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郡王府位于皇城西南侧,从吉祥胡同过去,马车不紧不慢地走,两刻钟就到了。

皇亲国戚是真的多,不提远一些的,便是端郡王这一辈儿的皇孙郡主加起来就有十几个,没成亲的要来,成了亲的带上丈夫、妻子、儿女,赵、薛两家的宴请合起来都比不上郡王府这边热闹,门前车水马龙。

萧炼要预备迎亲,由郡王府的管事负责招待安排宾客。

王府管事显然得了萧炼的吩咐,对赵家一行十分恭敬关照。

阿娇、柳氏带着初锦去了后院。

后院北面的上房便是郡王妃的新房,东西厢房今日都布置成了宴客厅,东厢房坐的全是皇亲,王爷、郡王、公主、郡主府的女眷,西厢房坐着的是外戚们,譬如太子妃的娘家,永平侯夫人以及她的两个嫡子儿媳妇。

谢郢、沈樱夫妻俩还在外面,不过今年年底就打算回来了,不再外放。

永平侯夫人已经五十八岁了,比柳氏年纪大,看着倒比柳氏硬朗,一派当家老夫人的模样,柳氏站在她身边,更像绵。软好欺的姨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个是天生的名门贵女,一个是江南小村庄出来的苦命女子,气势上自然要矮上好几头。

两边都没有与赵家真正结交的亲友,阿娇婆媳俩挑了一张暂且空着的席面,与初锦一块儿坐下了。

人坐下了,永平侯夫人才朝柳氏笑了笑,声音不高不低地道:“亲家母身子可大好了?往常邀你出门赏花听戏都赶上你身子不适,咱们两家结亲这么多年,除了宫里遇上,我这还是第二次见你,瞧亲家母这模样,都没什么变化,不像我,都成老太太了。”

柳氏笑了笑,手里攥着帕子道:“夫人谬赞了,咱们差不多的年岁,我这也是一头白发了。”

永平侯夫人笑笑,看了眼阿娇的肚子。

阿娇神色恬淡,安安静静地坐在婆母身旁,仿佛并没有察觉永平侯夫人的打量。

小门小户的婆媳俩,永平侯夫人都不屑多说什么。

等周围的夫人们移开视线,初锦才小声对母亲道:“娘,你看东厢,那个穿黄裙子的是不是永嘉郡主?”

阿娇与柳氏同时看了过去。

同样是皇亲,席位也分了尊卑,怀王妃、简王妃的席位摆在中间,左侧挨得最近的便是东宫里的女眷了。有世子妃、恭郡王妃,妯娌俩都还年轻,膝下子女年幼,并未带过来,身边只坐了一位穿杏黄裙子、容貌娇嫩新妍的小姑娘,才七八岁的样子。

三人打量对方的时候,小姑娘也朝这边看了过来,视线对上,小姑娘突然绽开笑容,与世子妃、恭郡王妃说了什么,起身朝西厢房这边来了,身边跟着一位宫女。

阿娇三人紧张地站了起来。

来人的确是太子的掌上明珠,太子嫔赵氏所出的永嘉郡主。

萧炼对妹妹的形容没有错,永嘉郡主的确分别继承了太子与香云的优点,黑白分明漂亮动人的桃花眼像极了母亲,飞扬的眉毛与秀挺的鼻梁更像太子。哥哥萧炼一身温润如玉光华内敛,才八岁的永嘉郡主却像一朵灿烂绽放的牡丹,肆无忌惮地昭显着她皇家郡主的尊贵与荣耀。

“是外祖母吗?”

永嘉郡主跨进厅堂,面带笑容进来,看都没看旁人,直接望着柳氏道,眼中一片兴奋与孺慕之情。

她笑得是那么明媚灿烂,笑得柳氏都舍不得落泪,怕吓到这样的郡主。

“臣妇柳氏,拜见郡主。”柳氏笑着拜了拜,心中一片欣慰。

外孙、外孙女都长得这么好,性情也好,足见太子既是个好女婿也是个好父亲,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永嘉郡主双手扶起柳氏,清澈的眼睛一直没从柳氏的脸上离开过,惊讶道:“您长得跟我娘可真像。”怪不得哥哥进宫时提起外祖母就笑,这样的外祖母,永嘉郡主也觉得亲切,一见面,就知道她一定会疼爱自己似的。

柳氏只笑,不敢多说,怕一问起女儿,自己就要哭出来。

永嘉郡主看到了外祖母眼中的水色,这泪意让她发慌,是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吗?

阿娇及时带着女儿向郡主行礼。

永嘉郡主觉得柳氏亲切,是因为外祖母与母亲容貌酷似,面对陌生的舅母,永嘉郡主只觉得舅母长得很美,眉眼温柔,其他的感想就没有了,倒是初锦让她眼前一亮。东宫就她一个郡主,两位王叔家的郡主也是偶尔才进宫,对她没什么真心结交的意思,这个小姑娘应该就是舅舅家的表姐了。

“是初锦姐姐吗?”永嘉郡主开心地问。

初锦点头,轻声喊她郡主。

这边都是长辈,表姐自然觉得拘束,永嘉郡主便邀请初锦随她去郡王府的花园里走一走。

初锦看向母亲。

阿娇当然同意。

小姐妹俩就手牵着手走开了。

阿娇与柳氏重新落座,周围的宾客们直到此时也纷纷移开了视线。

永平侯夫人脸色不太好看,按照礼法,女儿太子妃乃是太子所有子女的嫡母,永嘉郡主若懂事,也该喊她外祖母才是,可永嘉郡主却只朝柳氏献了殷勤,眼中根本没把她以及她带来的两个孙女当回事。

肯定都是赵氏那狐狸精教的。

初锦这一走,就在外面玩了一个多时辰,新娘子要进门了,永嘉郡主才牵着初锦赶了回来,等着看新娘子挑盖头。

女儿没出乱子,阿娇放了心,扫眼小姐妹俩一直牵着的手,阿娇也没叫女儿回自己身边。

待新人进门,并肩坐在新床之上,阿娇不由地笑了起来。

时间过得多快啊,她还记得第一次见表妹时的情景,六岁的薛宁比此时的初锦还要小,结果十余年的岁月就像被风嗖的一样吹了过去,表妹嫁了人,女儿也八岁了。

女官托了金秤杆过来,请郡王爷挑盖头。

萧炼笑着拿起金秤杆,动作稳稳地挑起盖头边缘,手臂往上一扬,盖头便脱离了新娘子的凤冠。

薛宁远远地见过他两面,如今关系不一样了,她飞快地抬眸,对上那张依然陌生却俊美的脸,薛宁心跳加快,紧张地垂下眼帘,至于周围有哪些女眷围观,她根本没心思去看。

看清她的面容,萧炼微微诧异。

薛敖是京官里有名的山匪将军,萧炼见过几次,印象中薛敖浓眉虎目,脸庞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色如古铜,俊朗是俊朗,但一身粗犷之气,实在令人难以将他的女儿往秀美了想。可眼前的薛宁,杏眸雪肤,娇艳美丽,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愣了几瞬,萧炼才听从女官的安排继续行礼了。

新郎官离开去前院敬酒了,阿娇等人也陆续退了下去。

天色渐暗,宴席结束,临走之前,东宫的四爷与永嘉郡主一起跑过来与舅舅一家道别。

这下子,柳氏总算是将长女家的三个小辈都见全了。

赵宴平骑马,阿娇、柳氏带着两个孩子上了马车。

初锦与永嘉郡主相处了一个多时辰,刚刚在宴席上不好告诉母亲祖母,这会儿她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原来姐妹俩去花园的时候还遇见了萧炽、孟昭,四个年龄相近的孩子有说有笑的,玩得可高兴了。

等初锦说够了,柳氏才问道:“郡主可提到你大姑姑?”

初锦摇摇头,大家光顾着玩了,没提长辈们。

柳氏有些遗憾,却也理解,小孩子无忧无虑,萧炼毕竟年长,才知道她想听什么。

一家人抵达吉祥胡同时,郡王府这边,萧炼也终于跨进了新房。

薛宁紧张地不知所措。

萧炼喝得有七分醉了,哪怕过来之前醒过酒了,身上也由内到外地散发着阵阵热意。平时为人处世再稳重,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婚前看过教导新郎如何圆房的画册,此时面对着娇艳欲滴的新娘子,脑海中的那些画面仿佛自己动了起来,活色生香。

“都下去吧。”萧炼吩咐道。

丫鬟们都退了下去。

萧炼看向薛宁。

薛宁就觉得现在的萧炼跟挑盖头的萧炼不是一个人,挑盖头的时候他目光清明,这会儿萧炼看她的眼神,分明就是想吃了她。

“您要喝茶吗?”脑袋里一团浆糊,薛宁目光躲闪地问。

萧炼笑了笑,看着她道:“去年侯爷回京时,你可曾躲在绣铺里偷看?”

薛宁意外地“啊”了声,“您,您怎么知道?”

萧炼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那日我也去了,你可见过我?”

薛宁低下头,双颊红扑扑的,她当然见过他,还是第一个猜到他身份的,谁让那么多皇孙,他长得最好看?

她羞而不语,萧炼明白了,起身朝她走来,平时清润的嗓音也变得暗沉起来:“既然见过,皇祖父赐婚时,你可是心甘情愿?”

薛宁被他问得心扑通扑通乱跳,下意识地往后退,身后就是桌子,往左是床榻那边,往右是门口的方向。

这是两人的新婚夜,她总不能往外跑,情急之下,薛宁垂着脸往床榻那边走去,还不敢走得太快,就慢慢地踱着步子,杏眼瞥着他逼近的身影。一心二用,又太过紧张,突然被过长的裙摆绊到,没等薛宁反应过来,她已经扑到了床上。

丢了这么大的人,薛宁手忙脚乱地要起来,身上却突得一重,那人紧紧地抱着她,急切地亲她的脸。

薛宁更慌了,还有点怕,这样的萧炼,与她想象中的郡王爷不一样。

他长得那么俊美温雅,举止大概也该像书上的翩翩君子,可这时的他,呼吸粗.重动作狂野,怎么更像传说中的山匪?

自家的爹爹就是山匪,但薛宁也没见过爹爹这样啊。

当她被迫地转过来面对萧炼,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薛宁忽然懂了,郡王爷一定是喝醉了,才会这般粗野。

薛宁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顺从地给他亲给他抱,昨晚她还胡思乱想他会不会因为两人的辈分而不喜欢她,如今真的扭滚在一起,薛宁才发现萧炼就像一头强壮霸道的狼,压根没把她当什么表姑姑看。

明明两人同岁,她却只能像只小羊羔任他大快朵颐。

这一晚,薛宁可怜巴巴地给自己的郡王爷丈夫当了三回小羊羔。

最后一回的时候,萧炼才真正地清醒了,不再倒头就睡,而是抱着薛宁,一会儿摸.摸她发烫的脸,一会儿摸.摸她凌乱的发丝,目光在她脸上来回逡巡。

薛宁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萧炼道:“宁宁真美。”

宁宁……

薛宁耳朵都烧了起来,羞得埋到了他怀里。

萧炼非常满意自己的新娘子。

皇祖父刚赐婚时,他想的是看在薛家与舅舅舅母的关系上,他也会对薛宁好,现在娇妻在怀,萧炼才是真心地想对她好,就像岳父对岳母,就像舅舅对舅母,让她开开心心的,不必如太子妃明明心系旁人却被迫嫁给父王,也不必像母亲那样,明明是父王所爱,却因为相见恨晚只能为妾。

他比父王幸运,薛宁也比母亲幸运,倘若这样都不能夫妻恩爱,岂不是辜负了这份幸运?

翌日一早,萧炼又恢复了君子端方的模样,笑着带薛宁进宫给皇祖父、父王嫡母、生母请安。

淳庆帝政事繁忙,简单勉励了一番小两口就让他们去东宫了。

东宫里面,太子、太子妃、太子嫔赵香云以及世子萧炫夫妻、恭郡王夫妻、四爷萧炽、永嘉郡主一起见的夫妻俩。

太子喝过儿子、儿媳妇的茶水,就要去内阁做事,他一走,太子妃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回自己的院子了,让赵香云招待小两口。

萧炫夫妻、恭郡王夫妻纷纷告退。

厅堂里终于只剩下真正的自家人。

薛宁单独与萧炼相处时紧张,这会儿见到婆母赵香云,她反而只剩下感慨,眼眶红红的。

萧炼带走了弟弟妹妹。

赵香云这才问杏眼含泪的儿媳妇:“可是老三叫你受了委屈?”

薛宁摇摇头,跪在婆母面前,她心疼地哽咽道:“这么多年,您一切可好?舅,舅舅舅母外祖母他们都很想您,以前没法走动,以后您若是有什么话要带过去,尽管告诉儿媳,儿媳替您转达给外祖母。”

赵香云眼圈也红了,摸.摸儿媳妇的头,柔声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不过娘在宫里过得很好,回头你见到外祖母了,照实说就是,叫她老人家不用牵挂我,她年纪大了,自己要保重身体,哪里不舒服了就请郎中看看,千万别忍着,把小病托成大病。”

薛宁都记下了。

赵香云又问了问小夫妻俩相处的情形,时候差不多了,就让儿子儿媳出宫了。

当年恭郡王夫妻婚后进宫请安,太子嫔张氏只单独招待了小两口两刻钟,如今轮到她,她也不能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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