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景转身的时候, 看到了赵安玥。

他微微挑眉, 有些讶异。按照他推算,那些人包括赵安玥应当都在银杏林那头才是, 来到这边, 走也要走好几个时辰, 两批人马应是碰不到一起。

结果赵安玥却出现在了这里。

她朝他走了过来, 青兰和绿衣跟在后头,其中一人抱着那只小黄猫。

赵安玥在顾淮景三步外停了下来:“你要回侯府吗?我马车在另外那头,你回侯府的话顺道把我也带上罢。”

顾淮景黑衣玄服,右手垂在身侧不能用力,左手拿了片银杏叶,放在手心把玩, 闻言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安玥苦着脸:“说来话长, 我在马车上和你说罢。”说完后,也不管顾淮景同意与否,转身先爬上了马车。

顾淮景看了一眼背后的两位丫鬟,也跟着上去了。

赵安玥一路走来又渴又累,上了马车就很自觉的给自己倒了杯水,仰起头喝了个痛快。

“那银杏林有古怪。”赵安玥放下水杯, 道。

“哦,什么古怪?”顾淮景眼中闪过几分幽深, 眼神望着赵安玥额头上那朵银杏,左手轻轻摸着银杏叶。

“我们正在吃茶聊天,结果莫名其妙听到了一个怪声音, 佩绮去看了,结果没回来,丫鬟来与我们说,佩绮半路身体不适先回去了。刘姐姐她们怕了,带着我也要离开。但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就又回去了,结果我又遇到了一个男子!他的半张脸都是肿着的!他说是摔肿了,可我看着不像,肯定是有什么古怪。但我一路走来,却什么都没发现。”赵安玥觉得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多,一段话不带喘的说下来,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淮景勾了勾嘴角,点了点头:“听着确实有些奇怪。”

“是罢?”赵安玥喝了一口,“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这事肯定有人在背后搞鬼,就是不知道是谁。算了,不过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顾淮景挪了挪身子,靠在椅背上:“有点事情与人交谈。”

“哦。”赵安玥转了转眼睛,点了点头,但那眼还是滴溜溜的看着顾淮景,一副我知道你谈的是什么事情,但为了你的面子我就不明说了的样子。

顾淮景轻轻的皱了皱眉,觉得她这目光着实怪异:“你为何这般看我?”

赵安玥连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不过我听说,那位是冯大学士?”

“嗯。”顾淮景,“有问题?”

“没有没有。”赵安玥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唇,目光下意识往下,朝他某个地方看了一眼,然后红着脸连忙移开视线,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其实我可以理解的。”

顾淮景反应了一下,明白了过来。

他的脸色瞬间铁青。

赵安玥见到他的神色,有点害怕,心想这方面果然是男子的逆鳞,不能提。于是她又加了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用放在心上。”

顾淮景都被气笑了。他看着她,目光沉沉:“你听到我和大学士的对话了?”

赵安玥缩着头,双手捧着茶杯,低头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假装听不见这句话。

顾淮景望着她那样子,脑海中莫名其妙回想起她养的那只小黄猫,心不知道怎么地就软了一下。

刚刚凝起的怒气无缘无故就散了。顾淮景摇摇头,嘴角一抹无奈至极的笑容:“那我是否还得谢过你的理解?”

赵安玥抬起头,朝他瞥了一眼,见他似乎没有那么生气了,于是大方道:“不用谢不用谢。”

想想,他得了那方面的毛病,还因为她的缘故,让很多人都知道了,说不定暗地里怎么编排他,也是挺可怜的。

顾淮景抿着唇,默了默,不想说话了。

**

姜佩绮出了银杏林后,就遇到了杨卫礼。她那会眼眶微红,看到他心里一惊,低下头连忙擦拭泪水,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杨卫礼叹了口气,走了过来,也没接近她,很有距离的停在她三步外,微微低下头,语气温柔:“上去吧,我带你回去。”

姜佩绮胡乱点点头,先行一步,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从银杏林回到杨府,期间二人一字未说。

姜佩绮下马车的时候,她去时用的马车也被下人们带了回来。她站在原地,望着那马,沉默了好一会儿。

杨卫礼就站在她旁边,也没催她,什么都没说。

半晌,姜佩绮转过头,对下人淡淡道:“把这马卖了罢。”

下人一愣,看了看身侧的杨卫礼,大少爷一向听少夫人的,因此他行礼道:“是。”

姜佩绮于是抬腿进了杨府,杨卫礼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她会卖掉这匹马,这是不是代表着,往事都过去了?

杨卫礼忍不住面上一喜,跟了进去。

两人虽从未做过那事,但为了不引起杨府其他人的猜测,两人一直同房而居。只是晚上的时候,姜佩绮睡在床上,杨卫礼要么睡在书房,要么睡在旁边的软塌上。

就这么过了两年。

姜佩绮站在房中,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语气很疏离:“孩子的事情母亲近日催得愈发急了,你真的不考虑纳妾吗?你我成婚前,我同你说过,我们不可能,你也答应了。”

杨卫礼脚步一顿,他张了张嘴,最后道:“我知道,母亲那里我会处理,你不用担心。”

说完后,他在原地站了一下,犹豫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姜佩绮松了口气。

**

银杏林回来后的第二日晚,祖母把赵安玥叫了过去用膳。

她到的时候,发现顾淮景居然也在。

赵安玥不疑有他,想着祖母估计就是想找他们两人一同用膳,于是和祖母请了句安,便在顾淮景对面坐了下来。

今晚晚膳十分丰富,桌上基本上都是赵安玥喜欢吃的菜。而顾老夫人和顾淮景都差不多,他们没有特别爱吃的东西,也没有特别不爱吃的东西,属于给什么就吃什么的类型。

“听说你们昨日都去银杏林了?”

赵安玥点点头,舀了一勺鱼汤,轻轻吹了吹然后放进嘴中,脸色表情非常的享受:“是呢,我和佩绮她们一起去赏秋,而侯爷……”她看了看对面静静吃饭的人,想了想,道,“和大学士有要事相商罢。”

顾老夫人点点头,她看了看顾淮景:“你这右手如何?”

顾淮景现在都是用左手用膳,闻言道:“好了许多,不过使不上力气。”

顾老夫人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是好?”

“祖母不用担心。”顾淮景淡淡一笑,“我如今用这左手,也用的习惯,并不影响生活。”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顾老夫人放下筷子,表情比往日要严肃的多,“淮景,玥儿,我今日让你们过来,是有事情找你们。”

顾淮景转过头:“祖母但说无妨。”

赵安玥也看过去:“是什么事呀?”

顾老夫人表现有些萧瑟,她悠悠叹了口气:“别家府里都是子孙满堂,而我们顾国侯府,却只有我们三人。祖母老了,也活不了几年了。这些年,我一直盼着淮景娶妻,可淮景不愿。故而我也没有法子。可今年,玥儿进了我们顾国侯府。”顾老夫人微微一顿,“既然如此,你们身为夫妻,怎可一直分院而居?头几个月,我念玥儿初来乍到,你两也并不熟悉,故而也任由你们这般。但如今,这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你们两,总不能再分院而居了罢?”

顾淮景微微一愣,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对面的赵安玥。他当初之所以如此安排,自然是有自己的原因。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斟酌了一下,开口道:“祖母——”

“你不用和我说一些大道理,祖母听得多了,不愿听了。”顾老夫人直接打断了顾淮景的话,她转向赵安玥,执起赵安玥的双手,“玥儿,顾国侯府向来家风正统,府中男子历来只娶一妻,不允纳妾。虽然前头有那宋姊然,可那时淮景无妻,又常年征战沙场,我不好也不忍干预。但他既已娶了你,之后有我在一日,我便不允他纳妾。”

赵安玥愣了愣。她其实心里想说她不是很介意,可是看到顾老夫人严肃的模样,她便没有说出口,反倒点了点头,甜甜道:“谢谢祖母。”

“你不用谢我。”顾老夫人道,“这本是顾家传统,历代顾家子弟都是这样做的。哪怕如今顾家只剩淮景一人。可是玥儿,顾家现在只有淮景一个子孙了,所以祖母想请玥儿上点心啊。”

赵安玥有点茫然:“啊?”

“我知道你还是孩子心性,可你也已及笄。别家媳妇,在你这个年纪,生了孩子的也不少。”顾老夫人干脆把话给说明白了。

赵安玥脸瞬间红了,顿时明白了顾老夫人的意思。就如杨卫礼的母亲,整日盼着佩戚生孩子一般。

祖母也是希望,让她生孩子。

“可是可是……”赵安玥涨红了脸,大可以说我不想生,但对着此刻的顾老夫人,她说不出口。

顾老夫人拍拍赵安玥的手:“好孩子,祖母不是在催你,也没有要你一时就有孩子。只是无论如何,你和淮景都不可再分院而居,从明日起,玥儿,你便搬到淮景房中罢。”

赵安玥瞪着眼:“祖母!”

顾淮景咳了咳,也道:“祖母,此事太急了,再缓些日子罢。”

赵安玥跟着点头,撒着娇:“对啊祖母,我还没有习惯呢,再晚些日子罢。”

顾老夫人很是失望,脸上的皱纹愈发看得清楚,她语气低落:“我老了,不中用了,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我给你们的日子还不多吗?你看看有谁婚后几个月,还是分院而居的?!”最后一句话,顾老夫人几乎是吼了出来。

她也不愿做这种事情,在她看来,这些事,当你情我愿。可是身为顾家老夫人,她必须今日要这么做。否则,如若以后顾家绝后,她有可脸面到黄泉之下见列祖列宗!

而且她见淮景和玥儿,很是相配,容貌也是数一数二的,为何却偏偏看不上眼呢。

赵安玥望着顾老夫人,又看了看对面也有些为难的顾淮景。

他自然是为难的,他那方面有毛病。之所以一开始就把她安排在景鱼院,便是怕两人同房之后,让她发现他身上的毛病。

毛病还没好,他当然不太愿意和她同房。这些事情,赵安玥想一想,也就能想通了。

况且,他身上有那毛病,两个人同房也生不出孩子啊。

赵安玥很愁,她看着怒气冲冲的老夫人,心里也开始有自己的小算计了。

祖母待她很好很好,她心中知道,这份好的前提是她是祖母的孙媳妇。可如果她今日坚持不和顾淮景一起住,祖母会对她寒心的。而祖母毕竟是顾淮景的亲祖母,顾淮景无论怎么做,也不会让祖母寒心。

而且赵安玥觉得,顾淮景肯定不会同意。

于是她黑又亮的眼珠子微微转了转,对顾老夫人道:“祖母,你别生气了。我搬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侯爷他不是很愿意……”

顾老夫人的眼神一下子就对准了顾淮景。

顾淮景摸了摸鼻子,看了看赵安玥,轻而易举捕捉到她眼里闪过的几分狡黠。

然后脑海中想起昨日回来时,她说的那句‘可以理解’。

他低下头,重新拿了筷子:“好。”

赵安玥一脸惊诧的看着他:“?!”

顾淮景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一笑:“明日我便安排下人过来帮你搬。”

赵安玥有些生气,但想了想,觉得自己没必要生气。

她又不是没和顾淮景同床睡过,也没什么。反正他那方面不行,所以自己没什么危险的。

这也是因为赵安玥自己不懂,人云亦云,所有人都在说顾淮景有毛病,而且顾淮景自己也默认了,还见了那冯大学士,所以她也觉得他有毛病。

可是大婚当日,顾淮景的表现,可不是有毛病的男人能做到的。但是赵安玥并不知道。

她回去睡了一晚,是最后自己一个人睡的一晚,第二天爬起来后,便抱着猫,指挥着下人搬东西。

顾淮景上朝去了,顾青受托把顾淮景的房间挪出一半,腾给赵安玥。

可惜顾青发现,一半根本不够,赵安玥的东西有点多。

于是又腾出了一点空间,最后赵安玥勉强把自己的行李搬了进去。

顾淮景的房中装饰、衣服都偏黑白灰色调,植物不多,也就几盆绿栽,连被子都是没有花纹的暗青色。

赵安玥不喜,亲自吩咐了樱鱼,把被子枕头等等都换了遍,套上她从大宴带过来的,最为喜欢的粉色云锦被,并把床帘也换成了同一套的。

赵安玥不仅换了被子,还把好看的琉璃、玛瑙等配饰放在房中各角落,连顾淮景之前挂的山水画,也被赵安玥让人取了下来,换上了自己画的鱼、银杏以及自己的画像。

那画像,是她母后特地为她所画,然后由她带了过来。

原本素净的男子卧房,便成了女子闺房。

顾青有心阻止,但有心无力,只能看着这改变,心想不知侯爷回来后,脸上会是何种神情?

**

赵安玥收拾完房间后,天便快要暗了。

她之前一直对顾淮景院中的大厨很好奇,这会搬了过来,便名正言顺的和樱鱼桃鱼她们去了厨房。

那大厨是个中年男人,左脸有一道伤疤,赵安玥进去的时候,伤疤大厨正拿着刀怒砍排骨。

咚咚咚,很有劲。

他砍一下,赵安玥就抖一下。

顾青得到消息后,连忙赶了过来,行礼道:“夫人,这便是院中的大厨,顾刀。”

赵安玥看着那大厨,心想这名字和他还真配。而且这顾刀也有点奇怪,她都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这顾刀也没来见礼,就兀自砍着自己的排骨,仿佛在砍什么人似的。

顾青又道,声音有些小:“这顾大厨厨艺很好,所以有些傲气,不大叫人,连侯爷来了他也是这般模样。夫人,您别和他计较。”

赵安玥点点头,本来还想让樱鱼偷师的,现在看看,好像不太可行。她不太敢把樱鱼留在这里。这大厨看起来有些可怕。

“夫人,厨房太杂了,您回屋等着可好?”顾青小心翼翼问。

“行罢。”赵安玥便果断离开了厨房,彻底打消了念头。

顾青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看了一眼顾刀。

晚膳还没好,赵安玥便躺在自己带过来的贵妃椅上,一边摇着一边看书,看的是杂书。

没一会儿,门口的樱鱼匆匆进来:“夫人,侯爷回来了。”

赵安玥瞬间坐了起来,把书递给樱鱼,樱鱼揣进怀里,藏了起来。

顾淮景按照往日一般,直接朝卧房而去,结果到门口的时候,目光触及自己‘焕然一新’的卧房,脚步瞬间停了下来。

这还是自己那个房间吗?他深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了进去,往四周看了一眼。

这位小公主是彻底把她在景鱼院的卧房原模原样的搬了过来,他那些黑白灰的衣服挤在她五颜六色的衣裙中,莫名有种孤苦无依的感觉。

顾淮景不由的扶额,往卧房里走近了一些,那头赵安玥正躺在贵妃椅上,一晃一晃的,怀里还抱着猫,嘴里还轻轻哼着大宴的曲子。

而床上,粉粉的一片。

他昨日,应当坚定立场,拒绝祖母的,他有些后悔了。

顾淮景阖上双目,一字都未和赵安玥说,也不奢求赵安玥能同别家夫人般上来侍候,自己脱了朝服外衣,换了件家常的,就转身离开了。

等顾淮景一走,赵安玥便再坐了起来,对门口樱鱼道:“快,给我。”她刚刚看到一半就断了,心里可揪心了。

樱鱼走过去,把怀中的书还给赵安玥。

赵安玥翻开书,吩咐道:“你去外头守着,该用晚膳了再叫我!”

**

用晚膳的时候,两人相顾无言,顾淮景不是很想理赵安玥。

赵安玥还想着书中情节,也没把顾淮景当一回事,用了晚膳,绕去景鱼院给池塘的鱼儿喂了吃的,然后再绕回来,洗了个澡,收拾好后,就躺上床,看起来了杂书。

顾淮景则一直在书房里。

他忙好了,放下手中的笔,想起旁边的卧房,和赵安玥那有点霸.道的睡姿,眼神飘在书房的卧榻上,心想要不就在这凑合罢?

可这想法只闪过一瞬,就被他否决了。

昨日赵安玥从祖母那回去后,他被祖母留了下来。祖母对着顾淮景忆起往事,落了泪,这让顾淮景觉得很难办。

事到如今,顾淮景怕的事情很少很少。可唯独祖母的眼泪,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十五岁,父亲和叔叔亡于战场;十六岁,他母亲病逝。

在这期间,顾国侯府是顾老夫人一手撑起的,而且母亲从小身体便不是很好,顾淮景小时候是顾老夫人一手带大的。

那时顾淮景顽皮,父亲总是要揍他,每次都是祖母出来护着他。这些回忆,让顾淮景无法面对顾老夫人的眼泪。

他吹了书房的灯,梳洗一番后,回了卧房中。

赵安玥刚好准备睡下,见他回来,看了他一眼,卷起被子往床里边一滚。

顾淮景熄了灯,按照对房间的熟悉,上了床,睡在了一侧。

床很大,两人各盖一床被子,离得有点距离。

赵安玥闭上眼睛,安静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睡不着。

她转了个身子,朝着顾淮景,有点好奇的问道:“你……有服大学士给你的药方吗?”那大学士说一个月就能起效,那一个月后,她是不是就有可能会被他……

顾淮景闭着眼睛,瞎说:“有。”

赵安玥咬了咬唇,又滚了一圈,滚得离他近了些:“那……那你觉得好点了吗?”

顾淮景睁开眼睛,他一把扯过她的被子,把她整个人拉了过来,侧过头,在她耳边危险道:“玥儿,我用手也能让你很舒服,你要不要试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不能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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