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朗坐在贺怀翎的对面, 抬手给他斟了一杯酒, 看着九莺莺的方向,忍不住击掌赞叹, 轻笑道:“太子有福, 太子妃多才多艺,羡煞旁人。”

贺怀翎收回目光, 回头看着他微微挑眉,“你若羡慕, 我去跟父皇求个情, 让他也给你指一门婚事。”

宋明朗连忙求饶, “殿下莫要拿臣打趣了, 微臣还想再放纵几年。”

贺怀翎勾唇, 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水甘甜, 入口微辣, 配着美妙的琵琶声, 甚是悠然。

宋明朗抬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一边饮酒一边正色道:“此处各府眼线甚多, 殿下今日不该来的。”

“我来的时候颇为小心, 不会被人发现的。”贺怀翎顿了顿,道:“宋老夫人当年对我颇为照顾, 我虽不能露面,但亲自来给她送上一份生辰礼物也是应该的。”

宋明朗爽朗一笑,举杯道:“那微臣替祖母多谢殿下。”

贺怀翎仰头把酒饮了, 扔了颗花生米进嘴里,看着他揶揄道:“跟我道什么谢?你当了几年官,官话说得愈发溜了。”

他与宋明朗自幼相识,小时候打过闹过,长大后却成了最好的生死兄弟,比亲兄弟还要亲,感情深厚,不必见外。

宋明朗端着酒杯,摇头轻叹,“每天守着那群老家伙,习惯了。”

贺怀翎弯了弯唇,两人四目相对,嘴角具是噙着促狭笑意。

宋明朗道:“早知如此,我们当初还不如继续留在边关打仗,何必回京城来受这份冤枉罪。”

贺怀翎苦笑了一下,“确实没有在边关的时候痛快。”

哪个人年轻的时候不是怀揣梦想,想要开创一番丰功伟业,当初,他们将敌军击退后,正是热血沸腾,本来是想回来继续替百姓做些事,没想到却引起璟帝的猜忌,当头一棒,现在虽然能韬光养晦,却处处受着管制,不能像当初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宋明朗叹息道:“过惯了在边关放荡的日子,回京城后束手束脚的,看不惯的人不能揍,不喜欢的人也要笑,实在是不容易。”

贺怀翎看到好友憋闷的模样,抬起酒杯道:“这几年,连累你在朝中虚与委蛇,辛苦了。”

宋明朗看着他的腿,跟他碰了一杯酒,“殿下装瘸亦是辛苦。”

两人自嘲一笑,同时举杯,酣畅的喝了一杯酒。

……

一曲结束,九莺莺缓缓放下琵琶,站起来羞赧的对宋老夫人笑了笑,低声说:“莺莺献丑了,希望您喜欢。”

众人从琵琶曲中回过神来,心中具是震惊,她们一直以为九莺莺什么也不会,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小姐,没想到九莺莺竟然还有如此才能。

她们不自觉想起九莺莺那年名动京城的那支舞,她们至今也忘不了九莺莺当初明艳照人的模样。

这是这些年来,她们从九红豆和九红梅口中听到的一直都是九莺莺如何粗俗不堪,竟然把当初亲眼所见的惊艳忽略了,如今才恍然想起。

“莺莺弹的这样好听,我当然喜欢。”宋老夫人笑了笑,看着九莺莺惊喜道:“莺莺,原来你琵琶弹得如此好?”

宋书兰也有些诧异,忍不住道:“你既然如此厉害,以前我们每次让你出来表演才艺,你为什么总是推三阻四,不愿意展示给大家看?”

九莺莺笑了笑,只道:“我弹琵琶只是陶冶性情,心情好才会弹上两曲。”

九红梅和九红豆听着她们一来一往的对话,早就面如菜色,懊恼不已。

九红豆本来想要趁机嘲讽九莺莺,没想到反倒给了九莺莺展示的机会,她怎么也没料到九莺莺的琵琶会如此进步神速。

春芳明明告诉她九莺莺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琵琶了,难道春芳是假意讨好,故意给她假消息?

九红豆越想脸色越难看,忍不住怀疑九莺莺这些年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心里狐疑不定。

九红梅不是一个能忍气吞声的人,看着热闹的众人,耐不住寂寞的开口:“莺莺,你的琵琶弹得这么好,说起来还多亏了我母亲当年请了先生回来教你,不然你哪有今天。”

她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九莺莺是她母亲教导出来的,九莺莺再好,那也是她母亲厉害。

九莺莺闻言,苦笑了一下,“大姐,你还记得我母亲活着的时候,我本来是学琴的么?”

九红梅愣了愣,她记得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九莺莺小时候是学琴的,学的还不错,常常被大家夸奖,每次赶上什么节日或者家庭聚会,九莺莺都要出来表演,她年幼无知,也给九莺莺鼓个掌。

不过后来她那短命的二婶去世后,她母亲就突然让九莺莺改成了学琵琶。

她开口道:“那又如何?如果没有我母亲,你现在琵琶哪能弹得这样好?你如果一直弹琴,说不定早就放弃了。”

“你错了,大姐。”九莺莺抬眸看着放在桌子上的琵琶,想起往事,一双眸子暗了暗,“我弹琴弹的很好的,教我弹琴的琴师经常夸我有天赋,我也知道自己有天赋,只要弹一两遍,我就能弹得很好,二姐跟我一起学琴,弹的却不如我。”

九莺莺说得坦坦荡荡,没有炫耀,也没有攀比,只是平静的诉说着这件事,带着怅然和遗憾。

九红豆攥紧了手里的酒杯,指尖微微发白。

九莺莺的确没有说谎,九红梅年纪比她们大一些,学的是古筝,她跟九莺莺年龄相仿,一起跟着琴师学琴,那位琴师是她们两个人的师傅,却只夸奖九莺莺。

九莺莺天赋异禀,每次表演,大人们都连声说好,她反反复复的练习,可是却怎么也比不上九莺莺。

她忍了一段时间之后,忍不住跑去跟母亲哭诉,当时母亲没有说什么,只说让她等着。

她以为母亲只是想给她请一位好师傅,没想到过一段时间,她母亲就强制让九莺莺改学了琵琶,之后还将原本的琴师赶出府,另请了一位更高明的琴师教她。

没有人比较之后,她成了被琴师夸奖的那一个,琴技也稳步的进步起来,不用像以前一样急切,至此心情舒畅。

至于九莺莺突然改学琵琶会有多难过,她从不关心,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她少了敌人之后通体舒畅,就连枯燥无味的课程,也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仔细回想起来,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喜欢上了剥夺九莺莺所有的光芒,让大家只能看得到她的感觉。

宋书兰看到九莺莺眼中的失落,忍不住问:“那你为何后来感觉了琵琶?”

“伯母说我更适合弹琵琶。”九莺莺抬起一双无波无澜的眸子,轻轻笑了笑,云淡风轻的道:“不过我琵琶弹得也不错,先生依旧夸我有天赋。”

那个时候,她满心满意的相信着秦氏,虽然想要继续学琴,但是秦氏态度强硬,她便没有反抗。

她自小学琴多年,却半途而废,现在回想起来不能说没有遗憾,但是她知道她更应该珍惜现在拥有的,失去的未必就比现在拥有的好。

“没见过你这么会自夸的。”宋书兰打趣了一声,对九莺莺笑了笑,看向九红豆时的目光却没有温度。

秦氏为什么忽然让九莺莺放弃学了多年的琴,反而让她学起了琵琶?当然是为了她的宝贝女儿。

宋书兰想起这些年九红豆弹琴时受到的夸奖,还有九红豆每每听到大家说九莺莺一无是处时,藏也藏不住的笑容,忍不住感觉厌恶。

她庆幸自己没有这样的伯母,也为九莺莺感到遗憾,九莺莺将琵琶弹得如此好听,那双巧手若是用来弹琴,想必更加的动听。

九红豆懊恼的咬了一下下唇,没想到九莺莺竟然突然翻起了旧账。

她忍不住瞪了一眼旁边的九红梅,抱怨起来,“你不会说话就别乱说话。”

九红梅虽然气愤,但是确实是她一时没忍住,给了九莺莺机会说起这件事,她没办法反驳,只能郁闷地扭过头去。

她算是发现了,她今天多说多错,还是一句话也别说的好,那个九莺莺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忽然这么反常,还变得聪明起来。

大家看完九莺莺弹琵琶,忍不住都有些手痒,有几个贵女按捺不住,纷纷出来表演才艺,有歌舞的、有吹笛子、还有舞剑的……各式各样,大家拿出了看家本事,比刚才斗诗文还要热闹。

这种女眷们的聚会,正是展示自己的机会,若是才艺出众,自此声名远播,自是极好。

趁着这个机会,未出阁的姑娘若能被哪位府里的当家主母相中,给自己儿子提亲,那说不定还会促成一段好姻缘,也是极好的。

以前这种时候,往往都是九红豆大出风头的时候,可是今天她却坐着没动,脸上再也不见了刚才斗诗时的神采飞扬。

她最擅长弹琴,以往都是弹琴给大家看,但是今天她是不能弹琴了,不然大家只会想起九莺莺改学琵琶的事,甚至以后她也不得不减少弹琴的次数,在大家遗忘之前,她只能尽量的让大家少想起此事。

她心里郁闷,低着头不言不语,恨不能把自己藏起来。

她还是第一次输的这么狼狈,不甘心在她的心底蔓延,阴暗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的想要蓬勃而出。

九莺莺坐着看了一会儿表演,抬眸看着昏暗的天色,想起前世的事,不由微微一笑,算算时间,她的父亲应该已经进京,她也要开始想办法引君入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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