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宜公主再瞧宁姒,只见她并没有百口莫辩的焦急神情,反而好笑似的以手掩唇。

婉宜公主暗恨,心道宁姒与姜煜之间竟有了这样的信任。

“这个……小庄还要为皇舅舅献艺,不便送给煜……姜公子了。”嘉明郡主的态度则明显软和下来。

这时恰好一道尖细嗓音由远及近,“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跪下迎驾。

皇上在君位上坐下,抬手道,“众爱卿平身。”

随后将婉宜公主招到身边来,“婉宜,有什么体己话等会儿再和嘉明说,快坐过来。”

“知道了,父皇。”婉宜公主临走前又瞧了姜煜一眼,带了点欲言又止的意味。

皇上见姜煜坐在宁姒身边,指着他大笑,“人还没娶到,你就先成了宁家的了!”

旁人见皇上兴致高,也跟着善意地哄笑起来,这么多人里唯有谢夫人最是尴尬,她的亲儿子不来姜家的席位入座,反而坐到了宁家去,成何体统?

众目睽睽之下,姜煜没有脸红,倒是宁姒先不好意思起来。

“宁爱卿,你们两家的婚事什么时候办?朕记得赐婚的时候是去年春天吧?快一年了,可别叫我们状元郎等得太久!”

点了宁大学士的名,宁大学士只好出席,拱手答道,“回皇上,微臣打算今年将小女嫁与朝晔。”

这还是宁大学士头一遭客客气气地喊姜煜的字。

姜煜和宁姒都没想到,他们二人的婚期竟是被皇上催问出来的。

宁大学士既然在皇上面前说了今年之内成亲,便不可能拖到明年。两人都松了一口气,随即相视一笑。

宁姒悄悄冲姜煜眨了眨眼,姜煜则轻轻捏住了宁姒的指尖。

宁大学士回席之后,皇上举杯一邀,“在座各位都是大周朝的肱骨和栋梁,庆和二十三年的大周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边疆胜仗连连,都是在座各位的功劳,在此,朕敬你们一杯,祝愿各位爱卿事业顺畅、家庭和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众人饮下纷纷道,“皇上圣明,多谢皇上!”遂饮下杯中酒,新年晚宴在祝贺声中正式开始了。

皇上又斟了一杯酒,举杯面向西北,“这一杯敬边疆的将士,敬他们刀尖舔血,敬他们悍不畏死,敬他们有家不能回!”皇上一口饮尽,掷地有声地道,“祝愿大将军安西一战大获全胜!”

底下臣子齐齐应和,“祝愿大将军安西一战大获全胜!”

姜煜作为大将军之子,自然饱受瞩目,他经历得多了,早已能够在各色目光中安之若素。

随后各个大臣依次献上贺礼,其中不少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宝,众人或好奇艳羡或暗暗攀比,气氛热烈。

臣子献礼结束后,便是诸位皇子公主献礼的时候,太子亲画了一幅山河社稷图,引得皇上连声夸赞。婉宜公主绣了一面画屏,针脚细密、色彩艳丽,看得出女红十分出众,众人纷纷夸赞公主孝顺贤淑。

轮到嘉明的时候,她却起身道,“皇舅舅,嘉明新得一琴师,琴艺十分了得,特地带他来献艺给皇舅舅。”

“好,来得正好。”

得了皇上应允,嘉明给那少年递了个眼神,少年离席走到大殿中央,一名宫女给他拿了琴来,少年盘坐在地,将长琴横放在膝上。

手指一拨,起头的几个音打着颤。

姜煜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少年身上,他看出少年已经紧张到施展不出琴艺的地步。

嘉明则有些焦急,蹙着眉瞪了少年一眼,少年抽空瞧了眼嘉明,手下的琴音渐渐自如了些,仿若泉水叮咚,越发流畅起来。

众人微微提着的心也渐渐放回去,毕竟大过年的,谁也不想见血,哪怕这少年与他们非亲非故,也不愿见他因献艺不成而丢了命。

幸而这少年渐入佳境,琴声悦耳动听,叫皇上眉心微微舒展。

一曲毕,皇上笑道,“你多大了?叫什么?”

“回皇上,草民刚满十六,姓庄名玉,美玉的玉。”

庄玉,庄玉,连名字也像极了姜煜,宁姒微微蹙起眉,姜煜却捏了捏她的指尖,仿佛在安抚她。

“你是嘉明的琴师?”皇上略带压迫的眼神落在少年单薄的脊背上,庄玉不敢看皇上,也不敢看嘉明,叩首答道,“回皇上,草民是郡主的琴师。”

话音刚落,身上的压迫感陡然消散了些,皇上笑得慈祥,“来人,赏下去。”

庄玉领了赏,躬身退下。

宁姒好奇地多瞧了他一眼,轻声问姜煜,“看来真的不是面、首?”

“难说。”

这时三皇子出声道,“父皇,我怎么瞧着方才的琴师有几分像姜公子?”

皇上瞪他一眼,轻斥了声,“不得无礼!”

三皇子与婉宜公主一母同胞,平日里也是极受宠的,并未被皇上的瞪视吓得闭上嘴,反而提议道,“父皇,儿臣觉得姜公子生得更好,琴艺自然也是更好,不如姜公子也弹上一曲,好叫我确认一下?”

宁姒一惊,心知三皇子这是在刁难姜煜。

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三公主为难了她,三皇子也来给姜煜难堪。

姜煜按了按宁姒攥起的拳头,正要起身,这时一道柔柔的声音响起来,“父皇,姜公子贵为大将军之子,哪里能和琴师之流相提并论?婉宜觉得,姜公子就不必献艺了吧。”

“阿姊,给父皇献艺难道还折辱了他?”三皇子不满地噘嘴。

“那你来为父皇弹上一曲,父皇一定更为高兴。”

三皇子顿时闭上嘴。

皇上笑道,“不听琴了,大好的节日总听琴音多冷清,不如欣赏歌舞,众爱卿觉得呢?”

众人纷纷应和,没一会儿,便上来几个红裙舞女,挥舞着长袖,身姿绰约,转得众人眼花缭乱。

方才那段小插曲便过去了。

宁姒悄悄看了眼姜煜,正好撞上他的视线。

“在想什么,嗯?”

宁姒慢吞吞答,“方才三公主那般帮你解围……”

“她就是不帮,我也有法子应对。”姜煜看上去并不领三公主的情。

筵席过半,皇上携着皇后离了席,各家的公子小姐都觉得自在了些。

宁姒案上的茶壶空了,一名宫女前来为二人添茶,却一时手抖,将茶水浇到了宁姒身上。

姜煜挥袖将宫女拂开了些,半抱着宁姒问,“烫吗?”说着,还伸手掸去了她衣襟上的茶水。

“温的,没事。”宁姒起身道,“我去换一身衣裳。”

姜煜也跟着起身,“我陪你。”随后从茶蕊那里取来了包袱。

宁姒悄悄看了眼旁边的爹娘,脸颊泛起羞红,“你就陪我走一段路,之后在门外等我就行了。”

仿佛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的说法,叫姜煜忍俊不禁。

这时三公主却端着酒走过来,面带歉意地对姜煜说,“三弟不懂事,我作为姐姐,特来向姜公子赔罪。”

待她说完,宁姒衣襟上的茶水渐渐凉了,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道歉不必,在下要陪未婚妻去换件衣裳,失陪了。”姜煜起身便要走。

三公主急急拦住他,“姜公子,宁姑娘换件衣裳而已,一个人去也是没事的,若姜公子不放心,我可以遣几个人护送她。只是婉宜敬的这杯酒姜公子若是不喝,便是不曾原谅婉宜,叫婉宜心中难安。”

宁姒冷得牙齿打颤,实在等不了了,“阿煜哥哥,我自己去换衣裳吧。”

姜煜却拉着宁姒的手不松开,看着婉宜公主的目光转冷,忽而一笑,接过婉宜的酒杯,手一抖,酒水洒到袖口上,“三公主,实在抱歉,在下不慎湿了衣裳,也要去换一件了。借过。”

随后解下披风,将宁姒裹住,温声问她,“有没有暖和一点?”

宁姒点点头。

姜煜的举动仿佛一个巴掌扇到了三公主的脸面上,叫她牙关也咬紧了,却强撑着温柔的笑意,目送姜煜宁姒二人远去。

待出了暖融融的大殿,一阵寒风迎面刮来,宁姒又打了个哆嗦。

姜煜揽着宁姒,笑道,“姒儿妹妹这身子有些单薄啊,该多吃点了。”

宁姒抬眼看姜煜,“你披风解给我了,冷不冷?”

“冷,所以姒儿妹妹要抱紧了。”

宁姒乖乖地环着他的腰,两人以这种别扭的姿势往前走。

“噗嗤……阿煜哥哥,我觉得我好像在横着走,像只螃蟹了。”

“哪有人将自己比作螃蟹的?”

宁姒触到姜煜袖上的酒渍,又问他,“阿煜哥哥,你怎么不喝公主的酒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谁知道酒里面有没有加料。”姜煜敲了敲宁姒的脑门,“三皇子虽骄纵,却对三公主言听计从,几乎没有顶撞她的时候,今日却为了献艺这件小事和三公主唱反调,不反常么?”

宁姒眨眨眼,“所以这一切可能都是三公主安排的?”

她有些感慨,三公主精心安排了这些,殊不知姜煜看得明明白白。

“阿煜哥哥,你也太招桃花了吧!你都不知道,开宴之前嘉明君主和婉宜公主两个人都可劲地刁难我呢,都是因为你!”说着,娇娇地哼一声,手也在姜煜腰际掐了一把。

姜煜笑着搂紧了宁姒,余光见四下无人,迅疾地往她唇上落下一吻,“别人如何,可怪不得我。我又没有招惹她们。”

宁姒被他突袭,立马紧张地四下瞧,没见着旁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推了推姜煜,“你在外面也不注意着点。”

姜煜却正色起来,把着宁姒的腰道,“她们并非喜爱我,姒儿妹妹不必吃醋。”

“啊?”

姜煜笑起来,“嘉明郡主只是喜爱我的脸而已,所以找个容貌相似的男子也能移情,三公主也并非喜爱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不甘心?”

姜煜“嗯”了声,“你忘了赐婚那日的情形了?皇上原本属意我与她定亲的,仰慕三公主的男子不计其数,她大概也没想到我会拒绝她。”

宁姒有些懂了,随即认真地说,“阿煜哥哥,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姜煜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弄得愣了愣,随后轻笑几声,“阿煜哥哥知道。若姒儿妹妹不喜欢我了,这世上就没有人真心喜爱阿煜哥哥了。”说着,便羽睫半垂,神情失落,模样惹人怜爱。

宁姒的胸中顿时充满了使命感,“阿煜哥哥你放心吧,我会一直喜欢你的。”

两人走到偏殿前,向宫女说明了来意,宫女立马放了二人进去。

姜煜打开包袱,将宁姒的衣裳一件件拿出来。

“我来吧。对了,阿煜哥哥你没有带自己的衣裳过来,怎么办?”

“无碍,一点酒水而已。”姜煜伸手掸了掸,勉强可以忍受。

宁姒补充道,“可能是加了料的酒水。”

姜煜顿时蹙起眉,有些难以忍耐了,“罢了,回去验一验这酒究竟有什么古怪。”

“还能有什么,多半是春、药,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宁姒随口一答,说完便见姜煜盯着她。

“怎、怎么了?”

“以后少看那些。”

宁姒轻哼一声,抱上衣服走到屏风后。

姜煜见状,立马起身朝外走,而后轻轻将门带上。

门外守着的宫女小心地瞧了姜煜一眼,又很快移开。

“姜公子——”忽见一名宫女小跑着过来,“姜公子,原来你在这儿,姜夫人正寻你呢。”

“母亲寻我,怎么叫你来?”

宫女行礼道,“回姜公子的话,奴婢负责为姜夫人添茶,帮这点小忙也是分内之事。”

“母亲唤我何事?”

“姜公子离席太久……”

“你抬起头来说话。”姜煜冷淡地道。

宫女娇羞地抬起脸来,笑看姜煜一眼,“姜公子可别叫姜夫人等得太久了。”

“撒谎撒够了吗?”

宫女一惊。

姜煜却冷哼一声,转身推开门,而后将门阖上往里走,“姒儿妹妹?”

里头竟无人应答。

联想到方才不论是三公主还是那名宫女都试图支开他,姜煜暗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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