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也是这么过去的。净薇在出嫁之前的日子也本是淡泊的,处在江府里,与人无争。自那日犒劳北地将领后,直到了除夕方见过他一面。这一年半来来赫连靖风对她来说,更是行踪不定的,何时去了前线,又何时回来,他也再没有派人过来知会一声。只是偶尔从丫头婆子们的闲聊里听得一两句,方知道他行踪,喜鹊也是尽量不再她面前再多提他的事情了。

府内皆道是她已失宠,若不是看在小少爷赫连睿是大少唯一的子息且是长子的份上,日子怕是不好过的。她却不以为意,再苦的日子也不及心苦。如今心能淡定下来,能逃出生天,已是万幸了。

昨日里收到初香从美国寄来的信,十分害羞的告诉她正与萧扬在恋爱,且已经得到家中长辈的认可,同意他们在美国完婚。她自是高兴的,连喜鹊也看出来了,笑着问她发生何事。她也略略提了一下。萧扬性格内敛沉稳,配初香大大咧咧的个性,是极好的。当日在江南她早从初香的言谈举止中,知道她对萧扬肯定是有好感的。现在自己的两位好友可以共结连理,恩爱白首,对她来说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睿儿也快足足两周岁了,极顽皮捣蛋。昨日里香兰抱着他经过园内的水池,看见水里的锦鲤,就念念不忘,从起床到现在,就不停的在念念:“鱼,鱼——”看到净薇也一样:“妈妈,鱼,鱼——看鱼鱼去——”叫得净薇和喜鹊不禁哑然,便抱着他到池边的走廊上。正是荷花开遍的时节,清香扑鼻的。池里满是白荷花和粉荷花,相互交融,衬着碧绿的叶子,清透见底的池水,倒极让人心矿神怡的。

睿儿踩在廊里的美人靠上,黑白分明的大眼骨碌骨碌不停转,双手还不停舞着:“鱼——鱼—”喜鹊见他这个模样,知道这小家伙喜欢得紧,便命听差阿福去抓几条上来。香兰见荷花开的繁盛,又见净薇笑意盈盈的,便唤了阿福顺手采几朵荷花,想着插在厅里也是好看的。

热闹间,喜鹊眼尖,远远的瞧见几个侍从带着一个小姐从北面的园子里穿了出来。她心里明白,只盼着阿福能快些把鱼抓上来,方好避过。那锦鲤养在池里也有好些年了,有几条体积也颇大的,但却也不好抓,因匆忙过来,也不知道要抓鱼,听差的也没有带家伙,只见阿福站在池里,左抓右抓的却不见抓住。那小家伙却是看的兴高采烈的。咯咯的笑个不停。

越是急时间却过得越发快,转眼那几个侍从就到了极近的地方,这时候想要不着痕迹的避开也是不可能的了。那几个侍从自然也已经看见她们了,倒也怔了怔,那为首的是彭定力的手下简正,见此情节,忙喝住了带路的侍从,赔笑着对那女子道:“花小姐,我们走那一条路吧。”那花小姐的丫头却冷哼了一声,道:“简侍卫,又何需避开呢?就算是司令夫人在前面又如何呢?话说回来,她倒是应该要感谢我们家小姐替她分忧解劳的。”简正知道最近这位花小姐颇得司令宠爱,倒也不好得罪,见她丫头如此说,也不再多说,便带路。

净薇自是早已看见的。她也早已知道的。这一年半载以来,无论他在军中还是回了北地,都不乏美貌佳人相陪的。要知道在督军府邸,丫头婆子们最喜的就是讨论此类话题。去年说是在军中添了个随军夫人,后又说在府外也有几所房子养了几个夫人。但她也是偶尔听见罢了,像现在这么碰面,却也是第一回。她只抱着睿儿,也不回头,瞧着阿福抓鱼。喜鹊和香兰却是连脸色也变了。

简正等侍从一步一步走近,见夫人与小少爷玩的正欢。他与其他几个侍从跟在赫连靖风身边也有几年了,都知道夫人温柔有礼,从不为难下人的,只盼夫人不要转过头,也好避过。偏偏这个花小姐是个角色人物,见他们给净薇行礼请安,却娇笑着转头跟丫头说:“翠儿,我的手绢怎么不见了,你瞧见没有,怕不是给落在司令房里了吧?”那声音娇脆动听的,想来必是个美人儿。那丫头也笑着回道:“我看也是。明儿个再回来取吧。司令决不会给小姐弄丢的。”直到走了很远,那几句话却还是回绕在净薇耳边。

虽是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的,但心里却还是不舒服的,像是压着什么东西似的的,叫人喘不过气来。夜里也是怎么睡也睡不着,便起了身。直到上楼进了房间,才猛然一惊,原来她竟然进了当日他与她的房间。自生了睿儿以后,她便搬到楼下的客房了,算算已有近二年时间没有进来过了。但听差的还是每日里打扫,就如同他与她从未离开过一般,还是如此的摆设,干净整洁又雍容气派的。那欧式的梳妆台上有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是当日他送与她的,还笑着跟她开玩笑:“若是买椟还珠那人买的有我这个盒子般好看,我看也是值的。”自此之后,他所有送给她的珠宝首饰她都放在那里。那西式沙发边上的衣架上,平日里总挂着他的军装,一走进便可以闻到那淡淡薄荷的烟草香,他总喜穿军装,也的确英姿逼人,威风凛凛的。但她却是喜欢他着便服的。如今那地方却是空的。

她慢慢的走着,仿佛时光倒流般,她坐在梳妆台前,他帮她挽发,总是磨蹭半天也不见好的,但两人却是觉得温馨,总觉得用半日挽个头也是值的。虽说到最后还是要喜鹊动手,但他却是极喜欢的—— 原来到头还是空的。

她缓缓的将首饰盒子上的密码锁转了几圈,只听得轻微的叭一声,盒盖依然打开,满眼的荧光十色,成套成套的金刚钻,圆润的珍珠,通体碧绿的翡翠,姻红的玛瑙,个个价值连城——他当时是宠她的——就如同去年有一日她听到六姨太对四姨太说的:“少夫人也不过是仗着大少宠她,就蹬鼻子上了脸,竟然对大少也不理不睬的——它日里有她罪受的——”她不要他宠她,真的不要,只要他爱她,好好对她,把她珍之重之的——不是用这些珠宝,不是用这些首饰——而是只要把她放在他心上而已。但他连这么简单的也没有做到,什么不离不弃——都如同雨后的彩虹,只得瞬间的美丽,过了便是过了,再也无任何踪迹。

角落里倒是有一个极精致美丽的小盒子,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送给她的。她瞧着喜欢,便放在首饰盒的角落里,曾经有一段日子,她每日里也要翻出来看数便的。如今却是有两年没有打开了——她慢慢的打开,小盒子里赫然装着当日他送给她的狗尾巴戒指——

那园子里皆是石铺成的路,两侧都是一些树,那几棵梅树便零散的夹杂在其中,风过便暗香涌动。那路回旋于树间,星月之光下如浅玉的河流蜿蜒伸展,极为的幽雅逸静。赫连靖风怕她冷着,便拥着她的身子,两人皆不说话,只是这样慢慢的走着,偶尔抬头看着天空,满眼璀璨的星星,如同细小的钻石,熠熠生光——

他低低的在她耳畔唱起了一首英文歌:

“I take you to be my wife, my partner in life and my one true love.

I will cherish our friendship and love you today, tomorrow, and forever.

I will trust you and honor you

I will laugh with you and cry with you.

I will love you faithfully

Through the best and the worst,

Through the difficult and the easy.

What may come I will always be there.

As I have given you my hand to hold

So I give you my life to keep

So help me God——”

他的嗓音是如此的醇厚诱人,仿佛就是最最上等的美酒,她已然是醉了,在他的歌声中——

看着草戒缓缓的套进了自己的指中,一辈子仿佛这么的安定了,这么的安心了,他用手将她柔和的下巴抬起,目光与她静静对视:“不离不弃。”

就如同发生在梦里般,如此的浑然不真切,她有时也无法分清楚,是否是真的发生过的——但这狗尾巴草的戒指却是真实的存在的。

泪又一颗一颗的滑过下来——她应该不信他的,若是从未相信过他,日子应该还要好过些的——还是人生从来都是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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