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个小时。

状况没有丝毫的改变。两名抢匪坐在二楼的走廊上监视着人质,但他们也觉得很无聊,小个子阿仁独自用扑克牌玩牌、占卜,大个子阿田拿了酒吧架子上的智力环和拼图玩了起来。阿田刚才玩马蹄智力扣成功后上了瘾,玩得不亦乐乎。

两个人拿着在酒吧的柜子中找到的高级白兰地,像喝水或麦茶般大口畅饮着。高之期待他们会喝醉,但两个人的酒量都特别好,喝了半天,仍然面不改色。

在楼下看不到雪绘的样子,她似乎坐在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高之看到阿仁嘴角不时露出笑容对她说话,不禁有点在意。

楼下的人质可以在酒吧和餐厅之间走来走去,因为这是他们仅有的活动范围。想去厨房和厕所时,阿田或阿仁──通常都是阿田──会同行,为了避免他们乘机逃走,其他的门窗都锁好,而且还绕上了铁丝。

高之在阳台附近坐了下来,时而看向湖泊,时而观察其他人的情况。

利明和下条玲子开始下棋,木户呆然地看着他们。阿川桂子坐在餐厅的椅子上,正在看自己带来的小说;厚子躺在沙发上,伸彦陪在一旁照顾她。

眼前的画面很像在享受度假生活,至少外人从窗外偷看时,应该不会觉得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高之觉得所有人渐渐适应了眼前的异常状况,也许是长时间的紧张反而导致恐惧感麻痹了。利明在下棋时,不时露齿而笑。

高之看着伸彦。他抓着妻子的手,闭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很沉稳。他仍然没有放弃用烟雾引起外界注意,不惜让房子烧起来的计划吗?还是相信了两名抢匪说的,只要不轻举妄动,就不会有生命危险的话,打算静静地等待他们离开?

“阿田,你可不可以长时间监视一下?”

楼上传来阿仁的声音。

“干嘛?要去上厕所吗?”

“差不多啦,但是更乐的事。”

高之惊讶地抬头往上看,发现阿仁正准备站起来。“不要,放开我。”雪绘大叫着。高之站了起来。

“不要吵,不会要你的命。一直呆坐在这里无聊死了,你应该也不讨厌吧?”

阿仁抓着雪绘的手臂,准备走进旁边的房间。

“放开她。”木户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叫道。

“住手!”高之也叫了起来,“你不是保证不会伤害我们吗?”

“伤害?”

阿仁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算是伤害吗?我们只是想去乐一乐罢了,虽然有时候女人会表现出不愿意的样子,但那只是半推半就啦。”

“放开她的手。”

高之对这番侮辱雪绘的话感到愤怒,大声地说道,“我们刚才也说了,只要你们危害任何人,我们就会打破窗户逃出去,这样也没关系吗?”

阿仁被他的气势吓到了。

“别闹了,”阿田也说,“如果你和她办事时,他们逃走的话,我一个人没办法应付。反正以后女人多的是。”

被人质和伙伴同时劝阻,阿仁似乎也没了兴致。他冷笑着放开雪绘,重新坐回椅子上。

“真可惜,这个女人还不错。算了,反正还有大把时间。”

阿仁话中有话,高之在楼下瞪着他。

“我有一事拜托,”这时,伸彦抬头看着两名抢匪,“可不可以让我去一下房间?我太太觉得冷,我想去楼上帮她拿一件衣服。如果不行,就请你们帮忙拿一下。”

两名抢匪听了,互看了一眼,露出犹豫的表情。

“好吧,”阿仁说,“阿田,看着他。”

伸彦走上楼梯,和阿田一起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只剩下一个人的阿仁露出警戒的眼神,用枪指着雪绘问高之:

“她是你的女朋友还是甚么?”

“她是我未婚妻的表妹,所以,我有义务要保护她。”

“真是情操高尚啊,你的未婚妻是哪一个?”

他轮流看着阿川桂子和下条玲子,高之摇了摇头。

“两个都不是?”

“他是森崎朋美,我死去的妹妹的未婚夫。”利明在一旁说道。

“喔,原来是这样。”

阿仁用充满好奇的眼神看着高之。

不一会儿,伸彦和阿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伸彦正准备下楼,阿仁叫住了他:

“等一下,你说说刚才没说完的事,你说的话太让人在意了。”

“刚才的事?”

“就是车祸的事,”阿仁说,“你女儿死了的事,你不是说,那不是单纯的车祸吗?继续说下去啊。”

“没有继续了。”

伸彦用不悦的声音说完,再度走下楼梯。他走到厚子的旁边,把蓝色的薄夹克披在她肩上。

“怎么可能嘛,即使我才刚认识你,也觉得你刚才的态度很奇怪。”

“因为突然被卷入异常的状况,我有点慌乱,再加上你们提到我女儿的事,所以我有点激动。”

“不想让抢匪对宝贝女儿的死说三道四吗?但是,你刚才的话显然有问题,你说你女儿开车坠落悬崖,但不是意外,不是意外又是甚么呢?”

“我不是说了吗?刚才有点慌乱。我女儿因为车祸死了,这样不就好了吗?你为甚么对这件事这么有兴趣?”

“只是好奇心吧,因为实在太无聊了。”

阿仁说完,刚才始终不发一语,陪着利明下棋的下条玲子站了起来,走到伸彦身旁小声说着甚么。阿仁叫了起来:“你们在说甚么悄悄话?”

“原来如此,”伸彦点了点头,“她认为你们想探听森崎家的内幕,一旦掌握了我们的弱点,可能对今后的逃亡有帮助,甚至可能以此恐吓。”

不知道是否被说中了,阿仁心虚地说不出话,但随即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用枪口扒了扒脸颊。

“别管我们的目的,看大家的表情就知道,他们也对你女儿的死有疑问。所有相关者都在这里吧?既然把所有人都约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把事情弄清楚吗?”

伸彦摇了摇头,低头看着妻子的脸。高之发现他握着妻子的手很用力。

“你倒是说话啊。”

阿仁在楼上叫道,伸彦不理会他。其他人也都看着他,但发现他没有反应,纷纷恢复原来的姿势。

“你这个人真没意思。”

阿仁咂着嘴。

高之有一种预感,觉得接下来的沉默会比刚才更加凝重,现场充满了每个人必须小心谨慎的气氛。

但是,有人打破了这份沉默。

“伯父,你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是阿川桂子。她的声音很平静,不像是在赌气,“昨晚我这么说时,伯父虽然反对,没想到果然和我有相同的意见,我们有相同的疑问。”

“桂子,你想错了。”伸彦否认道。

“不,”她充满自信地摇着头,“我没想错。”

“总之,现在别谈这些。”

伸彦瞥了楼上一眼,“我现在不想谈。”

阿仁正想开口说甚么,桂子抢先说:

“正因为是现在,才能够谈到这件事。等我们平安离开这里之后,就没有机会了。到时候会充满回到安稳生活的喜悦,避开会影响这份喜悦的话题。”

“那就避开啊,反正不是甚么愉快的事。”

“伯父,谋杀朋美的凶手可能在某个地方,你也觉得无所谓吗?”

“桂子!”伸彦厉声叫道,似乎想要制止她继续下去,“不要随便乱说话。”

“喔,我听到了喔。”

阿仁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刚才有说到谋杀吧,有凶手杀了你女儿。阿田,你也有听到吧?看来,我们闯进了有趣的房子。”

“你不要误会,那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说法。她是作家,有妄想症。我女儿是意外身亡,况且,没有人杀了我女儿可以得到好处。”

伸彦用辩解的口吻说明,然后用冷漠的视线看着阿川桂子,似乎在责怪她乱说话,让抢匪有可乘之机。

“才不是我的妄想。伯父,你也觉得朋美在开车方面不可能再犯相同的错吧?况且,动机并不一定是有利可图,怨恨和报仇可以成为更强烈的动机。”

阿川桂子一个劲地反驳。

“太可笑了,谁对朋美有怨恨?想要报仇?别再聊这些了。”

伸彦不耐烦地在面前摇着手,阿仁揶揄地说:

“你很紧张喔,好像在拚命掩饰甚么。”

“我没有掩饰任何事。”

“那就干脆说清楚啊。森崎制药的千金意外身亡,但其实可能是遭到他人的谋杀──如果我们带着这个疑问离开这里,你心里不是很不痛快吗?”

“我并不在意,警方已经做出结论,那绝对是意外,没有任何根据可以推翻这个结论,也没有任何痕迹可以说明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伸彦虽然这么说,但脸上露出不安的表情。没有人能够保证这两名抢匪可以顺利逃走,万一遭到逮捕,恐怕也会交代在这里发生的事。

“我曾经采访过警方的人,”阿川桂子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果是自我疏失造成意外身亡,也没有特别的证据显示和犯罪有关时,不会进行解剖。所以,即使朋美服用了安眠药,也无法证明。”

“咦咦咦,”阿仁发出惊叫声,“有人让她吃了安眠药吗?太有意思了,既然这样,很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车祸啊。”

桂子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伸彦几乎用充满憎恨的眼神看着她,但是,桂子想要利用眼前状况揭露真相的态度,如实地反映了她的认真。高之有点被她的气势吓到了。

“你昨晚就这么说,”早就停止下棋的利明挪了挪椅子,朝向桂子的方向,“我想听听你哪来的这份自信。”

阿川桂子深呼吸后回答:“药盒。”

“药盒?就是装药的盒子吗?”

“对,她有一个坠链型的药盒,她以前曾经给我看过,里面放了两颗白色的胶囊。我问她是甚么药,她说是止痛药。她有严重的生理痛,所以医生帮她配了止痛药。”

“我记得那个药,她曾经来找我讨论过,”木户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微微发抖,“我会定期处方给她几颗。”

“对,我也知道这件事。”

厚子在一旁慵懒地说道。

“你呢?”利明问高之。

“我知道。”他回答。那是银色的药盒,好像是从国外带回来的。昨天晚上,阿川桂子暗示有人换药时,高之就预料到早晚会有人提到药盒这件事。

“证人陆续出现了,”利明说,“但药盒怎么了?”

“所以,”桂子舔了舔唇,“如果有一种安眠药和那种止痛药看起来一模一样,凶手趁朋美拿下项链时,乘机掉包,然后静静等待她开车发生意外──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不过,这样掉包有意义吗?虽然我对药的问题不太了解,但止痛药应该也有类似安眠药的效果吧?”

利明问木户。

“大部份止痛药都有这种效果,但为了怕影响开车,所以减轻了这方面的作用,我给朋美的是不会想要睡觉的药。”

“但是,朋美那天并没有吃药。”

厚子坐起来说,“在领取遗物时,我曾经检查过链坠。之前曾经听过木户医生说过,所以我怀疑朋美是不是因为药物的影响睡着了。因为朋美那时候刚好是生理期。”

所有人都很惊讶。

“只不过是我想太多了,药盒里有两颗药,所以,她并没有吃药。”

“她会不会有备用的药?所以她吃了之后,又把新的药放进了药盒。”

阿川桂子说,但厚子摇着染成栗色的头发说:

“不可能。因为一天那种药最多只能吃两颗,所以不可能多带,而且当初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买了这个药盒。”

死者母亲充满自信的回答很有说服力。

“听了厚子刚才的话,你应该可以接受了吧?”伸彦看着桂子说,“朋美那天没有吃药,即使那两颗药被人掉了包,说得极端一点,即使被换成了毒药,也和朋美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桂子似乎仍然有理由反驳。

“即使药盒里有药,我的说法也成立。”

“喔?此话怎么说?”利明问。

“伯母刚才的证词的意思是,当她拿到别人告诉她是遗物的药盒时,发现里面有两颗药,也就是说──”

“够了,我充分了解了你的辩论能力。”

伸彦的手掌在空中挥了一下,打断了桂子的话,“你在创作时可以自由发挥想像,所以可以找到各种理由解释,

但我希望你去别的地方发挥这种能力。总之,现在这个节骨眼,我不想讨论朋美的死。”

他的语气十分严厉。高之觉得向来温和的伸彦难得动了气。阿川桂子也被他的气势吓到了,没有再说话。

“如果可以找到理由解释,我倒想要听听看。”

利明说,伸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

“如果你想听,下次找机会单独听吧,我不想听。”

“搞甚么嘛,这样就结束了吗?”

阿仁在楼上发出不满的声音,“难得这么热闹,我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这样真的好吗?”

“你可以自己发挥想像力。”

伸彦用力挤出这几个字。

高之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刚才在讨论时,大家都忘记了自己是人质这件事。可见大家都很关心朋美的死。

尴尬的沉默笼罩室内,让人不敢发出声音。高之不由地想起朋美的药盒。

接到车祸通知后,高之前往辖区分局。朋美的尸体已经装进了棺材,安置在停车场。朋美的父母、利明,还有筱一正和雪绘父女似乎比他早到,已经等在那里了。厚子哭红了眼,一看到高之,再度放声哭了起来。

自我介绍说是主任的警官把几件小物品放在桌上对他们说,这是遗物,请你们清点一下。粉饼、皮夹、手提包,链坠型的药盒也在其中。“给你们添麻烦了。”伸彦说着,把这些东西都放进了一个袋子。

载了棺材的灵柩车出发后,高之他们的车子也跟在后方。伸彦坐在高之那辆车的副驾驶座上,厚子坐在后车座,她沿途都在哭。

中途去休息站休息时,高之清点了遗物,也检查了药盒。里面的确放了两颗熟悉的药。

──朋美那天没有吃药。这一点千真万确。

高之确认记忆后,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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