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杨盛和兄弟几个同心协力,一天的时间就把房子勉强收拾了出来。

屋顶铺好苇束,木门扶起钉好,一把大锁锁上,表示这座屋子已是有主之屋。

回城之后,杨盛拿出自己的赏钱,拉上几个兄弟一起下了一趟馆子。

说是馆子,其实也不过路边的一个小摊,几个人头碰着头,蹲在摊边的矮桌边,一人一碗胡辣汤就着两块锅盔,大快朵颐了起来。

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花着钱,坐在桌椅上,由摊子的老板热情的招呼着吃东西。

杨陆厚吃着吃着,就抹起了眼泪。

“这也太他妈的好吃了,简直像做梦一样,感觉昨天我还是个连半片黑硬的侯饼都领不到的奴隶。

今天怎么就能坐在这里,端着碗吃饭了?”

一旁的兄弟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行了行了,瞧你就这点出息,还哭了。

如今我们遇到了好主公,只要跟着咱盛哥好好混,迟早有你吃香喝辣的日子。”

“我,我,是这汤味道太厚,给冲的。”

“你们看那里。”

杨盛掰着饼往口里丢,目光落在不远的街道上。

街道上有一个驿站,门外排着长长的队伍,全是军营中的士兵,人人喜气洋洋,手上或多或少的提着些东西。

“那是驿站。”

食摊的老板对此现象早已见惯不惯,一面端出新出炉的锅盔,一面给他们解释,“主公新增了不少邮驿,专门往返汴州和绛城,城中的士伍们可以捎带家书和东西给绛城的家人。

几位看样子也是军爷,若是想给家人捎个口信,带点东西,去那就可以。

有专门的邮驿帮忙写信,若是捎带东西却要多花几个钱。”

在那长长的队伍中,阿元和他的同乡阿黄以及千夫长韩深正排在队列中。

排到了他们,阿元和阿黄谦让韩深,韩深便也不再客气,他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了两千个大钱,摆在了接待他的邮驿面前。

那邮驿问清了韩深所寄的地址和寄物的数量。

随即取一张纸,居中对折,一式抄了两份。

正中盖了一个花章,让韩深在金额数量上各处按了手印,方才将纸一分为二裁开来。

一份给韩深,一份备案。

“可有要捎带的话语。”

那邮驿提笔问道。

“多谢役使费心。

劳烦告诉我老子娘,叫她把钱收好了,也不必太省着花,他儿子如今是千夫长了,能挣许多钱。

平日里若是媳妇不听话,叫只管下手教训,千万别气着自己,等儿子回去再好生伺候她老人家养老。”

邮驿把他的话一一记下了,同那两千钱放置一起。

韩深交办了手续费用,退到一旁等待。

阿黄上前,摸了摸自己脑袋:“我没有东西,就要捎个口信,给我阿爹和阿娘还有长兄,告诉他们我如今拜了公士爵,分了一百亩田和一块盖房子的地。

问询他们要不要一起迁过来,只说这里有咱家自己的地,官这边的老爷们也都不那么凶,好讨生活。”

邮驿一一记录详细,同样收取了他相应的手续费,给他一份回执。

等到了阿元,他红了红脸,从怀中掏出一块蓝底的花布,并一小包的钱币。

他没有得到爵位,也就还没有封赏,这些还是他预支了两个月军饷,他一分都没有留,全给家里稍去了。

阿黄吹了个口哨:“哇哦,只寄了块花布,这小子心中就只想着他媳妇儿。”

阿元忍着羞意,红着脸对邮驿道:“麻烦小哥,告诉我媳妇阿娟,就说我在军营里一切都好,辛苦她照顾好阿娘和孩子们,等我拿了军功,拜了爵,就接她们娘几个到汴州来。”

杨盛看着这边热热闹闹的情形,向后靠了靠身子,“看到了没,他们这些士伍,大多是绛城周边人士,此次主公发兵琪县,为的是打通汴州和晋国国内的通道,他们这些人肯定比我们还拼。”

他挥了挥手,让几个兄弟靠过来:“我不管他们如何,这一战打下来,我们队必须拿头等功。

别的不说,你们几个,至少都要成为公士。

到时候人人有地,有房子,娶个婆娘,生几个小子。

我们才算和他们一样的人。”

此刻,程千叶驻扎的行辕内。

程千叶正坐在案桌前,听着肖瑾汇报新政实施之后的情形。

“从他邦流亡过来,落户我们大晋的十八岁以上成年男子均可分到一块三十亩的土地。

臣使小吏编排安置流民于里门之内,比邻相连,列巷而居。

设里正,亭长,监察教化。

而得民众不随意迁徙,安心农耕。”

程千叶开口问道,“这三十亩会不会太少?

我今日去西山,和路边老农打听了收成情况,原来一亩地最多产二到三石粮食,扣掉税,根本不够吃啊。

我们汴州及周边拿下的几个郡县都是地广人稀之处,为什么不能多给他们分点?”

肖瑾笑了起来:“主公体恤民情,恩泽苍生,是一件好事。

但此刻乃是战时,一切应以国家利益为先。”

“我军的士伍都征至本国军户。

这些外邦流入之民,臣私以为应促使他们多事农耕,为我晋军提供大量的税收为首要之事。”

程千叶明白了:“你就是想既能吸引他们到晋国来,又让他们的地不太够种,好让他们去租更多的土地来交税?”

“主公的新政和军功授爵制,如今施展开来,日见成效。

主公心中天地之广,才思之妙,臣不得不服,此二策实乃国盛之基石。”

“军户们立功拜爵,封了大片土地。

但他们多无暇耕种。

而新来的农户们,正好租军户的田地耕种。

如果不是租地需要交大量租钱,自留不多,他们也未必会一下就租种如此多的土地。

这样我们税收必定就少了不少。”

“看不出来啊。”

程千叶笑道,“我们肖司寇在钱粮账目上别有天赋。”

肖瑾行礼道:“主公胸有大志,臣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心中以为只有丰厚的存粮,才是我大晋雄师征战四方的保障。

才是主公入主天下的基石。”

程千叶愣了愣,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身边只有肖瑾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而且,还不是十分可靠。

那一段时间她天天在肖瑾的身边打转,想方设法让肖瑾高看自己一点,不再把自己当做临时替代品,却没有多少效果。

时至今日,她早已不执着此道,不再把重心放在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上。

专心做自己能做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

却在不意之间,得到了这一个个人的真心认可。

初见之时。

这个男子曾把一柄短剑,丢在自己面前,劝她以弱女子之身自尽,免于受辱。

如今,他依旧在自己面前,却是诚心诚意的低下了头,开始真心辅佐自己,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

“肖司寇。”

程千叶开口,“从今以后,完善新政,制定律令之事,就交托给你了。

此务虽繁重但关息我大晋的民生命脉,功利千秋。

还望你不要推辞。”

肖瑾眼光闪了闪,整理衣袖,郑重其事的行了一个大礼。

入夜之时。

凉蟾满纱窗,程千叶坐于窗前,调素筝,弹起一曲《将军令》。

一步一步走到如今之地,眼前的视野越来越开阔,她的身后逐渐跟上许许多多的人。

前面的路再也没有人可以引领她。

每一步怎么走,都需要她自己去探索,自己去迈出。

但此刻她心中,却感到很安稳,不惶恐,也不迷茫。

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可以信赖的朋友,有了这些忠心的部将,有了那许许多多仰望她的子民。

她那颗柔弱的心,就这样一日日的坚定而稳重了起来。

墨桥生躺在屋檐的阴影处。

头顶是皓月苍穹。

铮铮的琴音传入他的耳中。

是主公在弹琴。

他闭上眼,他的心脏随着那激昂的筝音共鸣。

他听懂了主公的豪情壮志。

主公心中所想,亦是他的所愿,他将跨马持枪,破开这浓黑的深夜,迎来主公所期望的光明世界。

“桥生。”

墨桥生睁开眼,从屋檐上伸出头来。

那个人正站在廊柱下,仰起头笑盈盈的看着他。

“你怎么在那里,”程千叶冲他招手,“快下来,到我身边来。”

墨桥生想起白日里,自己在温泉中,因为一时把持不住而丢的那个大丑。

他刷的一下涨红面孔,蹉跎了好一会,才磨磨蹭蹭的从屋顶上爬了下来,勉强站在了程千叶身前。

程千叶取出一个三角形的玳瑁甲片,那半透明的甲片上打了一个小孔,系着一道黑绳。

“来。”

她勾了勾手指。

墨桥生顺从的低下了红云未消的脑袋。

程千叶伸出双手,把那道黑绳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也没有什么贴身久戴之物,此甲片是我弹琴所用。

送一片给你,你戴着它,就好像我时时在你身边一样。”

她扯了扯那条绳子,把墨桥生的脑袋拉下来一点,伸指点了点他的鼻子:“你呢,你要不要送个什么东西给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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