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有病

李有得的态度让陈慧心中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但她并没有急着跟上去,而是让小笤搀扶着自己,小声问她:“公公怎么跟舒宁郡主说的?”

“当时奴婢不在……”小笤道,“不过舒宁郡主出来的时候奴婢看到了,似乎有些魂不守舍……”

魂不守舍……李有得究竟跟舒宁郡主说了什么啊!

陈慧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她觉得……舒宁郡主那边估计要糟。

陈慧身上一团糟,先回精舍换了一身带来的备用衣裳,又快速梳洗了一番,才算有个人样。想起自己扑倒李有得时往他身上抹的脏东西,她就忍不住想笑,是的她就是故意的。

到底还是惦记着舒宁郡主那边,陈慧很快便带着小笤向外走去。

这会儿那两个刺客已经被绑着押往京城了,只留着李有得自己带来的一些人,而寺庙也恢复了往日的自由通行。

陈慧一眼便看到舒宁郡主和郑蓉蓉二人正低声说着什么,一时间却不敢走过去。唉,说谎被戳穿的尴尬,不是亲历者真是无法体会。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陈慧迈步向舒宁郡主二人走去。

舒宁郡主在陈慧走近时才看到她,面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只是瞪着眼睛看陈慧靠近。

陈慧走至舒宁郡主面前,笑了笑:“舒宁郡主。”

“你还过来做什么!”舒宁郡主在陈慧来之前就得知了她安然无恙的消息,心里有得知她无事的淡淡放松感,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被欺骗的恼怒,即便是在郑蓉蓉的劝慰下,她的恼怒已经消失了大半,可当陈慧以一种若无其事的模样来到她跟前时,她又想起了那些被欺骗的日子,忍不住心中喷薄而出的愤怒。

“听说舒宁郡主已经知道了我这边的情况,那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陈慧心里微叹,看舒宁郡主的表现,今后朋友是没得做了,至少道别时别弄得太难看,“李公公在等我,我先走了。”

“等等!”还没等陈慧转身,舒宁郡主便气急败坏地叫住了她,“我允许你走了么?”

陈慧抬眼望着舒宁郡主,等着她的下文。

舒宁郡主咬了咬下唇,又转头去看郑蓉蓉,而后者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舒宁郡主被李有得气回来之后便悄悄跟郑蓉蓉说了自己刚得知的惊天大消息,起先郑蓉蓉也跟她一样震惊,但当舒宁郡主还在气陈慧的隐瞒,还在猜测她接近她们有什么目的时,郑蓉蓉一句话便让舒宁郡主楞在当场:“陈姑娘……一直在强颜欢笑吧?”随后,在郑蓉蓉的解释下,舒宁郡主想到一般女子得知自己被送给了一个阉人该是个什么心情,又想到那阉人还是李公公那种奸诈无耻之人,挤满了脑子的愤怒便化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反正要是她遇到这种事,杀了李公公再自尽的心都有,哪像慧娘一样啊,明明每日活在痛苦屈辱之中,跟她们见面时还总强颜欢笑,要不是今日之事,她们根本不知道她有多惨!

“我可以……我可以让我爹帮你!我、我还可以去找皇上!”舒宁郡主道,“李公公再厉害,也越不过皇家去!”

陈慧愣了愣,一时间呆在那儿,被舒宁郡主的想法惊住了。

她忽然转头向外看了一眼,这儿看不到寺庙外,但她知道,李有得就在外头的马车里,等着她一起回去。

一种强烈的抗拒情绪从心底涌出,陈慧笑道:“多谢郡主,不必了。”

“为什么?!”舒宁郡主不解极了,“你不用担心,旁人或许怕李公公,但我爹不会怕他的!”

“倒不是这个原因……”陈慧头一次觉得自己词穷了,能攀上舒宁郡主这棵大树,还能让她主动说出为自己出头的话,对她来说,她本该抓住这个机会的吧?毕竟舒宁郡主若出手,基本能让她离开李府。

不过,她和原身家庭闹得可不怎么愉快,她一个名义上的未嫁女子就算硬撑着不愿意回家,陈家也有权利把她带回去,甚至绑回去,就算告到官府去也没理可说,今后她便任凭陈家拿捏了。把她跟陈家的恩怨告诉舒宁郡主,让她给她当靠山震慑陈家?她要怎么说清楚她跟娘家的恩怨?这其中牵扯到的问题更多了,而且舒宁郡主又能护她一辈子不成?让舒宁郡主护着她,和在李有得的庇护下过日子,又哪里有本质上的不同?

而排除了那些理智的考量,陈慧很难否认想到要离开李府的那一丝不舍之情。算是雏鸟效应么?她从穿越之初便是在李府,已经越来越不会去想离开李府一事了,那儿如今对她来说就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家,有她舍不得的人……

想到这里,陈慧忽然一怔,之前的某个困惑,似乎有了答案,可那答案,即便是对她来说,也太过惊悚了些。

“那又是怎么了?”舒宁郡主困惑地望着陈慧。

陈慧道:“……我也说不太清,不过,郡主,我如今过得很好,真的不必麻烦郡主了。”

舒宁郡主激动地说:“你怎么可能过得好!你可是被你爹送人的,而且还是那样一个人!你今后可怎么办啊!那种人……那种人最坏了,说不定有用得着的地方,便把你送人了,到时候你可怎么办啊!”

姑娘啊,这种揭老底的事不好大声说的呀,万一是个脸皮薄的人,早就气哭了啊。

陈慧有些哭笑不得,正要说些什么,却发觉舒宁郡主的表情不太对。

陈慧若有所觉地转头,只见李有得正在不远处,慢慢往这儿走来,面上的表情实在称不上好看。

他冷冰冰地望着舒宁郡主,讽笑道:“舒宁郡主,您这都管到我后院来了啊,这可不是守规矩的闺阁女子应当做的。”

舒宁郡主噎了噎:“但……但你是宦官,要什么后院!就是皇上太惯着你们这种人了!”

“啧啧啧,舒宁郡主啊,妄议皇上可是大罪,祸从口出的道理,您不明白?”李有得面色一沉,阴冷地笑道。

舒宁郡主面色涨红,她也知道自己一时激动说漏嘴了,身边的郑蓉蓉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别跟李有得正面冲突。

舒宁郡主明白郑蓉蓉的暗示,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要说罪,你的罪才大吧!”舒宁郡主道,“你凭什么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郡主!”陈慧怕舒宁郡主说出更多会惹怒李有得的话,连忙想要阻止她。

舒宁郡主却看了她一眼,又倔强地瞪向李有得:“你能给慧娘什么?地位,孩子,你什么都不能给她!你怎么能这么坏,非要霸着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

李有得看了陈慧一眼,后者却对舒宁郡主喊道:“郡主,别说了!”

大概是怕他会因舒宁郡主的话而责怪她吧?呵。

他不悦地抿了抿唇,阴郁地盯着舒宁郡主道:“别人家的事,便不劳郡主操心了。”他转头看向陈慧,冷冷道,“慧娘,走了。”

“好的,公公。”陈慧忙跟了过去,她又回头看了看舒宁郡主,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舒宁郡主被李有得气得直喘粗气,又因陈慧的笑容而愣住。

她转头看向郑蓉蓉,不解地说:“蓉表姐,你说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她不肯让我们帮?”

郑蓉蓉犹豫了会儿才说:“她大概也有她的难处吧……”

“什么难处能让她甘心委身一个阉人?”舒宁郡主气急败坏道,“我不信,一定是那阴险的阉人用什么东西威胁她了!”

郑蓉蓉扯了扯舒宁郡主道:“既然陈姑娘自己不乐意,咱们别管了。”

“那怎么可以?”舒宁郡主不敢置信地说。

“她毕竟是李公公的院中人了,咱们再管不合适。”郑蓉蓉道,“惜表妹,你也得为你爹考虑,何必无端多个……敌人呢?”她到底还是没说出狡诈二字。

“可是……”舒宁郡主瞪大了眼睛,却说出不话来。

她骄纵惯了,平常打骂个人都不是事儿,但她也隐约明白界限在哪里,并不会给她爹招惹什么不能解决的麻烦。可今日,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胸中的憋闷和难过,究竟是源自突然明白了她实际上并不能真正地任意妄为,还是无法救下她或许当做朋友看待过的人。

郑蓉蓉轻轻拍了拍舒宁郡主的肩膀道:“惜表妹,就这样吧。各人有各自的缘法。今后,该放下的还是放下吧。”

舒宁郡主沉默了许久,才低落地说:“……我知道了。”

陈慧跟着李有得上了马车,直到马车动了,他都没多看她一眼,而从他那冷若冰霜的面容来看,他此刻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被舒宁郡主的话惹怒了吧?

陈慧回想了片刻,觉得自己刚才并没有说什么会让李有得发怒的话,便心安理得地管自己坐着,随着马车的摇晃犯困。她昨夜都没睡,这会儿一安静下来,困意便涌了上来,若不是李有得在,她这会儿已经躺尸了。

马车突然颠了下,陈慧早已昏昏欲睡,一时间没能稳住身体,往前一扑磕在了车壁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只听李有得在一旁嘲讽地说:“何必行此大礼?”

陈慧稳住身体,扭头看过去,李有得四平八稳地坐着,面无表情地睨着她。

想想是舒宁郡主刚刚为自己说的那些话惹怒了李有得,陈慧在心里大度地原谅了他,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还给自己点了个赞,夸自己宽容有涵养。

陈慧自认为的不追究在李有得看来便是一种无视,而他此刻自然受不得这个。

“怎么不说话了?”李有得道,“方才不是跟舒宁郡主说得挺好的么?慧娘,你可真有本事,还能说动郡主替你出头,可惜……可惜啊!”

陈慧看着李有得那张涂白的嘲讽脸,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病。

在崖壁上,她想起过去猜测李有得可能在床上对她这样那样时她并没有恶心,是因为她已经对他有了好感,甚至喜欢上了他。这个结论即便对她来说也是充满冲击性的。她居然会对一个死太监,还是一个总恐吓她、欺负她,以玩弄她为乐,甚至没把她当个人看待的死太监有了好感?简直是晴天霹雳!她这是斯德哥尔摩了吗?或许还真有一点吧。如今,大部分时间她都觉得李有得对她还挺好的,被他碰也不会觉得恶心,甚至在有离开机会时第一个出现的情绪却是不舍……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正在渐渐喜欢上李有得的证据。

她一定是有病,才会对李有得这样一个阴阳怪气的死太监生出好感,她爸妈知道了,绝对会嘲笑她的,明明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个死太监,还是个很不怎么道德的死太监,怎么就能在这样的大前提下喜欢上他呢?

陈慧这时候看李有得的眼神实在放肆,她拒绝相信,眼里也有了嫌弃之意——她实在是太嫌弃居然会喜欢上一个太监的自己了!

然而,李有得不知道陈慧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此刻她内心里正经历着怎样的煎熬和矛盾斗争,他只知道她此刻的表情让他很不舒服。

“怎么?这会儿才后悔没跟你的小情郎跑?”李有得毫不留情地嘲笑道,“晚了,今后少跟舒宁郡主混一块去,潭门寺也不许再来了!”

陈慧心想,不来就不来吧,反正此刻对她来说最可怕的事又不是这个。

没见陈慧立即乖巧地应承下来,也没见她狡辩什么,李有得很不习惯,他皱眉盯着陈慧道:“怎么,吓傻了?”

若按照以往,李有得都能猜出她会哭丧着脸点头,然后说让他安慰她……她好像从来不知脸皮是何物。

可这会儿,她只是轻轻点头,仿佛跟他多说一个字都嫌多似的。

李有得很不习惯这样的陈慧,心里甚至骤然多了抹忧心。回想她昨夜到今日遇到的事,任何女子来只怕都惊吓到昏迷了,可她除了刚上来时抱着他哭过两声,后来便跟没事了似的,他还真就当她没事了。可如今看来,只是当时人多,她只能强撑着罢了。

想到她只会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自己那脆弱的一面,李有得心里忽然多了丝难言的欣喜,他对陈慧伸出了手:“过来。”话语是命令似的,语气却是难得的温柔。

陈慧不知道李有得想干什么,此刻的她心里乱糟糟的,实在没心力应对他那些犹如大姨妈来时的女孩一样阴晴不定的情绪,可他说完便盯着她,她压力也很大,只得慢吞吞挪了过去。

千万别是气得又想捏她胸了,他要是真敢那么干,她就……也只能又一次妥协了。

等陈慧挪到近前,李有得忽然搂住陈慧的肩膀,让她坐在他身旁,又把她的脑袋按在他肩上,声音里犹带着淡淡的嘲讽:“怕就哭会儿,又不是没当我面哭过,还不好意思上了?”

陈慧呆了好一会儿,她是怕啊!怕死了啊,喜欢上一个太监是件多么惊世骇俗的事啊,而且那太监长得也不帅,性格又不好,人品也差,连对她的好也是一阵阵的,随时可能变卦……她一定是病了吧!

她慢慢伸出手搂住李有得的腰,是真的想哭了,人长得不帅,也没有健壮的身材,而她甚至还觉得这样抱着他手感不错,并不想松开!而且,仔细品味他的话,他是不是以为她被今天的事吓着了,却不敢哭出来,所以才会难得体贴地让她靠着他哭?本来是板着个脸的,却突然又对她这么体贴温柔,简直是犯规啊,至于他那些话她当然就无视了。

然而她现在根本哭不出来。哭啥啊,那两个刺客的事有她现在的烦恼那么可怕吗?她倒宁愿回到那个崖壁上,让自己的大脑都放空,而不是胡思乱想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再也塞不回去了。

她这简直是病入膏肓啊!

被陈慧圈住的时候,李有得身子一僵,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算了,就当是他误会了她的补偿吧。

女人的好处,他是在有了陈慧之后才享受到的,虽他并不是个完整的男人,可被她抱着时,那种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太好,好得他都快要忘记自己的缺陷。

但有些事确实在那儿,他怎么都不可能忘掉。舒宁郡主那些话,真真是往他胸口插了一刀,可他又能如何?无权无势之人若敢如此当着他的面说,早被他叫人杀了,然而那是郡主,是皇上敬重的庆王爷最宠爱的女儿,他自然不能动她。

低头瞥了眼怀中的女人,李有得想到郡主说他怎么能那么坏毁了慧娘的一生。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话怎么能那么说呢?慧娘是她爹强送他的,若真要说,是她爹毁了她的一生才对,与他有什么关系?就算他如今把人放回去了,外人也只会说,她是一个阉人都不要的女人,不也照样是毁了她?他如今让她待在府里,让她衣食无忧,还是为了她好呢。

更何况,入了他手的东西,便是他的,凭什么要让他吐出去?呵,可笑。

马车到了李府,李有得见陈慧并没有松手的意思,想了想还是道:“慧娘,我要回宫跟皇上报喜去了,你先回吧。”

陈慧早先就困得不行,被李有得搂着后身子一固定,便昏昏沉沉起来,听到他的声音从自己头顶响起,她蓦地松手退开些,迷迷糊糊地说:“公公,您要跟皇上邀功去啦?”

李有得面色一沉,纠正她道:“是报喜。”

陈慧眨眨眼,应了一声:“对,是报喜。”

李有得看陈慧这一脸懵懂的模样,想发的火也发不出来了,只道:“行了,你回去吧。”

“哦,好的。”陈慧刚想下马车,想起一事道,“公公,您这衣裳,先前……被我弄脏了,直接去面圣,皇上会不会觉得您对他不敬啊?”

李有得的衣裳被陈慧弄脏后,他只是拿帕子擦了擦,并未换过。

“我回宫后会先去换的。”李有得道。想起那时她抱着他哭的可怜模样,他心一软,语气也忍不住柔和了些。

陈慧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再看着李有得,抬起右手,拿食指和拇指比了个极小的空隙:“那公公……那两个刺客被抓,也有慧娘的一小点功劳吧?”

李有得被气笑了:“你是一点亏都不愿吃是吧?好处少不了你的!”

“多谢公公,公公您真是太好了!”陈慧立即笑着爬下马车,不管她有病没病,该她得的好处那是绝对不能少的。她可是冒着生命危险辅助抓住了那两个刺客,虽说是被动的……

等陈慧下了马车,李有得正要吩咐阿大走,却听外头突然传来陈慧的声音:“公公!”

李有得掀开帘子望出来:“又怎么了?”

“公公,您什么时候回呀?”陈慧问道。

李有得见陈慧面带希冀之色,本想说四五日的话不自觉地咽了回去,咳了一声才道:“大约两日吧。”

当他看到得了他回答的陈慧面色突然黯淡下来的时候,他甚至想改口说自己这会儿就不去了,可理智到底还是占上风的,他忙放下帘子,让阿大赶紧赶去皇宫。

李有得的马车走了,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小笤忙走了过来。

陈慧叹了口气道:“公公两日后回。”

小笤安慰她:“陈姑娘,两日很快便会过去的……”

快才是问题所在啊!

陈慧本想着李有得能多在皇宫待几日就好了,她也能多点时间想想她是不是真有病,若没病最好,可若是有病,她就得决定是治好这病,还是在病中沉沦了。

算了,只有两天的话,也凑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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