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姑娘的时候蓄了刘海儿,现在出阁了,阿娇将长发都绾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乌黑的发际在额头中央形成了一个桃尖,老鸨说这是美人尖,有的姑娘没长,还要故意画出来的。

说来可笑,阿娇幼年丧母,出事前舅母待她也不冷不热,这么多年对阿娇教导最多的,反而是花月楼的老鸨,尽管老鸨教的多是些不入流的东西。

耳边老鸨的声音淡去,阿娇的注意力回到镜中,发髻梳好了,阿娇戴了根再寻常不过的木簪,只别了朵栩栩如生的海棠绢花上去,绢花颜色粉嫩,虽然便宜,却也成了这简单妆容的点睛之笔,衬得阿娇柔美又娇媚。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阿娇想,赵老太太对她的期待便是一个娇妾吧。

收拾好梳妆台的台面,阿娇移步出去了。

赵家众人已经都在外面坐着了,四四方方的桌子,赵老太太坐了北面,柳氏、沈樱并肩坐在西边,赵宴平坐东,身边放了一把椅子,是留给阿娇的位置。

桌子上除了早饭,还摆了茶水。

四人都看着她,阿娇与赵宴平算是最熟了,腼腆又依赖地朝他看去。

赵宴平站了起来,等阿娇走到他身边,赵宴平吩咐道:“先给老太太敬茶。”

因为阿娇是妾,她只能喊老太太、太太、姑娘,不能随着赵宴平喊祖母之类的。

阿娇依次给三人敬了茶。

“行了,坐下来吃饭吧,咱们小门小户的,没那么多规矩。”

赵老太太开口道。

阿娇便跟着赵宴平一起坐下了。

众人的碗都空着,而盛粥的饭盆就在阿娇这侧,阿娇笑着握住饭勺,主动给一家人添饭,动作麻利,舀粥舀得也干净,没有一点洒在碗沿或是滴落桌子上。

赵老太太默不作声地看着。

赵宴平接过碗就开始吃了,谁都没看。

阿娇也垂着眼帘,安静喝粥,红薯粥甜甜的,是她喜欢的口味儿,舅舅家因为舅母不爱甜食,很少会做。

不知是不是因为换了地方,只是普普通通一碗粥,阿娇吃得都舒服。

吃了一会儿,察觉沈樱一直在看她,阿娇抬眸看了过去。

偷窥被抓,沈樱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道:“小嫂,你长得可真美。”

沈樱想与阿娇攀谈的,可阿娇的身世、经历都很复杂,沈樱找不到适合开场的话题,不说话又怕阿娇误会她们都瞧不起她,最终还是先夸脸了。

阿娇仔细端详沈樱片刻,笑道:“不及姑娘的,姑娘貌美端庄,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沈樱脸红了,心虚。

柳氏终于找到机会插话,无奈地解释道:“阿娇夸樱儿貌美就罢了,端庄她可是一点都沾不上,从小不爱绣花女红,就喜欢拨弄算盘,现在也是一心料理她姑姑留下来的胭脂铺子,就喜欢被人喊女掌柜。”

阿娇真没看出来沈樱居然是这样与众不同的千金小姐。

沈樱很骄傲自己的本事,既然提到她的胭脂铺子了,沈樱当即解下身上佩戴的荷包,递给阿娇道:“小嫂,这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里面有两盒胭脂,红匣子是唇脂,绿匣子是面脂,小嫂先用着,你若觉得好,下次我再给你多送点。”

阿娇忙放下碗,双手接过沈樱的荷包,道谢道:“多谢姑娘,让你破费了。”

沈樱笑容甜美:“这点小礼物算什么,小嫂喜欢就好。”

阿娇已经喜欢上了,她在赵家只是个妾,官爷的妹妹都对她这么热情有礼,真是意外之喜。

赵老太太觉得沈樱对阿娇过于客气了,可沈樱是沈家人,她没资格数落沈家的小姐。

饭后,阿娇想要帮忙收拾碗筷,赵老太太看眼她白皙娇嫩的手,阻拦道:“这些粗活都交给翠娘,不用你操劳,早在媒婆提亲的时候我就有言在先,你嫁过来就是伺候官爷的,官爷屋里的事都归你,其他的不用你搀和。”

赵老太太担心的是,万一阿娇把手弄粗了,孙子更不喜欢女子了怎么办?

说话间,翠娘已经过来了,笑嘻嘻地收走了碗筷饭盆。

“你们坐,我去将借来的桌椅都还了。”

赵宴平毫无留恋地带着郭兴去还东西了。

孙子一走,赵老太太再无顾忌,叫上阿娇去了东屋。

赵老太太进屋后直奔北面的架子床而去,见床上摆着两个被团,赵老太太皱眉问阿娇:“怎么,你们一人睡的一床?”

阿娇心里一咯噔,不过好在这个问题官爷提前教过她如何回答,阿娇稍微润色了下,低着头撒谎道:“本,本来是睡一床的,后来官爷嫌两个人盖一床不自在,又去拿了一床出来,还说以后都这么睡了。”

赵老太太眯了眯眼睛。

以后都这么睡是什么意思,是先干事干完再分,还是孙子无法接受哭哭啼啼的阿娇,只睡她一晚,以后就再也不睡了?

暂且不管这个,赵老太太先去检查枕头底下的白帕,见上面真的有落红,赵老太太心中的石头终于落稳了,真怕自己花十两银子纳了个被人睡过的回来,亏了钱。

最重要的事情检查过了,赵老太太走到梳妆台前,贪婪地摸了摸知县大人送的西洋镜,还想多看看,忽然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老脸,因为几十年的田间劳作晒得黑黄黑黄的,满脸皱纹,跟小姑娘水嫩的脸蛋完全没法比,赵老太太立即歇了把这梳妆台搬去自己那屋的打算。

背对镜子坐到梳妆台前的椅子上,赵老太太招招手,让阿娇走近点,然后低声问:“昨晚官爷待你如何?”

阿娇心慌,睫毛打颤,红着脸道:“挺,挺好的。”

赵老太太撇撇嘴:“什么叫好,除了睡觉,他可有跟你说什么甜言蜜语,可有问过你的事情,还是睡完直接就分被窝了?”

阿娇觉得言多必失,索性露出一点委屈来,捏着手指道:“官爷似乎不爱说话,睡,睡完就分被窝了。”

赵老太太猜也是这样,那么久的特殊癖好,怎么可能一晚就改掉?

“他不跟你说话,说明你还没走到他心里,他越冷,你就要越热乎,你在花月楼待过,那里面肯定教过你如何抓牢男人的心。”赵老太太说到一半,见阿娇脸色突然变白,很不爱听旧事的样子,赵老太太咳了咳,解释道:“你别多想,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尽快让官爷喜欢上你,会什么手段就都用在官爷身上,不用有顾忌,哪日你能让他开了窍,我还要赏你。”

阿娇总算是明白祖孙俩各自的心思了,一个要她演戏糊弄老太太,一个要她当个狐狸精勾引孙子。

“老太太放心,我懂了。”阿娇言不由衷地道。

赵老太太越看阿娇越美,但却少了她最需要的狐媚,一点都不像个青楼出来的。

看来看去,赵老太太指点道:“你这打扮太老实了,知县大人不是添了一箱绸缎吗,你赶紧给自己做几身绸缎衣裳,怎么勾人怎么做,穿起来让官爷眼睛长在你身上舍不得移开那种。”

阿娇脸又红了。

赵老太太想起了,提醒她道:“官爷不喜欢太娇气的,昨晚你哭他很不高兴,我知道你刚嫁过来还没习惯,但能忍就忍,少哭点,你也不想他天天跟你分被窝睡,是不是?”

阿娇多反应了一会儿才猜到官爷可能说她什么了,懵懂地点点头。

赵老太太出去了。

沈樱热情地挽住赵老太太的胳膊:“老太太,我难得来趟县城,您带我四处逛逛吧,下午大哥就要送我们回去了。”

赵老太太知道沈樱身上肯定带了银子,千金小姐花钱都大手大脚,兴许自己能占点便宜,笑眯眯答应了,还问柳氏:“你要一起去吗?”

柳氏柔声道:“我就算了,等会儿宴平回来,我跟他叙叙旧。”

提到孙子,赵老太太哼道:“那头倔驴,说什么也不肯娶媳妇,我算是没辙了,你好好说说他。”

柳氏笑着应下。

赵老太太这就带着沈樱走了,沈樱临出门前,回头朝母亲眨了下眼睛。

柳氏回了女儿一笑。

猜测赵老太太已经走远了,柳氏立即去敲东屋的门:“阿娇,我可以进来吗?”

阿娇一听是官爷母亲的声音,立即出来迎。

柳氏神色温柔,将阿娇推回屋里,她走在后面,还将门关上了。

阿娇心想,难道柳氏也想像赵老太太那样,嘱咐她须使出浑身解数去勾引官爷?

柳氏压根不清楚婆母给儿子纳妾的真正原因,她来的时候只担心进过青楼的阿娇是不是个好姑娘,现在看到了阿娇的人,通身没有半点风尘气,反而乖巧老实怪惹人怜惜的,柳氏彻彻底底地放心了。

柳氏来找阿娇,是有见面礼要送。

她也从袖袋里取出了一个荷包,里面是十两银子,放到阿娇手中道:“这是樱儿她爹特意嘱咐我给你的,这些年樱儿她爹其实很想照顾官爷,官爷不领情,银子给他他肯定不收,交给你保管,你自己用也好,将来官爷急需银子了,你留着给他应急也好,反正都是我们做长辈的心意。”

这样的心意,阿娇不能拒绝,保证道:“太太放心,我会替官爷保管好的。”

柳氏信,又将手腕上一对儿翡翠镯子褪了下来,交给阿娇道:“银子你与官爷一起花,这是我单独送你的,你这么年轻,正是该好好打扮的时候。”

阿娇见那翡翠镯子绿油油的,一看就昂贵,推拒道:“太太,这太贵重了……”

柳氏抓住她的手,眼里充满遗憾:“我改嫁的早,不能陪在官爷身边,他心事那么重,有些话不想对老太太说,你是他枕边人,或许能开解开解他。官爷不想娶妻,也不知何时会娶,你就是他身边唯一的知心人,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阿娇在柳氏的眼中看到了泪光。

她无法再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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