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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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章慈母的心中

张公公和宫女小太监们瘫了。太后盯着乱战的一群腿道:“从今天起,好生服侍皇上,每天过来跟哀家说说皇上的情形,都明白了?”

张公公带着宫女小太监只管叩头,太后又道:“今天的事情,若漏出去半个字……”张公公捣蒜一样道,“让奴才们不得好死!”

太后嗯了一声,挥手让众人退了。

第二天,吕先的飞书急奏到了京城。奏折中说睿王殿下被六合教掠去做人质,后来经漕帮搭救,现已回大营,平安无事。恒爰松了一口气,心中正欣慰,再看到奏折末尾,脸色骤变。

漕帮曾问吕先,当年十五皇子与漕帮千金订下婚约一事,睿王还记得否。

恒爰合上奏折道:“传司徒暮归到御书房一趟。”

恒爰屏退左右,直接问司徒暮归,“漕帮说当年睿王曾与漕帮的千金订下婚约是怎么回事?为甚么朕不不知道?!”

司徒暮归道:“臣只听祖父说起,当年叛贼做乱时,漕帮帮主窦潜愿意救十五殿下,但要十五殿下与他的女儿订亲。当时正危急,吕相万般无奈下只得含混过去。真正情形皇上还要问吕太傅与太师才知道。”

恒爰立刻着人召吕太傅与程太师进宫。

吕谦吕太傅与程世昌程太师近年将手中的政务逐渐放与新晋的官员,乐得在家闲散过日子。前几天吕太傅染了些风寒,程太师旧伤发作,两人在家养着,不少日没来上朝。恒爰见到太师与太傅,虽然心正如火燎,还是先垂问两人身子都可大好了。

吕太傅与程太师做一辈子对头,张开嘴还是抬杠。

程太师道:“谢皇上挂念,老臣的身子没甚么,想是许久没上战场活动,有些闹性子。敲打敲打就好。不像吕太傅的身子金贵。”

吕太傅道:“劳皇上挂念,老臣感激涕零。老臣不过是小风寒,这两天已大好了。不比程太师痼本难除,需要常年的养着。”

恒爰只能笑着道:“太师与太傅无碍朕就放心了,两位是朝廷栋梁,忧心国事也不可疏忽了身子。”顺势将话头转过来,“朕方才接到吕先在军中呈过来的折子,说睿王在军中曾被六合教的人绑去要挟,幸亏有漕帮帮忙救了出来。还道睿王当年曾与漕帮窦潜的女儿有婚约。这是怎么回事?”

吕太傅凝起神色,“此事……”程太师用手捋着胡子,眼瞟着吕太傅,幸灾乐祸地笑了,“此事乃是当年有人大不敬地自做主张。居然让十五殿下和一个江湖帮派的丫头订下亲事。如今人家上门要提亲,不知道太傅如何跟皇上和睿王殿下交代。”

吕太傅跪下道:“皇上,这件事情都是老臣的错。当年逆贼做乱,老臣无能,手下出了内奸,眼看十五殿下将被逆贼抓到,老臣想起程将军曾对老臣说,他与漕帮帮主窦潜有些交情,若万不得已下可找他帮忙。”

程太师吹起胡子:“嗳,吕谦,别祸到临头拉我下水,我只跟你说可以找窦潜帮忙,可没让你帮十五殿下乱定亲。”

吕太傅继续道,“老臣带着十五殿下去找窦潜,岂料窦潜的为人与程将军所说相差甚多,窦潜说让他儿子顶替殿下,他只有一个儿子,没了便断了香火。问能不能让十五殿下跟他的女儿订亲。老臣当时回说殿下是主子,老臣身为下臣,不能逾越。窦潜便说依他儿子的玉佩权做凭证,他日再说。后来他从路边找个饿死的小儿权当殿下交给逆贼,老臣以为他儿子既然没顶替殿下,此事就算罢了。没想到他居然当臣应了,还居然如今又提起来。”

程太师道,“什么叫与我说的相差甚多,分明是你不知情重乱做主张,此事与我无干。”

吕太傅冷笑道:“太师只管放心,老夫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倒是太师,一口一个与你无干,莫非心虚?其实着实论起来,太师怎么也脱不了个误荐的罪名。”

程太师涨红了脸,“误荐?老夫何曾误荐了?窦潜毕竟也救了十五殿下。是你乱做人情高低不分才闹成今天!皇上千万要替臣做主!”

恒爰挥手道:“罢了罢了,朕都明白。当年太傅是为情势所迫,被那窦潜混水摸鱼,太师也不晓得他是这种人物。太师和太傅先回府休息。待朕斟酌斟酌,看此事当如何办。”

程太师瞟着吕太傅,吕太傅目不斜视,两人告退出御书房。恒爰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一直站在下首看热闹的司徒暮归道,“皇上莫叹气,太傅跟太师你来我往一辈子,人人都瞧惯了。”

恒爰道:“你能不晓得朕愁的是十五弟?”

司徒暮归道:“这件事情下臣不能参与,皇上不妨先做个裁定在心里,去和太后商议商议,等十五殿下回朝再说。皇上若无他事,臣先告退。”

恒爰看着司徒暮归出御书房的背影,想到恒商,心中越发烦躁。

恒商此时心中,却也不比恒爰好过。也常盯着一个人的身影,也常叹两口气。

那日顾况和程适在蓼山脚下找官道,到处乱摸。那天的天阴死阳活,一脸要下雪的相。顾况和程适四处乱转,没转见一个人问路。结果官道没摸到,险些摸回了锦绣林,幸亏程适一双顺风的贼耳,远远听见隐约的叫喊打杀声,及时拉着顾况收住脚。绕着弯子埋伏到一块石头后,只隐约看见层层的人群,森森兵器的寒光与由淡到浓的血色。

顾况与程适不晓得,这一场厮杀,这一天,在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后仍时常被江湖人提起。这一天,有最不公平的以众敌寡;这一天,有最难得的黑白两道联手;这一天,有最惨烈的血洗满门;这一天,无数的名剑无数的宝刀无数的暗器无数的绝招都变成一片血光,以及这片血光后数年的恩怨数代的仇。

顾况和程适蹲在个安全的旮旯,等到人声全没尘埃定方才小心翼翼向众人散去的方向走。那方向应该是官道没错。程适摸了摸肚皮,饿得前心贴着后心。天上开始零星飘雪,顾况抬头看看天,“今天该不会是腊月初八罢。”

程适的肚子听见腊月初八四个字,甚兴奋地咕咕起来。程适在肚子上拍了一把:“叫什么!你以前比现在空的时候多的是!”舔舔嘴,“腊八粥,现在有碗米汤都好。”顾况一面向前走,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腊八粥,热腾腾香喷喷的腊八粥,闭上眼睛都能想着红的白的绿的缀成的粘稠米粥。

程适忽然弯下腰去,捡起个亮闪闪的物事,放在眼前晃了晃,“好象是金。这么小还有刃,是江湖人说的暗器罢。暗算人用这么金贵的玩意,那些人的钱都怎么来的。”手指在飞镖上蹭蹭,“不知道是不是真金,咬咬看。”做势便要往嘴里去。顾况拖着声音道:“听说江湖人都爱在暗器上下毒,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程适连忙将飞镖从嘴边拿开一尺远,顾况也弯腰从地上拣起一把飞刀,放在手里掂了掂。程适将飞镖掖到腰带里,探头看看飞刀,“看刃挺利,削个梨子苹果不错。”搓了搓手。顾况看他一眼,将飞刀收在袖子里。程适道:“听今天打得热闹,前头好东西恐怕更多。”

前头好东西确实更多,转过两丛灌木,四处的人,四处的血。

人都是死尸,不动,血渗进地面,冻结了,也不动。

顾况觉得十几个年头一下子都倒过去了。自己还是那个穿破衣烂衫的顾小幺,与程小六一起到还没打扫的战场上去捡盔甲兵器衣裳,不过当年的战场远比这里空旷,血腥味也远比这里浓烈。当年的战场上,不光是地面,连天都是红的。

程适道:“难道江湖的人赶在吕先大军的前头,先来找六合教报仇了?”

顾况道:“恐怕是。”向着锦绣林的方向望,果然越到向那里尸体越多。程适皱眉向林子的方向一比:“过去看看?”顾况道:“好。”

姬云轻被钉在锦绣林中一棵老树上,水泡豆花眼犹在圆睁着,也不知道是怒目看钉住他的人,还是想再看凤凰仙子一眼。顾况与程适伸手拔掉他身上插的几把剑。姬云轻的尸首硬邦邦地倒在地上,程适将他翻过来放平,道:“姬少主对不住,这里死人太多埋不过来,委屈你在这里躺着,等你没死的帮众来埋你罢。”起身正要走,顾况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忽然道且慢,从怀里掏出那条粉红色的手帕塞进姬云轻胸前,将他的双眼合了。

再起身时向四处看,真真是尸横遍野。红的白的缀成粘稠一片,腊八。

程适忽然竖起耳朵:“怎么听着有人喊你。”

顾况当他想讲鬼笑话,道:“没有个幽怨女子的声音喊你?”

程适道:“不信算了,你自己听,是不是有人在喊你?”

顾况屏气静听,果然有人声被风远远地送过来。

程适道:“喊的还是景言。居然喊你表字。”

顾况心中蓦然一动,疾步向林外去。

循着声音向前,呼唤声也渐渐近了,渐渐还有隐约马蹄声。顾况远远看见一个黑点,逐渐变成一人一马,正疾驰而来。待到了眼前,马上的人翻身落地,顾况眼前一花,已被人紧紧搂住,耳边还是不断念着,“景言,景言。”

顾况不是个风花雪月的人,但此刻正在雪月时,他心中莫名的有了风花的暖意。顾况伸手,搂住了贴着自己的身子,头一回主动喊了一声,“恒商。”

程适站在丈把外的空地上揉了揉鼻子,“娘嗳,这在干什么!”

皇太后在万寿宫里的椅子上坐着,袖着手炉半闭着眼看皇上。皇上在皇太后的对面坐着,喝着茶看太后。

终于太后道:“睿王的事情还是皇上斟酌着办罢,平常老百姓家都说长兄如父,何况你还是皇上。不过照哀家看,睿王真娶那位什么帮主的闺女也罢。毕竟当年也算订下过,如果不娶恐怕被百姓们戳脊梁骨说我们皇家的人不认帐。娶了倒能成段佳话。”

恒爰道:“老百姓娶亲也讲究门当户对,门第悬殊实在大了。”

太后道:“门第么,容易办得很。皇上随手赐他个封号就成。”

恒爰道:“但那女子是江湖人家的女儿,可能不懂规矩。”

太后道:“规矩都是学的。等睿王娶她过门,哀家接她进宫住几天,哀家亲自教她。”

恒爰道:“最怕十五弟不喜欢。”

太后瞧着恒爰,忽然不再说话,看了片刻,才又道:“不喜欢,说的是。可能不喜欢。”叹了口长气道,“还是皇上看着办吧。”

恒爰的心总算安生了一些。太后看着他,忽然放下手炉,坐到他身边携起他的手,“皇上最近瘦了好多,政务忙么?小心些身子。”

恒爰笑道:“母后莫操心,朕最近吃的好睡的好,该是胖了,母后怎么说瘦了。”

太后摸着他的手,眼眶忽然红了,“你从几个月大就做皇帝,母后却少问你喜欢不喜欢。都说生在帝王家是福分,能当皇帝更是福分,可你从小到大吃的苦比一般人家的孩子多了多少。你从小到大吃的用的,都按照老祖宗的规矩,母后没问过你喜欢不喜欢。就是后宫的那些妃子,挑选时有母后帮你参详,也不知道你心里喜欢不喜欢。”

恒爰诧异道:“母后,为什么提起这些?”

太后的两行清泪盈盈落下,“母后知道,喜欢的不能要心里是什么滋味。可你又是皇上,母后也……”忽然一把将皇上搂在怀里,“母后也不知道如何办。我的皇儿,你心里的苦,母后晓得~~~”

恒商将顾况紧紧搂着,天上不像落雪,倒像落雾。四周依稀模糊。恒商在顾况耳边低声道:“景言,你还是看见我不自在也罢,婚约也罢,我都不管。这一回我找着了你,再不能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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