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云回了揽云堂。

夜晚寂静,花园里的唱戏声随风传过来,唱些花好月圆的,这边竟也能听得清。

她裹着被子坐在床上,雪兰端了汤药来,略有些烫,香云双手捧碗,慢慢地喝了一碗,肚子里热乎乎的,总算是驱散了一身的寒气。

玉兰带着小丫鬟端了两盆热水来,一盆洗脸用,一盆洗脚用。

香云坐在床上,看着这些丫鬟心甘情愿地伺候她,做什么都带着笑,就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什么都不用担心,也没有人给她脸色看。

洗漱完毕,丫鬟们吹了灯,静悄悄地退下了。

香云躺在床上,听着一阵一阵的戏曲,眼皮渐渐沉重下来,不知不觉就睡了。

花园里,宣王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半个时辰的戏。

此时已过了一更天,月光虽然皎皎,却挡不住那晚风带来的寒意,早在王爷听戏的时候,刘公公已经派小太监取了斗篷来,这会儿曲终人要散了,刘公公体贴地替主子披上斗篷。

在张侧妃等妾室殷切的注视下,宣王径直回了前院。

美人们大失所望。

宣王妃熟视无睹,也回去休息了。

到二更时分,不提宣王府,整个京城都静寂下来,只剩明月依旧当空照,只剩夜风不知疲倦地吹着。

两道人影突然离开王府正院,也没有提灯,乘着月色来到了揽云堂。

刘公公没有叩门,走到倒座房的窗前轻轻咳嗽起来,里面的守门婆子听了,惊慌地问是谁,刘公公细声道:“王爷,你只管开门,休得惊动旁人。”

守门婆子一骨碌爬了起来,一边往身上披外袍一边哆哆嗦嗦地来开门。

门开了,刘公公引着主子往里走,同样叫醒了守夜的玉兰,等主子进去了,刘公公嘱咐玉兰两句,再去交待守门婆子,往后这揽云堂的门晚上虚掩便可,不必上锁。

交待完毕,刘公公让守门婆子回屋睡觉,他双手插兜坐在一处背风的地方,靠着柱子眯眼打盹儿。王爷来自己的后宅何必偷偷摸.摸的,但既然选择了偷偷摸.摸,今晚王爷大概就不会留宿这边,等会儿他还得跟着王爷回去。

唉,只希望徐主子快点想开吧,徐主子不折腾王爷了,王爷也就不折腾他了。

内室,不知是王爷来的太神秘,还是药效的缘故,香云睡得很沉,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宣王挑开帐子,坐在床边看她。

帷帐里有淡淡的药味儿,她都病了四日了还不见好,身子也太娇弱。

可他人都来了,今晚不做点什么,对不起自己。

宣王轻轻搓了搓手,等被风吹冷的手脸都暖和起来了,他便脱了外袍放到外面,放下帷帐,钻进了美人的被窝。

香云睡得昏昏沉沉的,迷蒙中恍惚做了一场梦,梦里她与王爷在一起,王爷虽然没有再喊她乖乖,可他很温柔,那是一种叫她迷恋的温柔,因为太久太久没有人对她好了,除了记忆中那个忘了面容的哥哥,王爷就是对她最好的人,她怎么可能不贪恋?

可她没有资格肆无忌惮地去贪那份温柔,因为皇后娘娘会不喜欢。

还是做梦好,做梦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眼角滑落泪珠,香云似水一样地回应梦里的人,只是她自始至终都闭着眼睛,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梦。

月光洒了一些进来,宣王看到了她的泪,也看到了她装睡的恬淡睡颜,宣王嗤了一声,离开帷帐,穿好衣裳,如来时那般悄悄离去。临走之前,他警告玉兰,如果白日徐氏不问,那玉兰也不必告诉她他来过。

玉兰困惑地应了。

天亮后,主子果然没有问她任何与王爷有关的事。

玉兰不禁纳罕起来,难道昨晚王爷只是默默地陪了主子两刻钟,并没有叫醒主子?

过了四五日,香云的病拖拖拉拉的,终于好了。

这一晚,揽云堂的院门又悄悄地打开了。

上次宣王顾忌她病着,没有痴.缠太久,这次他将前面几个月的利息都收了回来,随便香云怎么装做梦,他一直在揽云堂逗留到了子时,待香云浑身无力地倒在床上,他才冷哼一声,起身离开。

八月里,因为香云病了很久,宣王才来了揽云堂三回。

到了九月,宣王便三天一来了,二更时分到,三更时分离开,此事只有刘公公、正院守门的小太监以及揽云堂这边的下人知晓,全都是嘴巴严实的人,把事情瞒得天衣无缝。但就连这些人也不知道,宣王与徐主子只是一起睡一睡,仍然没有真正地和好,连话都没有说一句,仿佛谁先说了,这梦就无法再继续。

宣王年轻力壮,可再结实的身板也禁不住长时间的寒夜行走,尤其是他从揽云堂回来时,才出了一身大汗,被风一吹,一次吹不倒,多吹几次,宣王就病了。别看只是风寒,发烧咳嗽流鼻涕,三样一起,也弄得堂堂王爷失了往日的精气神,他倒是想硬挺,在朝会上咳嗽两声,淳庆帝看不下去了,嫌弃地将儿子撵回王府,免得他自己越拖越重,还把病气过给满朝文武。

宣王被迫奉旨养病。

自然,从他初现风寒病症开始,宣王就没有再去揽云堂了,她那么娇弱,上次生病人都瘦了,再病一场,小命都得丢掉半条。

一家之主病了,从宣王妃到后宅几个妾室都来王爷这边慰问过,或是说两句体贴的话,说是带上自己亲手熬制的鸡汤。

宣王只觉得厌烦,只有两个儿子来了,他脸色才好看一点,只是没说几句就让儿子们退下,免得过了病气。

药是太医开的方子,宣王养了几日就好了,不过担心病气还没有散尽,他又等了几日,进了十月,才又提出要去揽云堂。

刘公公不敢再让主子折腾了,黑漆漆的夜里,他跪在主子面前,求主子保重身体,实在想徐主子,白日光明正大地过去,或是让徐主子来正院侍寝也一样啊。

宣王不听,当初是他先说成全徐氏冷落她的,白日见了岂不是承认自己离不开她?晚上当成做梦挺好的,既享受了美人,又不用计较那些狗屁规矩。

喝退刘公公,宣王再一次来到了揽云堂。

什么都不用啰嗦,抱住装睡的美人,可劲儿地疼就行。

香云知道他病了,玉兰、雪兰打听到消息告诉她的,香云也知道,王爷一定是因为半夜两边跑病的。

香云不敢去正院探望王爷,不敢让人误会她还想争宠,可她愧疚,如果不是为了她,王爷就不会病。

当帷帐停止了摇曳,当他的呼吸恢复平稳,当他准备起身离开时,香云心里一疼,抱住了他的背。

宣王身体一僵。

她真的很会装睡,软.绵绵地任由他摆布,一旦他停了,她就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样,可能要等他走了她才开始收拾收拾。既然装睡,她又怎么会抱他?

可现在的她,一双手臂紧紧地环着他的背,摆明了她不想装睡了。

宣王沉默,在黑暗中等待她先开口。

香云在哭,哭着问他:“王爷一定要我侍寝吗?”

这话好像多不愿意服侍他似的,宣王脸色阴沉,冷声道:“刚来的总归新鲜,过一阵腻歪了,你求本王来,本王都不会来。”

香云懂,就像厨房周嬷嬷做的小馄饨,重新吃第一次的时候她爱吃极了,后来周嬷嬷连着给她做了好几天,香云就吃腻了,有一段时间都不想吃。对王爷来说,她就像那碗江南常见的小馄饨,初尝新鲜,新鲜够了,就会腻。

可女子与饭菜还不一样,饭菜连着吃几顿就腻,女子,可能要连着睡个一年半载,才会腻吧。

现在才十月,到明年三月天气才会转暖,若这期间王爷都没腻她,她又不想引人注意,王爷岂不是还要再折腾小半年?

王爷白日要当差,一旦病了,会耽误好多事。

“王爷身体要紧,下次您再想让我侍寝,提前让刘公公与这边说一声,二更天的时候我过去伺候王爷。”这才是香云不再装做梦,开口询问他的目的。

宣王脸色变了变,仍是冷声问:“本王来这边,或是你去正院服侍本王,有什么区别?”

香云额头贴着他宽阔的肩膀,闭着眼睛道:“王爷当差,不宜劳累,我无所事事,就算夜里着凉了,也不怕耽误什么。”

换言之,她宁可自己生病,也不想王爷生病。

宣王就觉得,张侧妃等女人说的漂亮话加起来,都不如她这一句让他舒服。

可见她心里有他,也想继续伺候他,只是太怕得罪人,太怕外面的闲言碎语。

“你八岁那年,真的想要烧死继母所生的妹妹?”

宣王突然问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香云呆住了。

想烧死徐家二姑娘的是徐家大姑娘,香云没有见过徐家大姑娘,无从了解当年徐家大姑娘在想什么,可香云见过徐家二姑娘,似鲁氏一样刻薄虚伪的人!再想想鲁氏要她假扮大姑娘,真正的大姑娘可能已经死了,被继母、庵主合起来害死的,那就算大姑娘真的想烧死二姑娘,也全都是被逼出来的啊。

“她先推我落水的,不是不小心,是故意推的。”香云一边替徐家大姑娘难过,一边哭着猜测道。

她这一哭,就是同时在哭她与徐家大姑娘两个人了,泪如决堤,宣王怎么哄也哄不住。

宣王只觉得后怕与愤怒。

如果当年她真的淹死在徐家的池塘里,他就没机会见到她了。

“别哭,我替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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