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冷冷清清的,赵宴平还没舍得点炭,一双手冻得冰凉。

阿娇气得将烛火一吹,将人拉房间去了。

“咱们家好歹也有三百多两的存银,缺你那点炭钱吗?”进了被窝,阿娇将赵宴平凶了一顿。

赵宴平将冻僵的手捂在胸口,反问阿娇:“算好帐了?要添多少丫鬟?”

阿娇拿他没办法,只好先说新宅的事:“算好了,再买十个小丫头就行,两个打扫房间院落,两个浣洗丫头,两个咱们俩用,两个给初锦,一个给昭哥儿,一个先调.教着,将来跟春竹一起照顾老三。冬竹给我当管事嬷嬷,负责调.教管束小丫头们。南园不大,陈恺、田嬷嬷收拾就行,不用添人,陈敬看着还算灵活利落,暂且就让他给昭哥儿当小厮,其他老人以前做什么以后就继续做什么。”

赵宴平问:“之前不是说还要买绣娘?”

阿娇摇头道:“不用买,成衣直接让我绣铺的绣娘做,需要缝补的,交给春竹冬竹,再不济我跟娘也能帮忙。”

赵宴平抿唇:“乳母……”

阿娇笑道:“要什么乳母,初锦都没用,这个也不用,我只管喂,睡觉让春竹哄,春竹带过昭哥儿、初锦,很熟练了。”

她继续道:“除了十个小丫头,咱们再给初锦请个女先生,各种花销、月钱、月例加起来,你每个月的俸禄还能攒下二两,一年就是二十四两,搬家后老宅年租金又有十五两,如此公账每年能新存三四十两,再加上咱们现在的存银,只要不铺张浪费,咱们一家可以过得很舒服了!”

这还只是公账,阿娇的田地、绣铺一年也有合计七八十两的进账呢。

夫妻俩一起努力,再攒个七年,就又有一千两了。

算完账的阿娇十分满足,靠着赵宴平道:“想想看,你才三十六岁,已经做了四品官,更是住上了这京城多少达官贵人都羡慕的御赐的好宅子,别的官员还要为了宅子拼命地往上升,你官、宅都有了,只要踏踏实实地做好分内之事便可,多好。”

赵宴平听她这么一说,心头的负担突然卸了一大半。

是啊,淳庆帝考虑得很周全了,给了他顶尖的好宅子,各个房间的家具字画瓷器藏书都配置好了,而且全是上等的货色,这一整套下来可能要耗费大几千两,乃多少官员奋斗一生都未必能拥有的财富,他只需供养家仆就行,还能攒下存银,有何可愁的?

“多亏你会管家,让我不必烦恼这些。”赵宴平亲亲阿娇的额头,低声感慨道。

阿娇笑道:“也多亏你有本事,才让我住进了这么好的宅子。”

赵宴平唇角上扬,托起她的脸吻了起来。

这好日子,是夫妻俩一起赚到的。

翌日赵宴平神清气爽地去了大理寺,阿娇让郭兴联系了几家人牙子,一口气挑了十五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让冬竹先带去吉祥胡同的新宅,与田嬷嬷一起调.教,半个月后选出十个最靠谱的买下,其他的都退回去。等那边调.教好了,一家人再正式搬进去。

阿娇一心打理这个家,赵宴平在大理寺办案,一旦得了空暇,赵宴平便拿出笔墨纸砚疯狂练字,一张纸写了背面再写反面。赵宴平还吩咐打扫大理寺各处的小吏将官员们写废的折子、纸张整理好了送到他这边,他再利用这些纸张的空白之处练字。

大理寺的官署有上好的官炭,又暖和又有不用花钱的纸张,赵宴平练得称心如意,回到家反而不必熬夜受寒。

他才折腾了五天,就被一个言官参了一本,说他假公济私,挪用官署的墨水纸张方便自己练字,而且每天明明办完了公务还要继续在官署练半个时辰,费墨费纸费炭费灯油。

赵宴平进京后一路平步青云,如此顺风顺水,早有一部分京官因为各种原因看他不顺眼了,偏偏赵宴平平时谨言慎行没什么把柄可抓,这次他占朝廷的小便宜练字,总算给了那些人可乘之机。

此事淳庆帝其实已经听说了,不就是一点墨水一点灯油一点炭火,赵宴平如此上进,淳庆帝岂会吝啬那点东西。然而言官在朝会上提了,用词甚重,淳庆帝怎么都得问问,便把赵宴平叫了出来,问他可有此事。

赵宴平俊脸微红,谁让他确确实实在揩朝廷的油水?

他只做了一项辩解,便是他用的纸都是朝廷不会再用的废纸,说他借朝廷的墨水、炭火、灯油私用他认,说他浪费纸张,他不认。

淳庆帝面无表情地问他:“你好歹也是四品官员,家里就缺这点墨水炭钱?”

赵宴平跪在地上,低着头解释道:“回皇上,臣,臣近来手头确实拮据。臣家中本有千两存银,因为快要添丁便欲购置一座新宅,承蒙皇上恩宠,以千两之价惠卖了吉祥胡同的充公方宅给臣。臣与内子感激涕零,去过新宅之后深感其雅,只得添置十婢打理照料,方不负皇恩。家中奴婢一多,各种花销也大了起来,幸而内子贤惠持家,令臣的俸禄每个月还能省下二两,留以应急。内子省吃俭用,连乳母都不忍聘用,臣要练字,亦不忍心去动用公账那点存银,一时鬼迷心窍,犯下了大错。”

他徐徐道来,文武大臣们听了,有的笑,有的惊。

参他的那个言官自然知晓赵家的情况,讽刺道:“赵大人何必在此哭穷,你给令堂贤妻都请了诰命,家中存银至少三百两,哪里就买不起炭火墨水了?”

赵宴平并未看他,垂眸道:“禀皇上,臣置办新宅的一千两,有六百两都是内子的嫁妆私产,朝廷犒赏发下来,臣与臣母都认为那笔银子该交给她,归于她的私账。臣妻自不会吝啬,此次新宅置办奴婢之资便是她出,内子贤惠,臣却无颜频频向她索取私产,又逢寒冬地面僵硬无法用沙土练字,臣才动了投机取巧之心。皇上,臣已知错,臣甘愿受罚。”

在赵宴平说出“沙土练字”这句时,淳庆帝一口口水没咽好,突然呛了起来。

他老人家这把年纪,轻轻咳一下都能让大臣们提心吊胆,现在呛得连连咳嗽,可把大臣们吓坏了,一个个紧张地看着龙椅。高公公更是疾步走到淳庆帝身边,弯着腰替他捶背。

淳庆帝没事,只是咳得一张脸通红。

大臣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缓过来的淳庆帝看看跪在那里的赵宴平,冷哼道:“害你掏光家底的新宅是朕卖给你的,害你动用夫人私产置办奴婢也是那宅子惹出来的,你寒冬腊月辛辛苦苦练字更是因为朕嫌你的字丑逼迫你练的,怎么,你对朕心有不满,所以就来占朝廷的便宜,想把你那一千两给占回去,是不是?”

赵宴平惶恐道:“臣不敢!”

淳庆帝怒道:“朕看你非常敢!来人!”

赵宴平撑地的手一抖。

他真没料到自己在官署练字竟也能惹出事端,皇上都喊侍卫去了,是要拉他下去打板子吗?

没人知道淳庆帝在想什么,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等待着。

大殿外走进来两个御前侍卫。

淳庆帝冷声道:“你们去户部,将赵宴平交上去的千两买房银给他拿回来,就当那宅子是朕白送他的,免得他还煞费苦心地要把银子赚回去,堂堂四品大员竟然穷酸到占官署的笔墨便宜,传出去百姓还以为朕养不起你们这些清官!”

两个御前侍卫互视一眼,领命去户部了。

赵宴平跪在地上,连呼不敢,淳庆帝不耐烦地打断他,厉声道:“银子朕还你了,你假公济私的罪朕也要罚你,念在你奉旨练字事出有因,这次朕只打你十大板子,望你以此为戒,以后休要再犯。”

这一次,淳庆帝真的叫了两个侍卫进来,带赵宴平出去领板子。

人被带出去了,淳庆帝扫视一眼文武百官,淡淡道:“学海无涯,赵宴平人到中年仍然执着练字的上进之心你们要学,但切不可学他的假公济私,记住了吗?”

文武百官跪下,齐声高呼“遵旨”。

只有那些个不满赵宴平的官员,这下更加嫉妒了,十板子换一千两银子,这字练得也太值!

宫里的事,狮子巷的阿娇等人还没有那么快知晓,傍晚赵宴平提前回来,阿娇吃了一惊。

这几日不是都要在官署练半个时辰的字吗,才坚持五天就懈怠了?

阿娇与柳氏一起问他怎么回事,阿娇还站了起来,将自己的座椅让给他。

赵宴平没坐,让孩子们下去,然后他才从怀里取出一张盖了户部官印的信封。

阿娇疑惑地打开,发现里面是十张崭新的百两银票!

赵宴平神色复杂地解释了朝会上的事。

柳氏一听,急得离开椅子,扶着儿子的胳膊问:“你,你真挨板子了?”

赵宴平颔首。

柳氏那个心疼啊,可儿子都当爹了,她也不好扒儿子的裤子看他伤势如何,便催阿娇快扶儿子去屋里看看,她去后面翻找伤药。

阿娇先问赵宴平:“那皇上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赵宴平看着她问:“你会气到打赏臣子一千两银子?”

阿娇再也忍不住,抓起桌子上的信封捂到怀里笑了起来,一千两银子回来了,宽敞又带漂亮花园的豪宅跟白得了一样,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赵宴平就看着她笑,笑得杏眼弯弯,不得不捂着嘴才没让笑声传出去。

阿娇笑够了,笑得脸都酸了,方揣好信封,过来扶住赵宴平,一脸体贴地问:“你伤得严重吗?走路的时候会不会疼?”

赵宴平怀疑小妻子根本就不在乎他到底疼不疼,甚至如果淳庆帝愿意再给家里一千两,阿娇都会主动将他按到仗刑的长凳上去。

阿娇怎会不关心,明明是赵宴平神色如常地走进来,不用问也知道他伤的不重。

进了内室,他趴到炕上,阿娇替他扯下裤子,果然只是红了两片,都未见肿。

“我听人说过,仗刑里面也有很多门道,同样的十板子可轻可重,重的能打死人,轻的就跟玩似的,皇上这么偏心你,行刑的侍卫心里清楚,肯定给你放水了。”阿娇一手握着婆母送来的药膏,一手轻轻地给赵宴平涂抹道。

赵宴平咬着牙,没吭声。

侍卫再放水那也是十板子,他坐了一下午,一直都在忍着不适,包括现在,他其实也疼。

不过,十板子换一千两,确实值。

接下来的几日,赵宴平再也没有在官署里多写一个字,除非有事,他也准时离开官署,免得被人怀疑他多用官署的墨水、炭火,回到家再在暖和的内室练字,用他在大理寺收集的废纸。赵宴平明明晃晃地收废纸,这一次,再没有言官冒出来参他。

小年前一日,一家人高高兴兴地搬进了淳庆帝白送赵家的新宅。

虽然白得了一千两,赵家仍像在狮子巷里那般过日子,并未铺张浪费,也没有多买用不着的下人。

消息辗转传到宫里,淳庆帝笑了笑。

希望他这次也没有看错人,赵宴平会做第二个卢太公。

“镇北侯府是不是快办喜事了?”淳庆帝突然问高公公。

高公公笑着点头:“是啊,今年世子爷成了亲,明年端郡王妃一嫁,侯夫人便可赴北疆与侯爷团圆了。”

淳庆帝想起北疆传来的密报,那薛敖每日除了练兵就是练兵,有人孝敬他美人,薛敖一个没收,反而收拾了几个献美之人。

如此重情的将军,儿女都在京城,料他也不敢生出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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