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宴平的到来与那两包碧螺春让阿娇的心里乱了几天,不过半个月匆匆过去,赵宴平再也没有出现过,阿娇心中被他激起的涟漪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送她二两一斤的好茶叶未必代表他还念着旧情,也许他只想找个理由过来,将十两银子的聘金还她,毕竟那人从来都不喜欢占她任何便宜,老太太从她这里拿走的分成,他就全都还了她。

阿娇现在过得很充实,早起陪陪小孟昭,陪到巳时铺子开门,阿娇就去前面当账房,中午随便吃点饭,一直到傍晚打烊,她再回后院休息。

有事情可忙,便会少些胡思乱想。

不知不觉又到了月底。

从早上铺子开张后,阿娇聘用的那些绣娘便陆续上门交活儿了。

京城的这个铺子,阿娇没有再自己做针线,铺子正式开张之前,阿娇贴了一张告示出去,看看有没有家里比较清闲的、女红也不错的妇人姑娘愿意接活儿给她做工。就算是天子脚下,照样也有清贫人家,很快就有几十个人来应聘了。

凡是手巧能做出让阿娇满意的绣活的妇人、姑娘,阿娇都与她们签了文书,文书有效期间,凡是阿娇教她们做的绢花、女红绣样,亦或是绣娘们自己想出来的别出心裁的款式,都只能用来给阿娇供货,不得卖给旁人。

阿娇给的工钱也比别的绣铺高一些,特别是会自己琢磨新绣样的绣娘,阿娇还会多给一点。消息传出去,又吸引了一批手巧的绣娘来与她签文书。江娘子也是其中一个,但江娘子更喜欢招揽生意,发现阿娇还缺个女掌柜,江娘子便毛遂自荐了。

这宅子是姑母送她的,阿娇自己的积蓄足够维持铺子初期的开支,后来在阿娇主仆几个、江娘子、以及所有绣娘共同的努力下,包括姑母在官太太里面的宣传,铺子生意越来越好,到现在,阿娇一个月能净赚五六两的银子,足够让自己的小家过得舒舒服服了。

绣娘们每月月初来阿娇这里拿针线绢绸料子,月底来交货、领钱,这都是白纸黑字约定好了的,绝大多数绣娘都会按照日期来交货,偶尔也有几个因为家里有事耽误了,只要提前过来跟阿娇交代一声,阿娇也不会逼迫太紧。

二十六个绣娘,阿娇都记在了名册上,勾勾画画,到了傍晚铺子要打烊了,还有一个没来。

这个绣娘叫崔珍,今年才十五岁,家住京郊的南塘镇。

崔珍的祖母原来在宫里做绣娘,年纪大眼睛花了后放了出来,老太太自己做不了针线,想将一手从宫里学会的蜀绣本事传给儿媳妇,也就是崔珍的娘,可崔珍娘学不会,老太太便试着教两个孙女,十岁的崔瑾、七岁的崔珍,姐妹俩有天分,一学就会。

老太太去世后,她从宫里带回来的银子渐渐花光了,崔家的日子不太好过,崔珍的爹娘便将长女崔瑾送到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当绣娘,签了卖身契。崔瑾用月例继续养了娘家几年,直到主家将她的尸身送回来。

主家说,崔瑾趁老爷醉酒爬老爷的床,想一步登天做姨娘,老爷醒后不同意,崔瑾丢尽脸面,咬舌自尽了。出于同情,那老爷送了崔家五十两银子。

崔父、崔母便默认了老爷一家的说法,当着街坊们的面痛骂已经死去的女儿,简简单单的将女儿埋了。

只有崔珍替姐姐难过,并在爹娘想卖她去那大户人家继续做绣娘时,宁死不从。

崔家也不能真逼着女儿死,就让崔珍去绣铺接绣活儿,后来听说阿娇这边给的工钱高,崔珍就转到了阿娇这边。而崔家的事,全是江娘子与崔珍聊天时打听出来的。

所有的绣娘里面,阿娇最喜欢崔珍,这姑娘手艺好、做活儿勤快、心也好,有次阿娇多给她算了工钱,崔珍主动提醒她,当场还了她。

“小珍从来没有拖延过日子,今天怎么还没来?”

就为了等崔珍,铺子今日打烊都比平时晚,眼看街上天色要黑了,阿娇担心地道。

江娘子也不太放心,对阿娇道:“东家你先去休息吧,明天她若还不来,我早点走,让我们家那口子陪我去南塘镇看看。”

暂且也只能这样了。

翌日上午,崔珍依然没有出现。

阿娇一来担心崔珍,二来崔珍手里还有一条蜀绣裙子要交货的,那裙子是阿娇想出来的新样式,准备端午节时挂出来,看看有没有出门玩的官家小姐能看中,光那裙料的本钱就有三两,万一有什么闪失,阿娇便白搭了三两银子。

才吃过午饭,阿娇就把后院的冬竹叫过来,让她陪江娘子夫妻一起走一趟。

三人这一去,直到黄昏才回来,脸色都很难看。

阿娇关了门,紧张地问:“怎么了?见到小珍了吗?”

江娘子神色凝重道:“没有,崔家人说小珍跟她嫂子孙氏昨日一早就出发往城里来了,半路孙氏肚子疼,自己回家了。后来天黑小珍也没回去,他们以为小珍跟以前一样,拿了钱买东西去孝敬外公外婆了,晚上也住在了外婆家,我就让崔家人带我们去那边看看,结果小珍根本没去过她外婆家。”

阿娇急了:“那小珍到底去哪了?”

江娘子摇头,冬竹沉着脸道:“崔母说,他们最近在给小珍介绍婚事,小珍都不满意,肯定是假借去城里送货实际带着私房钱逃跑了。我们还想问,那一家子就骂骂咧咧地骂起小珍来,根本不容我们插嘴,还说什么崔家没有这种女儿,以后小珍是死是活他们都不管了,咱们想要人,自己去找。”

阿娇听着都要气死了,崔珍那么守信,就算要逃也会先把她这边的活儿交了,绝不会背信弃义,崔家一直把崔珍当摇钱树,如果崔珍真的跑了,崔家第一个就会去官府报官找人,现在崔家只是在那里骂女儿,没有一点要找回崔珍的意思,本身就有猫腻!

“他们不报官,咱们去报官,就说崔珍没有按期交货,让官府替咱们找人,先把人找到再说。”

崔家以前就卖过一个女儿,也想卖过崔珍,阿娇担心这次崔珍失踪,其实是被崔家卖了。

江娘子看看外面道:“天都黑了,要报官也只能明天报。”

阿娇道:“那就明早去!”

就算不为了自己那三两银子的本钱,阿娇也要逼崔家把崔珍交出来。

翌日江娘子就去顺天府报案了。

高府尹受理了案子,派捕头将崔家一家子都带到衙门,崔家众人咬定女儿是自己跑了,证据就是女儿屋里少了几套衣裳,凡是值钱的首饰也都不见了。捕头在村里打听过,崔珍的确为了婚事与家里人吵过多次,城门官兵也可以作证这两日崔珍根本没有进城,崔珍逃跑应该属实。

高府尹便将此案定成了崔珍携货私逃案,命人将崔珍的画像、罪状传到各地,抓到人便送回京城。

接下来马上就是端午,京城大小衙门都要放三日假。

阿娇根本不信崔珍私逃了,若崔珍被崔家人偷偷关起来还算好的,万一崔珍真的被崔家人卖了,阿娇多等一天,崔珍就有被欺凌甚至被拐到外地的危险。

姑父去外地办事了,就算姑父在京城,他一个大将军会打仗,破案未必行。

阿娇更记得,去年表弟薛琰与顺天府尹的儿子高盛在官学发生争执,男孩子一吵就容易动手,表弟力气大,将高盛打的鼻青脸肿。顺天府尹高大人带着儿子去将军府找姑父理论,姑父门都没开,直接甩了高大人一顿闭门羹,气得高大人直称姑父为山匪头子。

顺天府不尽力找人,阿娇想动用姑父姑母的关系都不成,真把姑父牵扯进来,顺天府只会更敷衍。

如今能帮她的,阿娇只想到一人。

可阿娇并不知道赵宴平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阿娇想了想,让冬竹去永平侯府,请谢郢谢三爷替她传个口信儿。

冬竹在侯府门外等了半天,从晌午等到黄昏,总算等到了从户部回来的谢郢。冬竹并不认得谢郢,听侯府前的侍卫喊那俊雅公子三爷,冬竹眼睛一亮,急忙道:“谢三爷,您知道武安县的赵宴平赵官爷住在何处吗?”

谢郢看看冬竹,单独走了过来,低声问:“你是?”

冬竹小声道:“我家主子以前与赵官爷当过街坊,如今我家主子有事要求赵官爷帮忙,却不知他住在何处,三爷若是知晓,还劳烦您帮我家主子传句话给他,让他去绣铺走一趟。”

谢郢明白了,让冬竹先回去,他这就去寻赵宴平。

赵宴平才从大理寺回来不久,明日再当一天的值,后日开始就要连续放三日假,端午佳节,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去街上看热闹。

“官爷,三爷来了!”郭兴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了过来。

赵宴平已换好了常服,闻言大步走了出来,见谢郢站在门前,没有进来的意思,赵宴平暗暗奇怪。

谢郢将他叫到身旁,低声道:“孟姑娘似乎遇到了麻烦,刚刚她派人去侯府找我,托我联系你,让你去绣铺见她。”

赵宴平脸色微变,朝谢郢拱手道:“给谢兄添麻烦了,我先过去,改日再请你喝酒。”

谢郢提醒他道:“若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你们别与我见外。”

赵宴平颔首,匆匆离去。

盛夏将至,白日越来越长,赵宴平赶过来的时候,天色还亮着,街上人来人往。

“江南水绣”的铺门只开了半扇,上面还挂了“打烊”的牌子。

赵宴平来到门前,往里一看,阿娇、江娘子还有两个丫鬟正围着柜台商量什么,阿娇看到他,面露期许,杏眼亮亮地招手让他进来。

这份期许,让赵宴平心中一暖。

她还想见他,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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