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岸尚美放下电话,低下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将一切收入眼底的新田对氏原说:“我稍微离开一会儿。”

“请便。”老练的前台服务员淡然地应道,目光不曾离开手上的活计。

新田离开前台,走到山岸尚美身边。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

“刚才仲根绿过来了呀。她答应跟日下部见面了吗?”

“说的不是那件事。她有任务交给我。”

“什么任务?”

“有点儿棘手的任务。”山岸尚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

是那张生日蛋糕的照片。尚美跟新田复述了一遍仲根绿拜托他们在今天晚饭之前做好蛋糕模型的事。而且今天,是她老公的生日。

“稍等。”新田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不一会儿电话就接通了。

“我是上岛。”

“我是新田。帮我确认一下仲根伸一郎的驾驶证信息。”

“好的,查到了一条记录。”

“生日是哪天?”

“呃……啊,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是今天。”上岛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

“跟仲根绿一起入住的仲根伸一郎也是今天生日,看来跟那条驾驶证信息的主人是同一个人。帮我把这条线索转给组长他们。”

“好的。”

新田挂断电话,把手机收起来的同时俯视着尚美:“好像仲根伸一郎并不是假名。刚刚确认了驾驶证信息。”

“那太好了。”山岸尚美的回答完全不走心,而是有一种“现在可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的感觉。

“她的请求真的那么麻烦吗?”新田指着照片说。

“要是平时的话,也不是多大的事。附近也有几家能做食品模型的店。不过今天是元旦前一天……”

“这样啊,都休息了吧。”

山岸尚美无力地点了下头:“连电话都打不通。”

原来是这样。新田弄明白了。自从仲根绿离开后,山岸尚美一直在打电话,估计是给能想到的店打了一圈电话。

“那日下部先生的事怎么办?”

“先放一放。必须先把这件事解决好。”

“还真是不好办哪。”新田又拿起了照片,“为什么非要做一个模型呢?就不能做个真的吗?何况生日的主角根本就没住进这家酒店啊。”

不过山岸尚美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疑点了,只是默默地从新田手里夺回照片,放在桌上,用自己的手机对着拍照。

“你想怎么办?”

“虽然工厂都放假了,但卖这个蛋糕的商店今天还在营业,我准备问问店里有没有这个蛋糕模型,类似的也可以。”

“也就是替代方案吗?”

山岸尚美没有回答新田的问题,而是一脸严厉地看向他:“新田先生,很抱歉,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

“啊,对不起,打扰到你了吧,我这就走了。”

尚美没有任何反应。新田再次认识到酒店的工作真是不容易。

新田回到前台,站回氏原身后,一边密切注视着酒店大堂里来来往往的人们,一边通过电脑系统确认客人的信息。系统显示,浦边干夫叫了客房服务——三明治和咖啡,看来是想在房间里吃午饭。

新田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这次是打给本宫的。

“有人出入过浦边干夫的房间吗?”

“应该没有,在保安室盯着监视器的伙计们没有报告过。怎么了?”

新田把浦边叫客房服务的事情告诉了本宫。

“浦边一直待在房间里,这很奇怪。之前又有快递的事,我觉得他是在房间里等着什么人来找他。”

“知道了,我会让保安室的伙计们继续盯紧那个房间。”

“拜托了。”新田挂断电话,抬头一看,氏原正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

“很多客人都想偶尔在酒店里悠闲一天,哪儿都不去。毕竟从家庭和工作中解脱出来的机会并不多。”

看来氏原听到了刚才的电话。

“他收到了一个可疑的快递,寄件人是他本人,地址写的是千代田区,而那儿只有办公楼。我确认了他的入住表,笔迹也不一样,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个多大的快递?”

“大概这么大。”新田用双手比出大约六十厘米的宽度。

“重吗?”

“特别重,快递单上写的是书籍。”

氏原点点头,好像想通了什么。

“没什么可疑的,你刚才说他填的地址是千代田区,具体是什么地方?”

新田拿出手机,找出了快递单的照片:“猿乐町。”

“呵呵,”氏原轻笑道,“果不其然。”

“千代田区猿乐町和神田神保町一样,有很多旧书店。大概是客人买了很多书,自己又搬不动,只能用快递寄到酒店,快递单是店员帮忙填的,我想就是这么回事。也许是想用读书来结束这美好的一年吧,一点儿也不奇怪。”

听完氏原一气呵成的解读,新田一时语塞。

“那个重量可不是一本两本的样子,一天根本读不完。”他说出临时想到的疑点。

“也没必要一天读完啊,客人或许是打算把读完的和剩下的一起从酒店寄回家里。”

新田吸了下鼻子,挠了挠眉毛的一端:“难不成氏原先生相信人性本善?”

氏原脸颊抽动了一下:“这么说,你相信人性本恶啰?”

“我觉得每个人都可能做坏事,用怀疑的眼光看每个人是警察的责任。”

“这和酒店的工作一样,”氏原立即接过话题,“我们相信每位客人,又怀疑每位客人。但和你们不一样,我们不会只相信或怀疑某位特定的客人。”

“很遗憾,警察的身份不允许我们这么做。我们必须从中不断筛查,直到找到那个坏人。不过所谓的筛查不一定管用,甚至可以说大部分都没什么效率可言,经常会落空。”新田再次亮出手机中快递单的照片,“哪怕怀疑某个特定对象是徒劳的,我们也必须这么做。”

氏原不耐烦地耸耸肩:“这工作真不容易,先对你说句‘辛苦了’。”

“多谢,感谢你的理解。”新田把手机揣回兜里。

没过多久,就到了办理入住的时间。跨年夜果然不一样,前台的客人络绎不绝,办手续的客人排起了队。

“氏原先生,你忙得过来吗?我也可以稍微帮点儿忙。”新田在氏原耳边小声说道。

“不用担心,这还不算人多,不过我有件事情得提醒你。”氏原一边为客人准备房卡,一边小声说。

“什么事?”

“现在排在第三位的女人……啊,别看得太明显。”

听了氏原的话,新田装作环顾周围观察起来,排在第三位的女人披着皮草大衣,打扮得很华丽。亮褐色头发,卷发的风格也很大胆。画着黑色眼线,细细的眉毛,略厚重的腮红,唇色比腮红更浓些。像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但看不出来具体的年龄。

“那个女人怎么了?”新田压低声音问道。

“你还记得曾野先生吗?就是昨天入住时我踩你脚的那位。”

新田想了起来:“就是平时都开钟点房的那个吗?”

氏原眉头紧锁,摇了摇头:“拜托你小点儿声。”

“啊,对不起,”新田用手捂住嘴,“那个女人和曾野有什么关系吗?”

“记得我之前说过,曾野先生开钟点房的时候,我大概记得女伴的样子吗?”

“确实说过……咦?也就是说……”新田不经意地又抬头看了一眼,这次好像和对方四目相对了,他连忙看向别处。

“不会是那个女人吧?”

氏原点头道:“没错,太意外了。”

他原本就面无表情的脸变得更加僵硬。可能这就是他震惊的表情吧。

“现在怎么办?”

“我过会儿跟你说。”

氏原继续为客人办手续。这时,排在第一位的客人已经站到旁边的柜台前。

而第二位客人也走向了其他柜台,那位打扮花哨的女人则走到了氏原面前。站在后面观察的新田看得一清二楚,这是氏原故意设计的。

“我叫贝塚。”女人说。浓重的鼻音显得有些做作。

新田麻利地操作着,找到了贝塚由里的名字,预订了一间豪华大床房,两人入住,一晚,禁烟房,申请参加跨年晚会。

氏原像接待其他客人一样热情地提供服务。贝塚由里似乎是用信用卡支付。既然是两人入住,那一定有同伴,大床房的话,同伴必定是男人。新田不经意地环顾整个大堂,想找找看。但很快他就放弃了,不管是丈夫还是男朋友,只要是光明正大的关系,不会让女人独自办理入住手续,这必定是婚外情。

氏原把她的房间安排在1206,曾野一家的房间是1008。虽然只隔了两层楼,但客人平时很少走楼梯,只要安排在不同楼层就可以避免在走廊里遇到的尴尬。

最后,氏原举起两张跨年晚会的门票,进行详细的介绍。在大堂里观察的刑警马上开始行动,想必是准备拍下贝塚由里的照片。

贝塚由里办完入住手续后翻了下衣袖,大步走开了。刑警就站在前方柱子旁边,假装在看杂志。毫无疑问,杂志的另一面已经摆好了偷拍用的手机。

办理入住的高峰期刚过,新田开始向氏原请教接下来要如何应对曾野一家和贝塚由里。

“我想可能需要一些特殊的安排,但目前还不了解双方的想法,只能暂且观望。”

“双方的想法指的是?”

“首先要搞清楚这一切是不是偶然发生的。如果只是偶然,我们就需要做一件事情——极力避免贝塚女士和曾野一家在餐厅、休息室、健身房、泳池碰面。如果实在避不开,我们就得尽早让当事人察觉到现在的情况。当然,不能让他们察觉到我们的用意。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地下情被酒店察觉了,今后大概就不会再住我们酒店了。虽然只是钟点房,但毕竟是‘GOLD’级别的老主顾。不能轻易放手。”氏原细细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商人特有的狡黠光芒。

新田撇了撇嘴:“真麻烦。”

“确实如此,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真正难办的,不是偶然,而是有计划。”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有可能故意住在同一家酒店吗?他们真会这么做吗?”

“有两种可能性。”氏原竖起两根指头,“一种是,曾野先生和贝塚女士约好了。如果真是这样,考虑到贝塚女士订的房间是大床房,他们的目的不难推测。”

新田也明白他想说什么。

“也就是说,曾野先生计划避开家人,去贝塚女士的房间私会?”

“虽说是家人一起来住酒店,但也不是24小时一直在一起。只是溜出来幽会一会儿的话并不是不可能。”

幽会——说得还真雅致。新田一边这么想,一边看向氏原。可这位老道的酒店服务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漂亮”,反而问新田怎么了。

“不,没什么。这还真是个大胆的计划啊。”

氏原右脸颊微妙地上扬了一下:“像这种风流韵事,越大胆越不容易被发现。”

这话很有说服力。

“您刚才说有两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是什么呢?”

氏原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种可能也是最危险的。如果住同一家酒店既不是巧合,也不是两人商量好的,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一方预先知道了另一方的日程,然后故意跟另一方住进一家酒店。”

“为什么要这样呢?”

氏原侧头:“谁知道呢。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有一个想法。”

“带老婆孩子一起来住酒店的曾野先生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故意要跟情人住在一家酒店的,应该是贝塚女士。”

“恐怕是这样。”氏原也这么说。

“贝塚女士应该没有结婚吧。但是,却跟结了婚的曾野先生搞不正当关系。而曾野先生竟然在跨年时带家人住进了平时偷情用的酒店。大概贝塚女士知道了这件事,然后故意住进来,想让曾野先生难堪。从古至今,嫉妒心就是这么可怕。”

氏原又叹了一口气,这次比刚才更大声一些。

“如果只是让他难堪的程度就好了。”

“什么意思?”

“有可能是想给男方施压。想要告诉他,自己已经作好思想准备了,如果还不下决心的话……”

“决心?什么决心?”

氏原突然做了一个屈膝的动作,好像是在说:你连这也不懂?

“出轨的男

人如果被自己的情人逼着下决心,那只有一种可能。”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算是新田这种榆木疙瘩也该明白了吧。

“是说,跟现在的妻子离婚吗?”

“我会跟老婆离婚的——一堆男人会为了讨情人开心而随口说出这种话。当然,也有不少女人会相信这种话。”

“既然贝塚没有结婚,那她肯定是很在意这个的。呵呵,真有意思。”新田不由得笑了出来。

“新田先生。”氏原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这哪里是有意思,分明是最有问题的呀。”

“有什么问题?当事人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的,不管弄成什么样子,都不是酒店的责任呀。”

氏原连连摇头,似乎在说,你怎么还是没明白过来呢?

“你想想,如果一个着急的女人为了让一个摇摆不定的男人赶紧作决定,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比如说,曾野先生一家在吃饭的时候,贝塚女士突然出现,向曾野太太坦白自己跟曾野先生的关系,场面会有多么不可收拾。”

“那……还真是地狱一样的场面。”

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麻烦。

“旁边全都是想要安稳享受今年最后一顿晚餐的客人,他们的宝贵时光就这么泡汤了。你觉得OK吗?”

“确实……那就难办了。”

“即便不做得这么极端,贝塚女士如果是有意跟曾野先生住在同一家酒店,肯定也有所图。我是担心她给其他的客人带来麻烦。”

新田叹了口气,耸了耸肩:“干酒店这一行还真必须想得面面俱到啊。”

“你怎么现在还说这种话。”氏原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突然转过身去。

随后,新田发现山岸尚美离开礼宾台,横穿大堂走向了通往办公楼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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