西?

经过这么一吓一哭,洛婵已经很困了,迟长青不肯放开她,她便只好揪着他的衣襟,竟然渐渐就打起瞌睡来,脑袋一点一点的,如同小鸡啄米也似,不多时便睡了过去,呼吸均匀平稳,靠在迟长青的肩头,仿佛全身心都这样依赖着他,充满了信任,让人倍感窝心。

看着这毫无防备的小东西,迟长青忍不住苦笑一声,轻轻地将她抱了起来,放在床上,半途中,洛婵短暂地惊醒了片刻,朦胧中听见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睡吧。”

她顿时便安心下来,像是找到了什么依靠似的,很快便再次陷入了沉睡之中。

迟长青伸手轻轻蹭过少女娇嫩的脸颊,无奈又宠溺地道:“小东西,只怕把你卖了都不知道……”

可是谁会舍得卖了她呢?

……

洛婵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迷糊,不知今夕何夕,看着靛蓝色的帐顶发呆,爬起身来时,正好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她下意识抬眼看去,只见迟长青推门而入,剑眉微挑,道:“醒了?”

昨夜的记忆轰然回笼,洛婵愣了愣,然后脸颊一点点红了起来,玉色的皮肤上像是渐渐染上了淡色的胭脂,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处,仿佛盛开了漫山遍野的山桃花似的。

迟长青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看人家害羞也能看得这么起劲,也从未想过,一个人害羞起来也能这么可爱。

洗漱的水都是迟长青打来的,洛婵披散着头发,掬起水来洗脸,因为俯身的缘故,肩上散落的青丝便没了束缚,一缕缕滑落下来,落在水中,被沾湿了,她有些苦恼地蹙起眉,将那些长发捞了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的头发很长很长,从前在府中是有专门的丫鬟帮着打理的,青丝如绢,似云似墨,乌黑透亮,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可到了如今,她是真切觉得十分不便了。

正在洛婵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替她将头发挽住,却是迟长青,道:“洗吧。”

洛婵便安心了,乖乖地掬水净面,迟长青摸着那一大把青丝,触手柔软,泛着微微的凉意,手感很好,他忍不住道:“为何从不见你挽发?”

洛婵往日里都是用发带简单地绾住,好在她模样生得好,便是披头散发也显得十分好看,就像……就像他第一次在宫中的大殿上看见她那时的模样,一身素衣,如鸦羽般的长发披散着,红着眼眶,黛眉轻蹙,令人忍不住生出无尽的怜惜。

迟长青有些走神,过了一会儿,洛婵才不好意思地在他手心写画着道:在家中的时候,都是有婢女挽发的……

写到这里,她便停住了,有些懊恼地想,真是没用,到了如今,却连个头发都不会自己梳。

岂料迟长青听了,却轻笑了一声,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丝,安慰着道:“无妨,不挽起来也好看。”

洛婵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诚恳,并无取笑的意思,这才微微弯起眼,露出一点笑意来。

她取了一根浅色的发带,将一部分长发绑了起来,勉强算是一个简易的发髻,微风挟裹着清晨特有的气息自窗外吹拂进来,将少女的发带吹得飘飘忽忽,像一只素色的蝴蝶,翻飞不定,灵动好看,迟长青瞧了瞧,实在没忍住又伸手摸了摸,嗯,很舒服。

用过早膳之后,迟长青见洛婵又趴在窗边往外看,想了想,索性道:“我带你去镇上转转吧。”

洛婵听了,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来,眸子亮亮的,让人想起夏夜里的辰星,迟长青不觉失笑,把手递给她,洛婵便牵住了他的衣袖,跟着他出了客栈,又在他的掌心写字:我们去哪里?

迟长青也不知道,这镇子颇小,似乎也没什么可看的,但是他不愿扫了小哑巴的兴,便道:“随便走走。”

今日天气很好,街上似乎比昨日更热闹些,行人也多了,街边摆了许多各式各样的小摊,商贩们吆喝着叫卖,此起彼伏,有捏泥人的,倒糖人儿的,卖胭脂水粉的,各式小玩意儿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洛婵左右顾盼,觉得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她从前在京师的时候,常常乘马车路过东市,悄悄透过马车的窗帘子,也能看见那些繁华的街景闹市,但如今还是头一回,她亲自融入了那热闹之中,眉梢眼角都忍不住为这气氛所染上了喜悦的意味。

迟长青牵着她走过街角,路过那些小摊边,问道:“想要什么?”

洛婵四下看看,被一个倒糖人儿的小摊吸引住了目光,摊主是个白胡子的老头儿,模样很是和蔼,这么多摊儿,就数他家最热闹,无他,旁边围了一圈的小孩儿,各个踮起脚尖,仰着脖子看他倒糖人,馋得一边吃手指一边淌口水。

老爷爷自小锅里舀出一勺热气腾腾的糖稀来,往石板上浇,手上的动作又快又稳,粘稠的糖稀渐渐就形成了一幅画,小巧的花篮里开满了朵朵牡丹,颇是精致,等糖稀凉了,他利落地用小铲子铲起来,粘了一根竹签,递给了一个眼巴巴等候的小孩儿。

迟长青看了看身边的同样眼巴巴的洛婵,牵着她走过去了,那老摊主见了客来,笑眯眯地招呼道:“这位郎君想要倒一个糖人儿么?”

迟长青道:“要一个。”

“好嘞。”

洛婵顿时眼睛发亮地认真看起来,老摊主舀出一勺糖稀,又笑着问道:“郎君想要个什么花样?”

迟长青想了想,看了身边人一眼,吐出两个字:“兔子。”

老摊主这次画了一幅玉兔拜月图,小兔子耷拉着两只长耳朵,人立而起,两只小爪子作揖拜月,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颇有些可怜可爱,与迟长青心中所想的如出一辙,十分爽快地给了钱。

洛婵小心翼翼地捏着那根竹签儿,金色的糖稀已经凝固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漂亮得仿佛一件工艺品,她拿着走了一路,迟长青瞧了一会,道:“怎么不吃?”

洛婵摇了摇头,吃了就没有了,她在迟长青的手心里写:想再多看一会。

迟长青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罢了,小哑巴从前大抵没见过这样的新奇玩意,随她高兴便是。

一路逛一路看,这镇子实在太小,没多一会就转完了,迟长青见前面有个裁缝铺子,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打量了洛婵一眼,少女穿着一身素色的粗布衣裳,还是从京师里带出来的。

那时他没想过这么多,衣裳也都是派人随意准备的,能穿就行,所以洛婵的衣裳并不合身,袖子长出大半截,只好挽起来,一共备了两套,日后肯定是不够换洗的。

这么想着,迟长青就拉着洛婵进了裁缝铺子,对那掌柜道:“给她做几件衣裳。”

掌柜见有生意来,自然是十分热情,拿了尺来替洛婵量身,哪知才量了肩背,迟长青就皱起眉来,挡开了他的手,不动声色地道:“你们铺子里,没有裁缝娘子么?”

那掌柜立即会意,搓着手赔笑道:“郎君,贱内今儿一早就回娘家去了,这实在是没法……不然,不然我去叫隔壁米铺的娘子来帮个忙?”

迟长青应允了,掌柜连忙去了隔壁,不多时便回来了,苦着一张脸,勉强露出一个笑,道:“实在对不住,米铺娘子正忙着,郎君可是住在镇上?若是不嫌麻烦,下午再过来?”

迟长青嫌麻烦,朝他伸出手,道:“尺给我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将军决定亲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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